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行(九至十二章)

第九章


转眼就到了二月十四,天刚擦黑,陈儒成就到了庆月楼,帮工的人也到了,杨德胜带着三个徒弟一起准备红案的材料,一个徒弟负责把要煎炸的都提前炸出来,一个负责把第二天要用的生料褪毛洗干净,还有一个负责配菜,杨德胜四处转着,指导着徒弟。为了第二天能短时间应付二十桌的客人,很多菜都由徒弟配好了菜,甚至装好了盘,用冷布蘸水盖着放进一层层的大食盒里。

有陈儒成负责白案,杨德胜是非常放心的,也没去管他,偶尔看看陈儒成那边把成袋的面粉和成巨大的面团,面团大了,要发面很不容易,陈儒成用大笼屉下面装水,在火上烧到微开,然后撤了火,把面团分成稍小一点的团,放在一层层的笼屉里,用水的余温焐着。

看着陈儒成在忙,杨德胜心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觉,自己当年和陈儒成一起在北京城的酒楼里学徒,北京城的酒楼大,不象庆月楼,一个灶头负责所有的东西。京城的酒楼都是红案、白案、凉菜都有专门的师傅负责,学徒也是一样,一辈子学一门就不错了。杨德胜和陈儒成都是十岁出头就进酒楼跟着师傅学徒,因为跟的师傅不同,平常交往也不多。

现在多年过去了,在这三河县城,突然出现一个旧识,杨德胜看着陈儒成觉得有一丝的亲切,同时想着自己身上的命案,也觉得有一丝的恐惧,毕竟现在最怕的就是和过去经历的联系,最好是再也不要碰到。就当从新活了一回,不过世界上的事情大概类似,你觉得的大事,在别人看来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现在对陈儒成来说,最大的事情恐怕是欠人赌债的事情,至于命案只要发生在别人身上,那也就是闲话而已了。

二月十五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庆月楼门口就是人声鼎沸,虽说王掌柜厚道,本不愿意扰了人的清梦,不过一则雇了二十个挑夫,都是散工,没有人能统一约束。二则,本条街上的酒楼也不少,庆月楼能接到这么大的外席,王掌柜也不自禁地想显摆显摆。所以对门口的吵闹也没有过多的呵斥。任由杂乱的人声衬托着自己高兴的心情,透着一股喜气。自己心里对自己很是满意,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最安慰的话:“对得起老东家了!”

杨德胜穿着雪白的围裙,一边给挑夫们安排要抬走的东西,一边心里暗暗地合计着应用的材料、锅碗是不是齐备。二十个挑夫,俩人一对,用茶杯口粗的大竹杠子穿起箱子,当着杨德胜的面,尽量做出箱子很重的表情,俩人蹲身下去,把杠子上了肩膀,喊一声“一二三、走~!”猛地一挺身,随着脸上沉重的表情一扭,俩人挺起身子来,“嘿!”的一声。

杨德胜看在眼里知道他们是做给自己看的,完全没有被愚弄的表情,而是有一种满足,终于有人要变现给自己看了,小时候在北京城酒楼里学徒,朦胧间似乎就是为着这么一种场景。今天突然就实现了,只是太突然了,显得不那么真实。

到了钱府,把应用的东西在跨院支摆开,时间还早,贺寿的客人还都没到,钱掌柜是有钱人家,大门迎客,二门待客收礼、写礼单,宾客太多,进不了内堂了,在院子里正房门口挑了两丈高的喜幛,中间放了一把太师椅,钱府老太太捧着暖炉坐在中间,客人轮番拜寿。有老太太的熟人再拉几句家常,中午的喜宴,不过了晌午开不了席,最后送客走完估计也就掌灯了。现在时间还早,杨德胜又回想了一遍,没缺了什么,心里稳当下来了,在跨院里摆着的一张八仙桌旁坐着休息。

俗话说“厨子不偷,五谷不收”意思是说除非五谷都没收成了,厨子才能不偷东西,也就是说只要想偷,你是怎么也看不住的。不过这样的话不是说杨德胜这样的灶头的,在酒楼里讨生活不是一天两天。日常给自己做两个小菜,烫一壶酒是不用背着人的,就算是整治了酒菜和掌柜对饮,也不会有人问酒和菜是不是店里的,因为不用问,自然是店里的。可大量的偷了东西出去卖,灶头这种身份的厨子是不惜得干的。

所谓偷,就说的是出外席的时候,不过庆月楼这样的大酒楼也不会去偷主家的仨瓜俩枣的,这时候就是灶头表现的时候,都说行规是进了主家的门,厨子一则是忙,二则是避嫌,就一整天不吃不喝了。

不过,当地有名有姓的厨子都要借这个机会表现表现,让同行同业的看看主家是多么重视自己的手艺,所以在开席之前,灶头一般都给自己做俩小菜,烫一壶酒,就算不吃,也摆摆样子,让人看看,我这是当着主家的面给自己做的,颇有文人恃才傲物的感觉。

如果请的的确是当地的名厨,主家不但不能有异议,甚至还得打发人过来客气客气,说两句“您哪儿能吃这么简单呢?”再喊灶头的徒弟,“再给你师傅整两个好菜来!”当然主家也就是客气客气,这么说的时候灶头就应该是起身了,说一句“您家老爷人缘好,客人多,没空歇着了”然后就准备开席了。

今天杨德胜也是一样,平时虽然因为不愿意让更多的人注意到自己才深居简出的,不过今天是自己终于扬眉吐气的日子。也没想太多,给自己整了两个酒菜,烫了一壶酒,摆在八仙桌上,没敢把帮厨的陈儒成当伙计看,拉着陈儒成一起坐在八仙桌的两侧,说着闲话。这时候钱府的管家钱庸迈步进了跨院,一进院子就大声叫着“杨爷,能请到杨爷调理我们家老夫人的寿宴,不容易啊!”之所以大声说,是给杨德胜听,更是给其他人听。面子给足了,厨子劲儿也自然就使足了。

钱庸大约伍拾挂零,精瘦的身材,小山羊胡,一双大眼睛配在消瘦的脸上就越发显得大了。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进了跨院,杨德胜赶紧站起来。钱庸呵呵笑着,指着旁边开了封皮的酒坛子说道:“这可不是我们老爷存的好酒,杨爷怎么能喝这种呢,这不?我给您带来了一坛女儿红,这还是我们老太太七十大寿那年封的呢”说完倾着酒坛子,让杨德胜看酒坛子上的封口。

杨德胜赶紧接了过来,照例还是一句:“可不敢再贪杯了,您家老爷的人缘那是真好,客人太多,我也得赶紧忙活了。”钱庸听了心里暗笑,心想,钱掌柜谁不知道啊,有那么几个朋友不是杠行的,就是寿衣店,扎纸人纸马的。除了这些生意往来的朋友外,谁愿意跟个开棺材铺的常来常往啊。不过知道杨德胜是客气的套话,也不以为意。自己面子给了,杨德胜也开工了,自然就退了出去。

杨德胜看看日头已经升起来了,也确实不算早了,招呼徒弟们开工,准备的材料头一天都收拾好了,剔出来的骨头、肉筋等等,都放在左边一眼小灶上大锅小火地咕嘟着,厨师管这叫“毛汤”。凡是大的宴席,拖的时间都比较长,最后上汤的时候重要的客人、长辈等等都已经离席了,剩下的都是些贪热闹的年轻人,如果上的汤很高档,就是老北京人说的,“有粉没搽脸上,都搽脚后跟了”,再加上最后的客人一般也都喝的不少了,这是规律,所以杨德胜准备做个酸辣醒酒汤。

一旦开了席,主厨就象上满了发条一样,再也没半点空闲了,可还要时刻保持着警觉,眼睛盯着炒锅,嘴可不闲着,时刻提醒着周围的人、检查着各种事项的进度。今天钱府的寿宴菜单定的是四凉、八热、两大碗随时添、最后一道汤。

四道凉菜杨德胜是交给自己的一个徒弟负责的,在庆月楼的时候已经演练很多次了,之前一晚,怕寿宴上出什么岔头儿,调料什么的都配好份了,可以算是半成品了。况且凉菜没有太多的火候问题,杨德胜相信徒弟是应付得来的,只是一边忙的时候一边经常问一句,查看下进度。小徒弟懂事,也是做了一些关键步骤就喊一嗓子,让师傅知道、放心。

至于两个大碗的蒸菜,自然是庆月楼拿手的红肉条、樱桃肉,之前也是在庆月楼准备好了带过来的。在杨德胜右手边的小煨灶上一摞五个蒸笼摞起来,每一层里是两盘菜,一次就是出十盘。

在室外搭灶做饭不比在厨房里,外面有风,热量散失的快,一摞五个蒸笼已经是极限了,所以专门有个帮工照看着,在下面猛拉风箱,在上面随时用屉布塞住跑气的笼屉缝隙。两种蒸菜,二十席,总共就是四十盘,分成四次蒸出来,然后煨灶也不能闲着,要继续蒸这两种菜,因为这两个大菜是所谓的“吃了添”的,桌子上吃的差不多了,就有人用小碟子盛着蒸好的菜,给添到盘子里,直到客人不吃了才算完事。这也算是主人家请客豪爽的了。一般人家都是每桌上一大碗,吃完了完事儿的。

杨德胜忙着的时候,眼睛瞟着旁边的煨灶,时不时地提醒着请来的帮工加火、加水、上面有地方漏气了等等。

至于最后的汤,毛汤就在旁边一直煮着,现在暂时先不用管。陈儒成在忙着寿桃和寿面,也不用自己管。杨德胜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自己的八道热菜上。总共二十桌、一百六十道菜,有一些要求不高的象宫保鸡丁一类的菜,杨德胜可以一锅出两盘,分装在两个盘子里就是了,还不至于影响味道,但是象杨德胜成名的糟溜鱼片,如果一次下两盘的原料,锅里温度迟迟上不来,锅重了颠锅也费劲,翻炒不及时,那就影响味道了。所以这种菜就没什么偷懒的,只能每次出一盘。

杨德胜心里粗粗地盘算了一下,今天这一百六十道菜自己至少要一百锅才能出得来,那可真不是个轻松的事情。等到最后一道菜上了桌就可以稍微放松一些了,剩下的就是保持着蒸菜一直热着,随时准备添,再有就是陈儒成最后的一道寿面,面卤杨德胜已经做好了,有小徒弟看着就应该没问题了。

想了想,杨德胜觉得挺安慰,这次外席没出什么问题,因为之前杨德胜进庆月楼的时候跟钱掌柜的关系,跟钱掌柜算是朋友关系,钱掌柜中间还来跨院一次寒暄了几句,也算是给足了面子,总之一切顺利。杨德胜一静下来,浑身就象散了架一样。靠在跨院的椅子里,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杨德胜正歇着,前院来了个钱府的家人,乐呵呵的冲着杨德胜说:“杨爷忙的差不多了吧?今天也辛苦苦了,得空的话去给老太太拜个寿吧?”杨德胜知道这是要发赏钱了,赶紧起来整了整衣服,喊上徒弟和帮工的。走到前院,前面划拳行令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杨德胜带着人溜边绕到最前面的主桌,自己当年能进庆月楼在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是钱掌柜帮的忙,再者老夫人都八十大寿了,也算是难得的寿星了。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没作揖,走到前面说了一句“老夫人万寿,晚辈给您拜寿了”说完规规矩矩跪下磕了三个头。倒是闹得钱掌柜有点措手不及,想着杨德胜也就是作个揖,说两句吉祥话,领了赏钱就完了,没想会磕头,也没给准备磕头的垫子。这一磕头算是行了子侄之礼了,钱掌柜赶紧站起来,把杨德胜搀起来。

老太太毕竟八十了,有点糊涂了,看杨德胜磕了头,可是又眼生,只好看着儿子问:“这是谁家孩子啊?”钱掌柜赶紧乐呵呵地回答母亲:“这位杨爷,是我一个朋友,庆月楼的大厨,庆月楼您记得吧?”

看着老母亲高兴,钱掌柜的也高兴,一挥手旁边有人捧着一个木托盘,上面竟然是10块亮闪闪的大洋。拉着杨德胜的手,说:“兄弟,当哥哥的不敢说赏你,这是老太太赏下来的,沾个喜气吧。”

杨德胜赶紧接过来,交到徒弟手里,向身后的人招呼一声:“老夫人赏下来了,你们分了吧,还不快谢谢老夫人!”一起谢了赏,周围的人议论纷纷,都说“这庆月楼的人就是局气,这老太太的赏钱,人家杨头儿可没拿!”钱掌柜听着周围人的议论,也觉得杨德胜为人得体,心里真的有点把杨德胜当朋友看待了。

第十章

看看寿宴上长辈和重要的客人们都散了,就剩下一些年轻人还在喝酒行令,杨德胜也是累得不行了,就自己先回庆月楼了,留下了欢天喜地的徒弟、帮工们照看着,就剩最后一道酸辣醒酒汤了,杨德胜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

回到庆月楼已经是掌灯时分了,杨德胜进了庆月楼,王掌柜还没歇着,坐在柜后面和站在旁边的大伙计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看杨德胜回来了,王掌柜赶紧问:“德胜回来啦?”杨德胜看老掌柜的今天这么晚了还在店里,就知道是等自己消息呢,不等掌柜问,就主动把今天寿宴的情况简单地交代了一遍,当说到客人都说庆月楼的菜好的时候,王掌柜开心地笑着嘟囔着“对得起老东家喽”

大家都知道这是老掌柜的口头语,特别高兴的时候才说呢。旁边有小伙计给端来茶,堂六儿也凑过来和柜上大伙计一起听杨德胜说白天的经历,还聊一些钱府寿宴的排场等等,爷儿四个一起坐着喝茶聊天,那么的平静和亲切。

几个人正闲聊着,杨德胜的小徒弟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脸的汗,脸上抹得东一条西一条的,累得喘着粗气,腿也抬不起来了,进门一下绊倒在门槛上,一跤摔在门口。趴在地上喊“师傅!师傅!出事了!”四个人看着趴地上的小徒弟。

老掌柜着急地说“你倒是说啊,到底怎么啦?”杨德胜赶紧走过去,拉起小徒弟“别着急,喘口气,慢慢说,怎么了?”小徒弟喘着气说“拉肚子!满院子的客人都拉肚子了!都肚子疼!”杨德胜一听就是一惊,赶紧问:“钱掌柜和老夫人他们呢?”小徒弟说:“老夫人和钱掌柜您走了以后就回内宅了,倒是没事”就是留下的那些还在喝酒的人都不行了。

杨德胜微微一思量,之前离席的人都没事,留下的都是些小年轻的,应该更壮实反而都拉肚子,那应该就是最后的酸辣醒酒汤的问题了。心里后悔啊,恨自己,就差一道汤了,干嘛要早回来歇着啊!为什么不等席彻底散了再走啊。皱着眉毛拉起徒弟,扭头看着老掌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说了一句:“老掌柜,我去看看!”说完拉着徒弟扭头就走。

老掌柜低着头用手拍着桌子说:“怎么会闹成这样呢?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旁边的大伙计低头不语。

倒是堂六儿没有慌乱说:“老掌柜先别着急,事儿出了,总得想办法解决不是,急也没用。我看这样,仁济堂的齐掌柜不是总来咱们这吃饭么,我跟齐掌柜也算得上是朋友,齐掌柜自己就是仁济堂的坐堂大夫,医术也算是咱们这儿数得上号的了,我去求求他,跟我追着德胜过去,就算是咱庆月楼的饭菜出了纰漏,咱先就请了大夫,看好了大伙,后面的事情也就好商量了,您看怎么样?”

王掌柜一听,觉得堂六儿说的很有道理,对堂六儿说:“好,就这么办”看堂六儿还站着不动,王掌柜着急了,冲着堂六儿喊:“你倒是快去啊!还站着干嘛?!”堂六儿面露难色:“齐掌柜虽说是跟咱们称朋友,可那毕竟是咱庆月楼的主顾,不能算真朋友,这么晚了,病人也不是一个,也许得有几十人呢,这……”

老掌柜知道堂六儿有老婆孩子,平时挑费就不小,再加上为人四海的很,平常朋友往来也不少,所以手头不宽裕是很正常的,倒是自己刚才太着急,给忽略了。赶紧挥挥手叫大伙计,赶紧从柜上支二十大洋,给堂六儿带上。

大伙计心想,反正之前吃饭的人都没事,那也就是说怎么也赖不到自己买的材料上来,再加上杨德胜席没散就提前回来了,怎么也算是不对,这时候自己就什么都不说、不管了,当甩手大爷,反正跟我没关系。打定了这个想法,就什么都不说,连表情都没有,从柜上支了二十个大洋,交到堂六儿的手上,一声不吭,扭头记账去了。

堂六儿出了庆月楼,出门喊了一辆洋车,就奔仁济堂药铺,到了药铺,敲开了门,药铺的小伙计开的门。还好齐掌柜还没睡觉,一看堂六儿着急的样子还以为是老掌柜怎么了呢,一问感情是钱府的寿宴出了问题。堂六儿赶紧把手里的一卷银元递过去,齐掌柜也没接,给推回来说:“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也不知道有多少病人,以后再说吧”

堂六儿听了就愣住了,难道言外之意是如果病人很多,这些也许还不够?看堂六儿发呆,齐掌柜气得拉着堂六儿的手说:“我说六爷!都说你心眼多,真是名不虚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瞎琢磨什么啊,庆月楼的事儿,你六爷的事儿,凭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能借机坑你么?还不赶紧走?钱的事儿回来再说,保证你六爷不骂街就是了。”

堂六儿听人家说的诚恳,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齐掌柜喊小伙计给带上药箱子,又因为听堂六儿说病的人不少呢,药铺里的药存的都是粗料,怕等会儿用起来不方便。临出门前,写了个单子,都是一般止腹泻常用的一些温热的药物,交给伙计,,嘱咐伙计按照单子把这些药都从库里提出来,该切片的切片,该磨粉的磨粉。交代完了才出门,堂六儿把自己带来的洋车让给齐掌柜,自己在地下跑着,直奔钱府。

一路上催着车夫快跑,等到了钱府堂六儿累得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在门口碰到的钱府的佣人,见着堂六儿就说“六爷,您快看看去吧,我们家老爷都急死了!”堂六儿应了一声,就往里跑。钱掌柜正站在院子当中,周围有几十号人都捧着肚子哎呦,钱家的厕所是肯定不够用了,有的人急了就在院子的犄角旮旯解决了,弄得挺好一个院子一片狼藉。杨德胜抱着头一声不吭地蹲在地上,旁边站着抹眼泪的徒弟,嘴里一遍一遍地叨叨着,“我看着锅的,没放别的东西”

堂六儿一看这么乱,赶紧和齐掌柜一起走到钱掌柜跟前,钱掌柜一见着堂六儿就说:“六爷,您看看这,你们庆月楼是怎么搞的?”听得堂六儿心里就是一惊,看来这钱掌柜是认定就是庆月楼的问题了。不过想了想也难怪,庆月楼包的全席,这客人还没散呢,就都闹肚子,没吃饭的家人和庆月楼的人都没事,能让人家怎么想呢?况且现在也不是争论的时候。就没接钱掌柜的话头。转身把齐掌柜的引到眼前,对钱掌柜说:“钱爷别着急,我来的路上先就把齐掌柜给接来了,赶紧让齐掌柜看看要紧”

钱掌柜看见齐掌柜,知道这是当地的名医了,庆月楼也算是下了血本了,平日里和齐掌柜也有点头之交,算是个熟人,今天人家是来帮忙的,态度自然就缓和下来了,赶紧拱了拱手,说“有劳了,麻烦您赶紧给看看吧”

齐掌柜拉了个病人的手,坐在桌子旁边先扒着看了看眼睛和舌苔,然后开始号脉,很长时间才松开手,随后又换其他人,不过倒是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是搭上脉就放开了。连续看了十来个病人。堂六儿和钱掌柜一直跟在身边,杨德胜也一声不吭凑过来听着,病人的事他们不懂,只是看着齐掌柜的脸色,看齐掌柜的脸色越来越放松,没有看第一个病人时候的眉头紧锁,心里稍微放宽了一些。

齐掌柜看了看庆月楼的人,又看了看钱掌柜说:“你们的事儿呢,我就不掺和了,我只说病情。”周围的人异口同声地说:“您说,您说”然后焦急地等着齐掌柜开口。齐掌柜说:“看这些病人都年纪轻轻的,面色红润,正当壮年,可脉象虚弱无力,很是不应该,我看应该是吃了什么降虚火主大寒的药了,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有人下毒。不过你们也不用着急,这些人的脉象平稳,不散不乱,应该吃的是一般的泻药,没大碍的”

众人听了先是心里一惊,听齐掌柜说无大碍,才放心一些。齐掌柜接着说道:“刚才我听说,先走的客人都没事,这些年轻人喝了汤才开始闹肚子的,我能不能看看他们喝的汤?”杨德胜赶紧奔到跨院,盛了一碗汤端过来。齐掌柜接过来闻了闻,又小口呷了一口,在嘴里转了转,吐出来说:“这酸辣汤味道太浓烈了,我也尝不出来什么。现在只能是给这些人一些培本固原的药物加上一般的止泻药试试了。”

旁边齐掌柜的小徒弟捧着药箱,跟着。这时候突然说:“师傅,我可能知道这里下的是什么药。”说完周围的人都是一惊都盯着小徒弟看着。齐掌柜赶紧问道:“怎么回事儿?你说说。”小徒弟说道:“前几天,有个人拿着一个药方来抓药,我伺候的。客人的药方咱药店不是抄一份留个底儿,然后客人的药方还要还给人家嘛,我抄的药方。我把抄的药方交给大师兄去抓药,不过后来那个客人说要照方抓十副药,大师兄说是泻药,一下子抓十副太多了,怕有问题,就推说药不全,没卖给他。”堂六儿赶紧凑过来问,还记得谁来抓的药么?小徒弟回答说“那天快掌灯了,他戴着帽子,我没看清楚”

齐掌柜一听挺高兴,说“你大师兄做得对,你抄的药方还有么?”小徒弟回答道:“在店里存着呢。”齐掌柜回头对大伙说:“知道是泻药就好办,出不了常用的那几味泻药,我写个单子,让小徒弟带回去。”周围的人早早就给准备了笔,齐掌柜写了个单子,交给小徒弟说:“你赶紧回去,把你抄的方子带回来我看看,把这个单子交给你大师兄,让他把这些味药都送过来,多送点来。”

小徒弟走了,大家也基本确认这是有人下药了,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给齐掌柜沏了茶,陪坐着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徒弟带着店里的伙计跑回来了,挑着药挑子,带回来很多药,手里拿着一张抄的药方。齐掌柜赶紧接过来看了看,对周围的人说“这就是个普通的泻药方子,没什么特别的,常用的方子,也看不出来是哪家开的。”

大家知道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治疗这些人,齐掌柜从带来的药里挑了几味,带着伙计们就用刚才熬汤的大锅开始煎药,煎出一锅分给外面的人喝了,就再煎一锅。等到最后一锅药煎出来的时候,最先喝药的人已经缓和了,腹泻也止住了。陆陆续续离开钱府,钱家的人不断地跟客人道歉,送客人离开,院子里也逐渐安静了下来,病症比较严重人的钱家也都给安排到客房里了。

一直闹到中午,才算是消停下来。经过一宿的折腾,所有人都没精神了,堂六儿悄悄地把仁济堂药店的小伙计拉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扯到今天的事情上,假装随意地问小伙计,小伙计掰着手指头点数,柴胡用了多少多少,葛根用了多少多少,最后说,用的这两挑药,怎么也得十几个大洋。

堂六儿心里有了点底,也没说什么,叫了洋车恭恭敬敬地送齐掌柜回去,等齐掌柜上了车,才把包好的二十个大洋给放到齐掌柜手里,不等齐掌柜客气,就说:“这是二十大洋,怎么也抵不上您这么多的药材和这么多人折腾一宿,别的不说了,我们把这边的事情料理好,再上您府上拜谢。”齐掌柜看堂六儿说的诚恳,也就没说什么收下了。

刚送走齐掌柜,堂六儿在门口看着远远地来了一辆洋车,竟然是王掌柜不放心,叫了洋车过来了。进了院子就跟钱掌柜不住口地说“对不住,对不住啊钱掌柜”。

钱掌柜一看庆月楼老掌柜都出来了,也不好说别的,几个人一合计,仔细回想了当时的情况,杨德胜确认从来没离开过跨院,一直在忙,咕嘟着毛汤的灶就在自己眼前,只有带着徒弟和帮工去给老夫人拜寿的时候才一起离开了一会儿,齐掌柜说的很清楚,有人下药,那还真不敢肯定下药的人是跟庆月楼过不去还是跟钱掌柜的鹤云祥过不去呢。

不过钱掌柜说的清楚:“你庆月楼的人不盯着,总是不对,就算是没人下药,跨院起灶,万一着了火也不是闹着玩的。”一干人等都觉着人家钱掌柜说的不算错,在人家跨院里起了三孔灶,烧着火,没留人看着总是庆月楼的不对。除了不断地道歉,也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下药的人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那大家就商量如何善后吧。钱掌柜说:“那些后半晌还在喝酒的后生啊,大都是我本家的侄子外甥的,既然现在也都好的差不多了,不用管他们,他们不会去找庆月楼的麻烦,这么一折腾连药费带诊费,庆月楼也损失不小,就这么着吧。”

庆月楼的人听了自然是千恩万谢,碰上这样的主顾就算是福气,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就算被人趁机敲一笔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过钱掌柜说:“给家母做寿,我请了个戏班子,有二十多人,坐了两桌,本来是等着晚上再唱一折戏呢,所以都没走,基本全都病倒了。现在戏班管事的还在书房坐着呢。您庆月楼帮我把这事儿了喽,我不管您怎么跟他商量,是给多也好,少也好,我都不管,总之能打发走了,别让他们跟我闹事就成。”

王掌柜想了想,这话也没毛病,人家主家不找庆月楼的麻烦,那是厚道。但是不能再让主家替庆月楼去了外人的事儿,不能给主家留下麻烦。就叫堂六儿去书房和戏班管事儿的人谈,看怎么处理。

戏班管事儿的那是纯跑江湖的,虽然说话客客气气,可话里话外都是什么“本来还有一家堂会啊,现在人病了,去不了了,只能赶紧派人去回了人家”,还有什么“本来定钱都收了人家的,现在突然不去了,还不知道要不要多退一些,人家才肯罢休呢”等等,等等。至于是谁家的堂会就说的就很含糊,也不说是本地的,让你争起来都没地查证去。

这样的人堂六儿见得多了,知道只不过是想多要一些钱,讨价还价几个来回,最后确定了数字,庆月楼赔戏班子三十个大洋,戏班子没唱完的戏不论,钱府的人给了全部工钱。而戏班子呢,由班主担保,班里所有人以后再有头疼脑热,生老病死一律与钱府与庆月楼无关。双方请了中人,证人写了协议签字画押,才算是把戏班子的人打发走。

第十一章

经过了钱府的寿宴,总算是没出什么大事,算是万幸。钱府给的赏钱杨德胜当时直接就交给了帮工、小徒弟和陈儒成给分了,不管出了天大的事儿,帮工是不会把到嘴里的肥肉再吐出来了,庆月楼也没有追讨的道理,陈儒成当天下午面点伺候完人就不见了,一连好几天都没露面,估计又泡在哪个赌坊里了。按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整个一条街的人都在议论纷纷,陈儒成没道理不知道,不过篓子出在汤里,陈儒成就算不出来也怪不得人家。只是苦了杨德胜,想找个体己的人说说自己的苦闷都没人可说。倒是小徒弟找到杨德胜表示要把赏钱拿出来,杨德胜挥了挥手,给赶走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拿出来也于事无补。庆月楼不但没赚钱,算上赔给戏班子的,总共还赔了几十个大洋。

老掌柜回来以后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变了句口头语整天念叨“这是谁要害我们庆月楼呢?”后面紧跟着的一句就是“唉,老了没用了,我要是看着就好了”这话本来是老掌柜说自己的,不过在杨德胜听来,尤其是那句“要是看着就好了”直扎心窝子。加上自己也后悔,当时怎么就带着所有人去拜寿了呢,就没留个人看着锅。再说,就算没人下药,自己这个灶头在人家宅子里盘灶开席,总得留个人看着点火啊。

庆月楼还是到点开门,到点儿上板,看着一切正常,可杨德胜心里内疚,尤其是觉得对不起收留自己的老掌柜,平常沉默寡言的杨德胜,现在就更难得有一句话了。自己知道老掌柜是因为赔了几十个大洋不高兴,所以每天就是格外卖力,原料上能省一点是一点,就盼着能赶紧帮老掌柜挣回来才心安。菜肴整治得更是好上加好。客人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好像还显得热闹了一些。

一切都风平浪静,直到有一天,难得说一句话的杨德胜在厨房看见小徒弟在剔骨头,剔完的骨头上还带着一大块肉,就给扔到旁边的筐里了,忍了好久的杨德胜突然爆发了,把这些天来的后悔、委屈和憋闷都发泄了出来。把小徒弟一通大骂,还亲自把骨头捡回来,仔细地用刀剔了,拎着剔下来的肉块给小徒弟看,叫骂着“看看!这足有一两肉吧?你眼睛瞎啊?这么大的肉块,你看不见?”骂得小徒弟呜呜地哭。老实的杨德胜仿佛变了个人一样,依然咆哮着:“你做事就不能仔细点?非要把这庆月楼败光了才高兴?!”到后来这句的时候,好像觉得是老掌柜在骂自己了,杨德胜是多么希望老掌柜能狠狠地骂自己一顿啊,总强过就这么憋闷着。

杨德胜骂了一顿,心里好受了一点,可吓坏了三个徒弟,从那天开始做什么都战战兢兢地看着杨德胜的脸色,一点点材料也不敢浪费了,既是是肉头也都小心翼翼地切成肉丝。尤其是小徒弟,切黄瓜的时候,都切到黄瓜尾巴没籽儿的地方了,都没敢停手,抬头看了看杨德胜的脸色,直到杨德胜皱着眉毛挥了挥手,小徒弟才把短得不能再短的黄瓜尾巴丢掉。

这可就苦了瞪眼刘了,瞪眼刘是一年交固定钱,包了庆月楼的下脚料,可连续几天瞪眼刘每天早晨起来只能从庆月楼拿走一小盆底儿的东西,还都是破料。原本瞪眼刘有庆月楼照应着,是瞪眼食中出了名的好,偶尔还能有大块的五花肉,这是吃瞪眼食的人最喜欢抢的了。可现在连续好几天吃瞪眼食的人围着摊子看了看肉汤里翻滚的鸡头、鸭屁股的就都散了,去别的街上找瞪眼食吃了。

瞪眼刘偷偷找小伙计们问过,知道是杨德胜骂了徒弟,让厨房省点原材料,小徒弟们也不敢不听。原本想去找杨德胜说说,可每天看杨德胜虎着脸,也没敢张嘴。况且今年春节前自己的两块大洋的孝敬是交到曹灶头手里的,可没给人家杨德胜,现在自己要去找杨德胜的麻烦也觉得不理直气壮。

忍了几天本来以为杨德胜气儿消了就好了,可连续一个多礼拜了,每天都没什么东西可拿,自己的摊上也卖出不钱来。瞪眼刘才知道,这回可是出事儿了,照这样下去,自己一家吃饭都有问题了。

实在没辙了,只能硬着头皮找柜上的大伙计帮忙说说。本来瞪眼刘是不敢去的,因为柜上大伙计是有家眷的,老家有老婆孩子,老婆娘家是乡里的大户人家。所以和瞪眼刘姐姐的事情是很怕家里老婆知道的,让瞪眼刘没事少找他。这次瞪眼刘是觉得真的快没饭辙了,实在没办法也只能找大伙计帮忙了。

这天庆月楼刚要上板,瞪眼刘贴着墙挤进来,大伙计一看瞪眼刘找自己,倒也没好意思说什么,只是招了招手把瞪眼刘叫到自己房间,关起门来。瞪眼刘终于有机会把这几天自己的窘迫一五一十都跟大伙计说了。大伙计想了想,凭杨德胜的为人应该不是成心和瞪眼刘为难,更不是跟自己为难。这反而倒是麻烦了,如果杨德胜对自己有什么不高兴的,说开也就好了,可杨德胜要尽快把庆月楼亏的钱挣回来,这大伙计可帮不上忙。

正和瞪眼刘在磨叽着,听着外面杨德胜的小徒弟喊自己,“孙爷,您在呢嘛”出门一看杨德胜的小徒弟,手里拿着一张单子,原来正好是厨房送明天的菜单和需要的材料清单来了。大伙计接过来,越看眉头拧得越紧,上面写的是明天厨房要备什么菜多少道,这和日常送来的单子没什么区别,可后面列的材料清单,肉多少斤,鸡鸭多少只等等,可是比以前少了很多。大伙计越看心里越气,这要的材料可以算是一点富裕都没有了,就这些材料要是做出单子上那么多盘菜以后,那真是什么都剩不下了。

送走了瞪眼刘,大伙计靠着被垛上发呆,想了想,这事儿要解决,还得是好好跟杨德胜说,不能硬来。爬起来重新写了一份单子,把需要的材料加了一些,交给柜上负责采买的伙计,第二天早晨把这些材料买回来。自古厨房和柜上的矛盾都出在当柜上的人抠门少买材料或者柜上的人采买的时候吃了回扣,所以买回来的东西少或者质量不好的时候,可从来没见过厨房嫌柜上给的东西多的。

大伙计想的是,自己和瞪眼刘的关系,虽然没人说,但是没人不知道,自己多买点材料,让厨房有的剩,也就算是暗示杨德胜了,厨房总没有因为材料多和自己打架的道理吧。如果还不明白,自己再拿话点他几句,也就是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伙计早早地起来,看负责采买的伙计已经回来了,大伙计接过来,决定亲自给送过去。到了厨房,杨德胜正坐着抽烟发呆,看大伙计亲自送材料来了,赶紧站起来,按照规矩厨房的人也必须清点过数,确认没问题。杨德胜走过来,说了一句“孙爷起得早啊,辛苦了”就开始点数送来的材料。

一眼看过去,就觉得东西都很新鲜,没什么差错。可一点数,发现不但没少还多了很多。杨德胜疑惑地看着大伙计,大伙计又重新递了一根烟给杨德胜,缓了缓,慢条斯理地开口说“我知道杨爷是为庆月楼好,不过厨房这么忙,也别太累着自己,那些边角料的要做成菜也是太费工夫,这庆月楼要说也不是咱老掌柜的,毕竟还是那不成器的少东家的。杨爷这是何必呢?”

杨德胜听了,立刻就板了脸。只说了一句:“我昨天开的单子可没这么多,为了我让孙爷搭钱,那可不好意思!”就这么一句,无异于火上浇油,本来大伙计心里就一股火儿,一听杨德胜的话,这摆明了就是“我昨天开的单子没这么多,账上我可只认我开单子的东西,多出来的东西我可不认,你自己掏钱”的意思。

大伙计强压着怒火,笑着对杨德胜说“杨爷也得给别人留一口饭吧?咱爷们可不能干那砸人饭碗的事儿不是?”杨德胜一听大伙计的话里提到瞪眼刘了,本来就对瞪眼刘看不顺眼,加上最近连日的郁闷,突然控制不住,提高了声音对大伙计说:“你是柜上的,可没有让厨房多费材料的道理!更没有让我帮您养着外宅的道理!”杨德胜直接把瞪眼刘姐姐的事情摆出来说,那就摆明了是要撕破脸了,一点都没给大伙计留面子。

大伙计也急了,指着杨德胜的鼻子大骂,厨房的吵闹声惊动了老掌柜。大伙计知道自己理亏,看老掌柜来了,赶紧先声夺人,跟老掌柜说:“这厨房做菜偷工减料,主料都不用足了,这不得罪主顾嘛,我说他几句,他就咸的淡的泼脏水骂我。”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厨房做出来的东西就算是偷了主料,克扣了分量也跟你柜上大伙计没关系啊。客人不满意,自然有堂头儿骂街。人家灶上说能用这些材料做出那么多道菜,那是人家灶头的本事,轮不到柜上说三道四。

不过老掌柜知道杨德胜是个老实人,对上次钱府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想尽快把钱挣回来,所以老掌柜也怕杨德胜太节省了,得罪了主顾更是得不偿失。所以,也想知道到底有没有什么问题,就扭头问旁边的堂六儿:“最近前边还好么?有没有什么伺候得不周到的地方?”堂六儿看了看气势汹汹的大伙计,又看来看怒火中烧的杨德胜,真的为难了,老掌柜问呢,不回答是不行的,可怎么回答都会得罪一面的人。只能支支吾吾的说:“还好吧,跟过去差不多,咱庆月楼名声好,都是老主顾了,有点什么伺候不周到的,客人也担待了。”

老掌柜听了都糊涂了,这到底是有事儿没事儿啊?这个堂六儿是真会说话,说了跟没说似的。猛一听,好象是说没出什么乱子,仔细一琢磨又好象是有问题,只不过客人担待了。到底是什么就没说,至于菜有没有偷工减料,就彻底没提。

老掌柜知道继续问堂六儿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伸手跟大伙计要杨德胜前一天下的单子。大伙计递了过来,老掌柜一看,这单子上的东西可说是节俭到了头儿了,又看了看今天送过来的料,确实比单子上的东西多了不少。大伙计知道老掌柜做勤行一辈子了,这点东西瞒不住。于是赶紧凑上来跟老掌柜说:“老掌柜,咱们庆月楼年初收了瞪眼刘的钱了,这一年包边角料的价儿也不算低了,那事儿您老人家知道啊,那钱数还是您同意了的。咱庆月楼也不能这么坑人吧。按他这么弄,骨头渣也没的给人家啊。咱不能让人在背后戳咱脊梁骨吧?收了钱,不给东西,这算什么啊?”

老掌柜想了想也有道理,看了看眼前的三个人,都是跟庆月楼很多年的了,大伙计的事情老掌柜也有所耳闻,不过总不能点破,现在这三个人是各有各的道理,说深了浅了都不合适,气得老头胡子直抖,朝着三个人说:“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啊?能不能少给我惹点事儿啊!都滚回去忙自己的去,以前怎么样以后就还怎么样,别再给我出这幺蛾子!”

三个人很少看老掌柜的发火,今天一看老掌柜是真生气了,都低头不言语了,各自去忙自己的了。以后杨德胜也不太过分了,该扔的边角料也不要求都给用掉了。看起来庆月楼一片安静,大家相安无事,可心里都憋了一股劲。堂六儿可不想选边站,就忙活自己的前面,跟他们两个谁都不怎么说话了。

第十二章

陈儒成又是连续几天没露面了,杨德胜想找个人说说也没合适的人,庆月楼上了板就自己在房里发呆。想自己来到三河县城,人生地不熟的,幸亏有庆月楼收留才有了栖身之所。这么多年过去,终于有机会当了灶头。正是人前显贵的机会,可没想到第一次外席就惹了这么大的事情,杨德胜就想不明白,是自己命里没这个福分么?

越想越觉得郁闷,关上房门迈步出了庆月楼,大街上一片漆黑,只有远处街口的二仙居还亮着灯,杨德胜踱到二仙居的门口,里面人不多。小伙计看杨德胜进来也懒得搭理,任由杨德胜自己找了张靠墙角的桌子,又从柜台上端了一盘花生米,从旁边的大缸里给自己舀了一碗散打的土酒,坐在桌子边上一声不吭地喝酒。

正喝着,外面大街上一阵嘈杂,吵吵嚷嚷的,二仙居里的客人都探头往外面看,还有好事的人跑到门口去看。从远处走来一群人,都是叫花子打扮,吵吵嚷嚷的揪着一个人的衣服,拖曳着走了过来。杨德胜也站在门口看着,人群走近了,杨德胜认出走在最前面的是这批叫花子、地痞混混的头儿,荣五。

杨德胜认出是荣五,也没打招呼,就想转身回屋,不想和荣五有什么牵连,从心里讲,杨德胜是看不起荣五这批人的。荣五可不在乎,在人群中发现了杨德胜,远远地就打招呼。“杨爷!少见啊,您有空跟这儿喝酒怎么也不叫上兄弟啊?!”周围的人看当地飞扬跋扈的荣五竟然对杨德胜这么客气,都觉得很惊讶。

杨德胜抱了抱拳,笑了笑,只说了一句“随便喝两杯,五爷先忙”说完扭头就要进屋,突然发现荣五一行人押着的人竟然是陈儒成,刚才隔得远,再加上陈儒成的鼻子被打流血了,弄了个大花脸,杨德胜也没认出来。现在发现竟然是他,禁不住停住了脚步,问道:“这是怎么的了?”

荣五笑了笑说:“咳,这不么,后街的赌坊说有个人袖子里藏牌,吵嚷起来,他还要打人。我嘛,就靠你们这些大买卖家的吃饭呢,那有人在各位掌柜的店里捣乱,派人告诉我了,我不能不管,这不带着这小子找没人的地方教训一顿,轰走完事。”

两人说着,陈儒成也发现了杨德胜,赶紧叫“师兄快救救我!”听陈儒成叫,荣五倒是很惊讶,掐着陈儒成的脖子疑惑的问:“师兄?杨爷,这是你师弟?”荣五既然问了,杨德胜肯定不能瞎编,只好说“对,这是我学徒时候的师弟,也好久没见了。”

荣五听了,哈哈大笑,一回手给了陈儒成脑袋一巴掌,骂道:“你个小子,可不如你师兄,你师兄可是为人仗义,手艺也好,你说你不好好地当厨子,跟着人家赌博也就算了,还干藏牌这种下三滥的事儿!”说完朝后面的跟班挥挥手说:“放了吧,放了吧,看在杨爷的面子上放了吧。”

荣五转向杨德胜说:“既然有缘分碰上杨爷了,就一块喝一杯吧。”杨德胜看自己都没张口,荣五就把陈儒成给放了,心里也是觉得挺感动,自然不能回绝,连连说“好,好,好,快来一起喝一杯。”荣五回头冲着陈儒成说:“你小子也进来吧,洗洗脸一起喝一杯,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荣五打发手下的人回去,跟杨德胜进了店,叫小伙计来要了几个简单的酒菜,看陈儒成眼睛里都快伸出手来抓吃的了,就又给他要了一碗烂肉面。三个人坐在桌边聊天,荣五就问:“杨爷怎么这么大晚上的,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喝酒啊?你们庆月楼没酒了?杨爷还出来买酒喝?”一句话问到杨德胜的伤心处了。说了一句:“酒庆月楼倒是有,不过不想在酒楼里呆着了,才出来转转”

一听话音儿,荣五就知道这其中有事儿,对杨德胜说:“他庆月楼可就靠着杨爷的手艺才这么兴旺的,怎么的了?他们欺负你啊?跟我说说!”杨德胜憋闷了这么久,终于有个说话的人了,就一五一十把钱府外席的前因后果都跟荣五说了,最后讲到大伙计不讲理,排挤自己的事情。说完,连连叹气。

荣五看看陈儒成已经把面前的一大碗烂肉面吃了,正坐着发呆,有荣五在,他也不敢搭话。荣五轻蔑地看了看陈儒成,说:“以后跟你师兄学学,堂堂正正地做人!吃完了吧?吃完了赶紧滚蛋,我们哥俩说话,不让你听!”杨德胜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看着陈儒成羞愧地站起来就往门外走的时候说了一句“儒成,等过了这一阵,咱俩再约。”陈儒成头也没回,答应了一声“好”,就赶紧走了,对于陈儒成来说,越快离开荣五越好,比这更重要的是,是在自己落魄的时候越快离开杨德胜越好。

陈儒成走了以后,荣五说:“这下药的人,我慢慢帮你查着,总出不了恨钱掌柜的人或者恨庆月楼的人。我徒子徒孙的多,总能查出来是谁干的,只是你说的这个大伙计,太可恨了。我回头叫人揍他一顿”杨德胜听了赶紧拦着,这几天大家也是相安无事,不想再多生事端了。荣五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说:“我们混街面的,混的就是个面子,上次要不是你杨爷仗义、手艺好,我这面子可就栽到家了,反正我欠你杨爷的,我总要想办法还上。”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荣五兴致倒是很高,杨德胜怎么也跟荣五说不到一块去,就借口明天还得早起开门营业就早早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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