运气

周林虽说生在农村,但那副好容颜若是天天与土地打交道,确实有点对不住爷娘,对不住老天。

在我们这儿,不论男女,只要长得好看,就说那个人长得俏,长得疼人。周林就是这样,长得俏到天边,长得疼死个人。

他完全可以凭相貌吃得一口好饭,只可惜,他家祖上四代都是扛勾镰枪修地球,到他这儿,也是光着屁股在泥水里滚大。读书可以改变农村人的命运,这个谁都懂,包括周林,包括我,只是,周林读不进书,像里面有毒药,我读得进书,却没有好命。

农村人往往以读不读得进书来评判一个人聪不聪明,对这个观点,我一直不敢苟同。比如周林,他在书本面前一窍不通,其实,他脑瓜子比我活泛一万倍。

远处不说,就拿现在我俩的景况来看,我无才无貌,成了家,田地里养不活一家人,我只能外出打工,像一头驴,扔在哪儿就不知道挪脚,只会卖着苦力吭哧吭哧,时时担心老板不要我。

周林一直没出去打过工,他不愿遭那份罪,但他也不屑于在一亩三分地上长天白日地将汗珠子摔,换取那一点温饱,口袋却一直空空的生活。

他喜欢动脑子,倒腾些农产品啊,承包山林啊,在牌桌上变些花样啊。树挪死,人挪活,经过几年的拼斗,他有了车子,变得越来越活泛,越来越有板眼,也越来越轻飘。

我虽说衣食无忧,但生活波澜不惊。孩子老婆在老家,守着一份平淡的稳定和企盼,无大喜亦无大悲。

周林的好面相为他找来一位好婆娘。老婆人生得妙,关键还勤俭持家,里里外外收拾得妥妥贴贴。

甚至田地里一点都没给他荒废。当周林在牌桌上昏天黑地时,老婆在顶着烈日割油菜,当周林在城里洗脚时,老婆在田梗上赤着脚灌秧水,当老婆中午扯花生被毒蛇咬到时,他晃晃悠悠下午才到家,还骂老婆自己没长眼睛。

虽说送到医院打了解毒针,大人没事了,可老婆怀着几个月的孕,怕孩子生下来有毛病,只得引产。结果引下来是个儿子,已经成了形,老婆在医院哭得肝肠寸断,周林却不知去向。

老婆心里不舍,将孩子装在一个纸盒里,带回家,放在男人的枕头旁。周林醉醺醺地从外面回来,好奇地打开纸盒,吓得魂飞魄散。

周林立在我面前,气咻咻地叫着女人的名字,骂她祖宗十八代。“我要离婚,这个死婆娘,我不敢跟她过了。再过,真要倒大霉。”

我反复劝说,他全当成耳旁风。

周林离婚了,但他一样潇洒,他口袋里有钱,他的副业也在做。

他的好皮囊很快迷住一位寡妇。寡妇的男人让车撞死了,赔了很多钱。寡妇成了周林的女人,周林的钱更多了。

周林的眼光很毒,有胆识,他在公路旁的一处好地段开了农家乐。有钱好办事,各路关系一点就通。有人吃饭时,就成了餐馆,无人吃饭时,就成了赌场。

生意非常火爆,套用一句俗话,钱撵人,不发财都难。

我说他在走鸿运,周林呵呵一笑,“是呢,幸亏离了那女人。”

他这个老婆依旧很漂亮,白白嫩嫩的,两手不沾灰,只沾麻将。这个老婆是个牌精,比周林的瘾还大,但她也有资格,她带来了那么多钱,应该享受一下。

生意兴隆,一团和气。

好日子过了几年,还生下一个儿子,惹得村里人连梦里都羡慕周林。

去年七月,我们这儿发了大洪水,后来水退了,但留下了不少深水坑,就在周林的农家乐后面。

没想到,这些坑成了周林人生中的一道坎。

那一次,女人又是打牌到深夜。第二天凌晨,周林去市里菜场采购,临走时,反复交代女人要看好儿子。

等周林疲累地回到农庄时,已近中午,女人却仍在床上呼呼大睡,儿子不见踪影。周林将女人打醒,两人房前屋后找遍,四处打听,依旧没有儿子的音讯。

最后,在离屋五十米远的水坑边,找到他儿子的一只鞋,周林一见,脸色惨白,几乎要瘫软。我拉起周林,衣服都没脱,纵身跳进水坑里,居然有一人多深。

水很冷,我俩潜水十几次,摸出了他儿子,早已气绝。

那天,周林夫妇哭得要死,我折腾得要死,牙齿一直哆嗦。

周林与老婆离了婚,是在他的农家乐,我没见到他女人,反复追问,他才告诉我的。

“娘的,离了好,太不是人了。哪怕我背了点债,也值得。”周林将酒瓶口对着嘴,咕噜咕噜地灌起来,大多酒液却顺着他的下巴,溜进了衣领里。

周林打了十万块钱的欠条给老婆,哦,不对,是前妻。

周林也太不是人了,完全没将我当朋友。之后第五天头上,我去农家乐蹭饭,却发现一个扎着围裙的女人,指挥周林干这干那。

我倚在门口看了好半天周林才发觉,挠着后脑勺,脸腾地红了。

他直着指头偷偷朝后指了指,细声说,我老婆。

这不像周林的性格呀。

好不容易瞅个空子,周林说去购货,顺便捎上我,在车上絮叨开来。

这个女人是外地的,在县城操皮肉生意,与周林认识好多年了。这次,周林一落了单,女人便来补了缺。

女人比周林大两岁,都做了外婆。

“管她呢,就这样凑着吧,这些年,运气不好。”周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男人四十一朵花,你就甘愿这样凑。以你的聪明劲,归归正,可以过上好日子呀。”我又开始像个婆婆了。

“改不了啦,也不想闹腾啦,做人,真的太累。还是像你好,儿女双全,家庭和睦,虽没有大富大贵,却有大福大运。”

“我哪有什么福什么运呀?”我赶紧连连摆手。

“我稀罕,真的。”周林双手握着方向盘,盯着前方,再不出声。

今年五一,我回了家,去周林的农家乐转转。周林胡子拉喳,神情萎靡,腰都弯了一些。那女人花枝招展,打扮得像个小姑娘,迎来送往,热情十分。

待到人少时,女人的指头在周林面上戳戳点点,周林像一头驴,只会吭哧吭哧。

女人瞄都不瞄我一下,完全像不认识我似的,幸亏我没打算在这儿蹭饭。

他们在一起已经一两年了,还没有孩子,也许真是凑凑吧,但凑得又挺那么一回事。

看来,周林的运气还没来到。

微信,bieshanjushui。公众号,别山举水。美篇签约作者。湖北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总是纸短情长,无非他乡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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