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行(一至四章)

引子


大清国完了,龙旗没了,通州还没怎么样,不管是谁坐镇北京城,他总得吃饭不是,漕运不能停,一连串的乌篷船还是照样地从江浙往这通州奔。清朝虽然有过那么几年改漕运为漕银,地方赋税改交银子,不运粮食了,可人总得吃饭不是,只是过去的官船都变成商船了。

可谁也没想到,大清国倒了的时候都没倒下的通州,被火车、轮船给撞趴下了,火车通了,海运也通了,再也没人通过运河运粮食了。河道也没人疏浚了,一下子通州萧条了不少,反倒是陆路运输的码头三河开始繁荣起来了。

密云不雨旱三河

承德有序自丰润

怀柔有道皆遵化

万民顺义是良乡

相比着,这些地方倒是显得繁荣了不少,这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杨德胜是不懂得什么海运、火车的。可亲眼见着这三河是越来越繁华,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好运才能落在自己头上。

第一章


庆月楼占了三河县城里两条主街中的一条。这饭馆啊就象人一样,人要脸面,那饭馆呢?自然是要门面,能有这上下两层楼,六间房的门脸,朱红的大门,光是这气派,怎么着也算是三河有头有脸的大馆子了。

掌柜的姓王,年轻的时候就在庆月楼跑堂儿,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可为人精细,待人和气,对老东家更是忠心耿耿,交代的事情都办的妥妥帖帖的。象所有小伙计所梦想的那样,老东家去世之前,让当上了掌柜的,一晃有小二十年了。虽然不象戏文里演的一样,东家没有个待字阁中的闺女,招赘了王掌柜。可王掌柜已经觉得是自己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在享受的同时,最担心的就是失去,王掌柜这些年来小心翼翼地操持着庆月楼,庆月楼虽说没一步登天,可也没输了别人。

老东家的儿子前清那会儿家里给请的家馆,头悬梁锥刺股地读书,就想当个读书人,考个功名,将来也好光宗耀祖。可没想正准备乡试呢,大清国倒了,念了一肚子的四书五经,也挣不来一碗饭吃,好歹仗着祖宗阴德茂盛,有爹给留下的庆月楼,又有对东家忠心不二的王掌柜,这才活的舒舒服服的。

因为着“君子远庖厨”的圣人训。每天就是喝酒画画,很少往酒楼里来,勉强算是个文人吧。每个月的家用都是王掌柜打发人给送到府上。酒楼就凭着王掌柜一人做主,倒也没有什么东家和掌柜的意见不合的时候,少了许多的麻烦。

王掌柜将近六十了,身子骨也弱,带着个没出阁的闺女和老伴儿。一辈子也算是小有积蓄,在庆月楼的旁边买了个两进的小院儿,生活得波澜不惊。老伴儿是典型的贤良淑德,旧式的女子。一辈子把伺候老伴儿和孩子当事业了。前后生了四个孩子,可前三个都没留住,就这么一个闺女呢,店里的人都叫她四姑娘。老掌柜给闺女念过几年的书,知书达理,可也没象大街上跑来跑去的新派学生一样,反对这个,打倒那个的给家里惹祸,这一点老掌柜很满意,就等着再大点儿,找个好人家嫁了。四姑娘天生是个开朗的人,爱说爱笑,在家里是闲不住的,就常跑到店里来帮点忙。反正东家是彻底懒得管,老掌柜也偶尔给四姑娘几个工钱,自然也没人说什么。

虽然老掌柜身子骨不济,可酒楼的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日常里只掌握着三个人就行了,那就是勤行里所谓的“堂、柜、灶”

跑堂的有个堂头,招待客人,拉关系,给酒楼拉来大户人家的包席什么的就全靠堂头了,算是靠嘴吃饭的,待人自然是八面玲珑。一个好的堂头和本地的官府都说得上话,甚至能给地方上解决一些纷争。那些大主顾们,富户甚至官面,平常宴客都是记账的,只等五月节、八月节还有春节的时候,堂头儿才能想办法把之前的记账都收回来,还不能得罪人。是这一年里堂头儿最为难的时候。

好的堂头儿算是酒楼最重要的,能拿酒楼7%的空股,不过也是干一年拿一年和真正的股东不一样,等辞工不干了,就和酒楼一点关系都没有。

庆月楼的堂头为人最是圆滑,各方面的关系处理很好,嘴皮子也顺溜,因为又姓刘,大家都叫他“堂六”也是个恭维的意思,所以堂头也就接受了这个称呼。大名反而没人记得了,街面上一提到“堂六儿”所有人都是竖着大拇指承认,那是个人物!

至于柜上的大伙计,不但要仔细,账目记得明白,还要记性好,每个月、甚至每天菜钱支出多少,卖了多少座儿,收入多少,要记得清清楚楚,不管掌柜的什么时候查问都要对答如流,最主要的是为整个酒楼的财务负责,俗话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这柜上的大伙计就负责为店里算计着,细致到每个菜花销多少,哪个菜利最厚,哪个菜利最薄都记在心里,没有半点差错。

大伙计虽然叫伙计,其实是管钱的,灶上要用的材料头一天报上来,大伙计就要安排人把所有应用的调料、肉食、蔬菜都准备出来,一个月采买一次的油啊、盐啊还有块煤也心里惦记着。所有东西是万万不能让灶头自己买的,因为用多少材料全是灶头说了算,如果再让灶头自己采买,那就等着灶头坑店里的钱吧。

大伙计从采购的东西里吃点回扣啊什么的,也不是没有,但是也很难。如果贪便宜买了鱼啊,肉啊的不新鲜,或者是在斤两上有了克扣,灶头是绝对不会忍的,如果忍了第二天做不出来那么多道菜,或者材料不新鲜客人挑眼了,倒霉的还是灶头自己,所以每天必定要在柜上送东西来的时候仔细检查,有不满意的就嚷嚷出来。

如果掌柜的听到后厨嚷嚷“没说让买鱼干啊,这是谁啊?弄这么些鱼干来泡水里干嘛?!”就知道这是嫌弃柜上今天买的鱼不新鲜了,就要去查看,如果确实有问题,那么柜上的大伙计也是吃不了兜着走。柜上算是和灶头相互制约着。

因为掌握着钱,所以柜上的大伙计也能拿5%的空股。庆月楼的大伙计叫孙福春,为人不错,账目上也没出过什么大的差错,只是说话刻薄一点,店里的人一般不愿意招惹他,孙福春也不介意大家对他敬而远之的态度,反正自己也不缺朋友,街面上的三教九流朋友多了去了,也是懒得搭理店里的一群老实人。

至于灶上,虽说好的堂头能拉来客人,可最后还是靠着灶头的手艺才能长久地留住客人,一个饭馆的名声很大程度上是由灶头的手艺决定的。灶上的一切事情都是灶头负责,凡是手艺好的灶头,都多少有点脾气,厨师行里规矩也多,所以其他人没事也不去厨房,没事不找挨骂去。灶头能拿酒楼4%的空股。

庆月楼灶头姓曹,可没什么脾气,话都不多说。就是个只知道闷头挣钱的主儿。 这后厨除了曹灶头带着三个徒弟,还有个二厨叫杨德胜。杨德胜和谁都不大来往,哪怕是对曹灶头的三个徒弟,每天也是客客气气的,能自己切的菜都不叫三个徒弟动手,这算是把墩上的活儿自己也做了。除非自己正在灶上忙不过来,才差曹灶头徒弟帮忙切,但也是客客气气好好和三个徒弟说,绝对比不上曹灶头对徒弟们的呼来喝去。

为这事,曹灶头实心诚意地跟杨德胜说过一次,虽说仨孩子都是自己的徒弟,但学徒期满之前也是后厨的帮工啊,让杨德胜有粗活都交给他们做。杨德胜憨厚地笑了笑,表示听了,可那以后还是老样子,尽量不麻烦别人。曹灶头看在眼里,知道这是人家给自己的面子,也就由着他去了。

杨德胜平常很少和人聊天,不是在酒楼忙,就是回家看老娘,走路都是低着头。从没听人说起杨德胜有家室,似乎就是自己一个人儿。只知道杨德胜是外地来的,也没人知道杨德胜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不是打听不出来,是都没什么兴趣去打听杨德胜。入手一件细瓷器,您还兴许看看下面的款儿,看是不是景德镇的,如果是个大粗瓷碗呢,谁也不在意到底是哪个窑里烧出来的。杨德胜就是个“大粗瓷碗”。

不过杨德胜三年前来庆月楼时候的故事,倒是经常被人提起。

那是一个中午,明晃晃大太阳晒得地面都滋滋地响,抬头晃眼,低头也晃眼的那么个天儿。庆月楼人声鼎沸,跑堂的伙计们正大声吆喝着迎客、送客、传菜、谢赏,热闹非凡之间。从门口进来一个农民打扮的汉子,粗布的小褂,黑色的家纺土布裤子,裤腿一直绾到膝盖,一双棉鞋趿拉着,一看就是冬天的鞋还没钱换下来。站在门口儿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跑堂的小伙计都听师傅堂六儿说起过以前跑堂的故事,前清那会儿,曾经有个浑身是泥的农民刚进庆月楼,就被小伙计轰出去了。亏得堂六儿觉得不对劲儿,农民是最不敢闯大宅门、大酒楼的,就算是要饭也是街边上找其他穷人要,见着洋车都不敢伸手。这推门就进的农民必定有原因,赶紧追出去,拦住了一问才知道是替三河一个大户人家在乡下看着祖坟的。五年看坟期满,主家让领工钱,另外按照老规矩为了感谢五年尽心看坟的老佣人,要在最好的馆子,请一顿饭的。幸亏堂六儿给追回来问清楚了,这才没得罪主顾。

这事儿小伙计们都听堂六儿念叨过,所以别看杨德胜一身农民打扮,负责迎客的小伙计也没敢怠慢,立刻跑上去,笑脸相迎“这位,您是吃饭啊,还是找人啊?”杨德胜憨厚地笑了笑“求这位爷赏口饭吃”说完竟然从腰里扥出一把菜刀来。

这可把小伙计吓坏了,脸色煞白,一声没敢吭,慢慢地往后蹭,一边退一边喊“师傅!师傅!”堂六儿正在前头招呼客人,听徒弟叫,赶紧跑到门口一看,一个农民,大夏天的穿着棉鞋,拎着把菜刀站在门口。

堂六儿毕竟经验老道,不是看见刀就慌神的主儿,看来的人不像什么恶人,再说了,就算是抢劫的也不能大中午的跑最热闹的酒楼来抢吧。远远的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打量杨德胜,看杨德胜右手的菜刀虽然很大,可不同于普通老百姓家的,前头是半弧形的,带个尖儿,不象老百姓家用的菜刀,刀刃是平的,这样的菜刀,切东西是它,剔骨头也是它,就是把厨师用的菜刀。况且这人左手还拎着条活鱼,食指和中指分别抠进鱼的两边鱼鳃,大拇指在鱼背上稳稳地顶住。一条大鱼三斤多,还是活的,可在来人的手里被捏住了一动不动,只有厨子才这么拿鱼呢。

堂六儿看完心里有了点谱,远远地站着问“这位,您什么事儿?”杨德胜还是那句话“求这位爷赏口饭吃”堂六儿心里定了定神,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应该是个来找活儿干的。就问道“那您会做什么啊?”杨德胜回答还是很简单“我会做菜”

这时候满酒楼的客人也都发现了杨德胜,正饶有兴趣地望向这边。堂六儿一看,事儿已经出了,现在就算把来人轰出去也得叫客人说被人搅了饭局,有个把不汇账的事小,自己这面儿栽了可就大了。所以干脆让客人们看个乐,没准最后还能落个好。所以干脆也不往外轰了,反而站定了,朗声说道“那你就做一个让酒楼里的各位爷瞧瞧呗!”,一回手做了“请”的动作,挥向里面的饭座儿。

酒楼里的客人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做一个”,“今儿有热闹瞧啊,就听说练武的有踢场子的,还没见过厨子踢场子呢,来来来!做一个!”

堂六儿心里有谱了,今天这事算是化解了,做得不好博客人们一笑是好事,做得好,博客人们一声彩儿,也是好事。

听着前面这么乱,王掌柜也走了出来,看堂六儿已经控制住局面了,便也饶有兴趣地靠着柜台站着看,四姑娘在旁边陪着,笑得不行,简直比过年看戏都热闹。

有座位靠门的好事客人,把酒杯一推,招呼杨德胜“你不是自己带着鱼呢嘛,来我桌上弄”杨德胜依然是憨厚地笑“生鱼腥,可不敢在这位爷您桌子上收拾,这儿就行”说着用脚勾过来旁边顶着门的小板凳,左脚踩在上面,把裤管一直绾到头,掏出块雪白的冷布垫到大腿上。把条三斤的大鱼竟然放到腿上刷刷两刀,就把鱼身子两侧的两片肉给片了下来,留下一根大鱼刺和头连在一起。旁边有小伙计给递过来一个盆,杨德胜把鱼刺、鱼头端端正正地摆在盆里,把两片鱼肉放到大腿上,快刀如飞,开始片鱼片。敢在自己腿上片鱼片,看得客人都呆了。

有客人叫伙计,“给送个盘子去,要不人家片下来的鱼片放哪儿啊!”小伙计看是个厨子来找活儿的,也不害怕了,赶紧找了个空盘子,端着站在杨德胜的身边。

杨德胜还是一声不吭,没理小伙计,也不把片下来的鱼片放盘子里,不一会儿两大片鱼肉就片完了,都摆在自己腿上。手里拎着鱼尾一提。大家才看清楚,杨德胜不用盘子放鱼片,是因为每一片都没断,连着薄如蝉翼的鱼皮。这么一提起来,一片片雪白的鱼片象浪花一样都翻下来,整整齐齐。

客人们不禁齐声喊了一声“好!”坐在墙角一桌的,是三河县城最大的棺材铺的钱掌柜,因为是开棺材铺的,平日里也没人爱跟他交往,没什么朋友,虽然有钱,可憋闷的很。就算来庆月楼吃饭也是自觉地坐在角落里,免得别人说“棺材板拦路”遭人白眼。这回可瞧见机会了。钱掌柜也想在众人面前露回脸、拔个份!这会儿赶紧大声地喊“这条鱼,我点了!”

其他客人又是一声“好!”堂六儿赶紧过来,笑着对钱掌柜说“咱店里没这个菜,也不知道收您多少钱,钱爷既然喜欢,那这样吧,我堂六儿把这条鱼给买下来,算是我孝敬您的”。钱掌柜嘴一撇,高声道“我吃饭怎么能让六爷送啊,不就是没价儿吗,今儿这道菜的价我定了!”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块银洋来,铛地一声扔在桌子上。“就这么多吧!”

又引起周围客人的一顿喝彩,钱掌柜今天终于算是在众人面前大大地出了回风头。来庆月楼吃饭的都不是穷人,看这么热闹,别的桌的客人也不示弱,当时就有别的桌客人喊“六爷!照着钱掌柜给定的价儿,给我也上一条!”一时间彩声四起,人声鼎沸。

这回堂六儿可为难了,回头望向旁边的掌柜的。掌柜的看来人挺老实,心里想着后厨本来也是有点人不够,也有心看看手艺怎么样,所以笑吟吟的看着杨德胜“别傻站着啦,还不赶紧后边给各位爷做去!”引得众人又是哄堂大笑。然后引着杨德胜去厨房跟曹灶头交代去了。

杨德胜一道糟溜鱼片竟然吃得食客们彩声不断,日后竟成了庆月楼的一道名菜,这是后话。

当天晚上掌柜的就把“堂柜灶”都聚到一起,虽然大家都很信服王掌柜,可王掌柜从来不独断,有事都是和大家商量。要说留下杨德胜吧,那必得开工钱,“堂柜灶”都有空股的,那就是占了人家的好处,留不留他,这事王掌柜还是要听大家的。

曹灶头本来就是个厚道人,反正不影响自己的空股和工钱,多个人帮忙也轻松很多。首先就表示不反对。堂六儿心里的小算盘是,庆月楼是越来越忙了,前头老是有客人催菜,自己也应付的越来越吃力了,可谁家掌柜的不盼着整天座儿都满满的啊?如果堂头儿抱怨客人太多,那也太说不过去了,所以也一直忍着没敢说。现在如果能多个人帮忙,少点客人催菜,自己也能好过一点,所以也不反对。

只有柜上的大伙计最是关心钱,所以不紧不慢地问王掌柜“要说咱们这三河,有两个灶头的饭庄子可不多啊。这位要是来了,占不占空股啊?我这儿起五更,睡半夜的,一个大子儿一个大子儿地抠,可就是为了能给咱庆月楼省点。”顺带着表了表自己的功劳。扭头朝向曹灶头,阴阳怪气地说道:“平日里也没听曹爷说忙不过来啊?”这是把话头甩给曹灶头了,要么您就别留他,到什么时候也别说是我留的,要么您就承认自己一个人支应不了这个厨房了,不管怎么地也和他孙福春没关系了,免得到年底算账的时候少了利润自己麻烦。

曹灶头听出了孙福春的意思,一时也没法回答,自己岁数大了,多个人帮忙也能轻松一点,可要自己承认支应不了这个厨房,碍于面子也是不愿意张嘴。王掌柜看场面僵在这里了,心里虽然觉得孙福春说话刻薄,可不得不承认这话也有些道理,在三河县城除了最大的两家饭庄,别家还真就没有俩灶头。正盘算着怎么办,四姑娘捧着老掌柜的小紫砂壶在旁边听了,忍不住插嘴:“依我看啊,曹灶头儿的手艺那是没得说,不过这些年也上岁数了,也不能太累,是吧?咱们跟这儿瞎琢磨什么啊,没准人家就不要空股呢。我看怪可怜的,就留下他吧。”

大家一听都觉得不可能,一个手艺这么好的厨子,当二厨已经算是委屈了,怎么可能不要空股。四姑娘听了,一瘪嘴:“那可不一定,我去问问去!”说完也不等老掌柜同意,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说:“他要是不拿空股呢,就算咱捡一便宜,他要是不满意,就让他滚蛋!”老掌柜看闺女这么泼辣,也是没办法,只是念叨着“唉,惯坏啦”

别人看老掌柜也没拦着四姑娘,就知道四姑娘说的基本是老掌柜的意思,所以都不好再说什么了。四姑娘跑出去和杨德胜一商量,才知道杨德胜原本就只想混口饭吃,没别的想法。愿意算是庆月楼的二厨,工钱随便给,不分空股。这么一来大家就更没话说了。

庆月楼象大多数的饭馆一样,中间一眼大灶,烧的是硬煤,硬煤虽然火硬,温度高,可缺点是周围的温度低。中间的都糊了,旁边的还没熟,所以厨师才不断地翻锅。左边一眼小灶是汤灶,常年滚开着高汤,不是给客人喝的,这是厨子做菜用的汤。右边的一眼小灶叫煨灶是做一些蒸菜或者炖菜的。掌柜选了个黄道吉日,另外砌了三眼灶给杨德胜,算是正式把杨德胜收下了。

杨德胜在三河县城里租了个很小的房子,把老娘安顿好以后,就天天呆在店里,做事勤勉,什么都抢着干。除了偶尔出去看看老娘,都很少出去。做菜的手艺也好,尤其是一手糟溜鱼片,吃了的人都是赞不绝口。加上那天“踢场子”的事情被人添油加醋地传开了,庆月楼很是热闹了一阵,客人都快踢破门槛了。

第二章


曹灶头为人老实本分,一辈子什么都不想,就守着个宝贝儿子,想让儿子出人头地。孩子刚生出来的时候托人求教书先生给起个名字,先生给起了个曹德馨的名字,取的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意思。陋室算是说准了,可这德馨就没那么灵光了。孩子娘死得早,曹灶头只能自己带着孩子四处奔波,也没念上几年书,慢慢地出人头地的念头也磨没了,退而求其次,想儿子将来象自己一样做个体面的手艺人,不当扛大个儿的,曹灶头就满意了。所以打小就教这孩子手艺,算是自己的大徒弟。可也不知道怎么的,曹德馨就是学不会爹这颠勺的手艺,做什么菜都不像样子。气得曹灶头每天就把骂儿子的话挂在嘴边上。

有一次庆月楼堂六儿喝多了,和杨德胜唠叨过几句,说那孩子小的时候娘死了以后,都是曹灶头带在身边四处奔波跑码头。结果孩子淘气乱跑,掉到粪坑里了,还好大人发现的早,曹灶头拼了老命把孩子给捞出来了,人是没事,可从那以后就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了,鼻子也不大灵。舌头鼻子不灵,学厨子也真是难为孩子了。

杨德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自己一个外乡人在灶头手下干活,这种事情是断然不敢乱打听的,只是曹灶头骂骂咧咧数道儿子的时候,在旁边永远不变的一句“孩子还小呢,过几年一定出息”。说是过几年、过几年。这大年三十就在眼前了,再转过年来,孩子可就十六了。这可是曹灶头自己当年出徒的年纪了。

年关临近,整个三河县城里的买卖铺面都赶在年关前准备着趁过年好好做几笔生意,毕竟是过年嘛,就算是穷人家也会在这时候给孩子扯几尺布做件新夹袄或者是买几斤肉,好好地包一顿饺子,好歹算是过个年,所以买卖铺户都等着趁过年大赚一笔呢。

庆月楼也一样,不过庆月楼瞄着的是各买卖家的年夜饭,每到了春节的时候,各买卖铺面不但不歇业,反而是早开门、晚上板,忙得很。唯独这大年二十九的晚上,按照老规矩,辛苦了一年的掌柜的、小伙计、甚至是学徒都不回家要一起吃一顿年夜饭,这可是一年中难得的一次大餐,为了不让伙计们来年骂东家一年,这顿饭东家是不能在乎钱的。虽然没什么参席、翅席。可是肘子、猪头、鸡鸭什么的消耗量可是很大,曹灶头可得带着人早早地准备出来。

这几天忙得不行,曹灶头也不回家了,干脆就住在了庆月楼。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曹灶头起了床,到院子里一看,儿子带着两个师弟已经捅开了灶火,三个大水缸也挑满了水,一堆当天要用的煤块也砸好了。现在正揣着手,缩着脖子靠着墙根冲盹呢,这要是往常,曹灶头保准过去一脚给徒弟们踢起来。可今天,曹灶头看了看日头还低,想着这几天徒弟们也确实是太累了,就什么也没说,悄没声地转身回屋去了。

曹灶头自己也是打学徒过来的,所以深深地知道“勤行”真的不是白叫的,尤其是学徒期满之前。别的买卖铺户的学徒早晨起来也就是扫扫院子、给师傅打了洗脸水,帮衬着师母给孩子熬好了棒子面粥也就没什么大事了。下了板儿,如果时间还早,还没有客人,也就是擦擦柜台、门板的,假装忙着也就是了。

勤行的子弟早晨要早起来很多,首先要砸煤,买来的都是大块的硬煤都要砸成比核桃大点儿的手把块儿。砸煤需要使巧劲,不能抡着锤子玩命砸,劲儿使大了,煤不是自己裂开的,大小块不一样。还弄出了一地的煤面子,爆土狼烟不说,煤面子是没法烧的,这种“败家子”徒弟是少不了要挨师傅一顿打的。

其次就是挑水,几个大水缸都要挑满,再把前一天封上的灶火捅开,夏天的时候还要把冰窖送来的大冰块砸碎填在冰缸里,把柜上买来的一天要用的肉食都冰镇上。到了晚上师傅都休息了,徒弟们也不能睡觉,得把灶膛清了,清理出来的炉灰要用筛子过一遍,把其中没烧完的小煤块捡出来,砸碎了,和上泥做成一个个的大煤饼放在院子里晒干,每天封炉子用。实在是比别的买卖家的学徒累很多,要不怎么叫“勤行”呢。

尤其是这几天,曹灶头看着徒弟们也确实是累得不行了。再加上心里有事,就悄没声地回房打算再眯瞪一小会儿,等日头真的爬起来了再出来。

这么想着和衣靠在被子上,刚合上眼,就听着这后院的大门响,只是轻轻地呀的一声,并没有大开。

庆月楼和别的饭馆一样,临街的是店,后面就是院儿,是厨房和学徒们住的地方,两间不大的耳房,在忙不过来的时节,灶头或者堂头也会偶尔住住。东家另外有自己的宅子,是很少来店里的。所以这后院轻易没有外人来,这么大清早的掌柜的还没起,东家更是断然不会来的,况且听声音院门也没有大开,肯定不是东家的黄包车进院的声音,所以曹头想兴许是四姑娘来了,这丫头呆不住,倒是经常早早地就跑来,所以也没理会,翻了个身,打算再眯瞪一会儿。

结果就听着儿子在门口叫“爹,您老人家起了吧?有客”曹灶头在屋子里应了一声。出门一看院子中间站着的是“瞪眼刘”,宽大的黑棉裤,棉窝子鞋,上身空心穿着个二大棉袄,从“瞪眼刘”缩着的脖子上就能看见,里面什么都没穿。

这二大棉袄一是袖子大,好好穿着的时候能盖过手去,方便揣着手。二是前襟大,如果扣着扣子穿,能比人身体大了不止一圈,所以压根就没扣子,都是重叠着裹在身上,腰上用根布带子一系。都是最穷的卖力气的人穿,图的就是个穿脱都方便,哪怕是十冬腊月,在火车站卸煤的那帮人也是棉袄一脱光着膀子干,出一身透汗也不至于把衣服弄湿了身子着凉,干完了活儿,用毛巾把汗擦干了,赶紧把二大棉袄裹上,就不至于着凉。总之是最穷的穷人的标准服装了。

今天曹灶头出门一看“瞪眼刘”心里就又气又乐,因为“瞪眼刘”今天穿了个二大棉袄不算,还在外面系了根稻草的绳子。曹灶头知道,瞪眼刘不算有钱人,可也不至于穷得揭不开锅。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句“妈的,装穷也不至于装成这样吧”,不过“瞪眼刘”没敢在曹灶头面前揣着手,而是炸着两只手站在院子当中,两只脚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紧张不停地在地上踱着。

曹灶头看“瞪眼刘”站在当院,也没搭理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还没大起,自顾自地从兜里掏出根烟来蹲在门槛上。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睛盯着烟头的火亮,头也没抬地说:“刘掌柜啊,这么早找我有什么吩咐啊?”

一句话让“瞪眼刘”更拘谨了,连连地摆手“不敢不敢,我就是跟您曹头知会一声,明年贵宝号的饭还是赏给我吃”说完就盯着曹灶头的脸色看。

曹灶头不动声色的心里暗骂了一句“年年都他妈这么一出。”可着这街上都知道,庆月楼柜上的大伙计孙福春在乡下是有老婆有孩子的,可还是和“瞪眼刘”的寡妇姐姐明铺暗盖的不清不楚。所以每年庆月楼的各种下脚料不管是牛肉羊肉的还是猪肉的,或者是鸡头鸭脖子的都是“瞪眼刘”收走。

这“瞪眼刘”也没个名字,因为是大街上卖“瞪眼食”的,所以大家都叫他“瞪眼刘”

卖“瞪眼食”的其实就是收来各个饭馆的边角料,回家整治成大小一致的块儿,然后一个大锅,也有老汤,放上花椒大料桂皮什么的,也不管是羊肉猪肉还是鸡脖子都一起放大锅里在大街上煮,一大清早才从各饭馆敛来材料,还要回家收拾好,所以每天出摊的时候都是日头老高了。

吃瞪眼食的都是镇上不太穷的穷人,隔个十天半个月自己带着贴饼子或者奢侈的揣张大饼,来这里开开荤。因为材料很杂,有好的也有次的,来晚了就没啥好东西了,所以“瞪眼刘”一出摊,肉刚放到锅里,还是生的呢,吃客们就聚集在周围了,都瞪着眼看着锅里上下翻滚的肉,心里盘算着等“瞪眼刘”一吆喝肉煮好了,自己下手抢哪块,因为吃客都在旁边瞪眼儿瞧着,所以叫吃“瞪眼食”的。

庆月楼的下脚料因为柜上大伙计的原因,年年都是包给瞪眼刘收。至于这一年的下脚料定价多少,自然是大伙计来定,交了钱这一年的边角料就都是瞪眼刘的了。这一年厨房能剩下多少边脚料那可是他曹灶头说了算!如果柜上和灶上不和气,灶头吩咐徒弟们“手紧点,多切几刀”这话是完全不用背人的,紧紧手给掌柜的省点钱,这可是谁也说不出二话来的。那样,“瞪眼刘”可就活的没那么滋润了。

所以每到春节附近“瞪眼刘”都得来后厨找曹灶头知会一声,顺便塞给曹灶头一点孝敬,这在街面上各家饭馆看来,基本算是规矩了,规矩是规矩,那也得背着掌柜的,不能明收。卖瞪眼食儿的,就怕自己包的店里的灶头说出“这年头不好啊,掌柜的都头疼,东家也难啊,咱们这端人家饭碗的得多给主家想想”这样的话。

曹灶头本是不想难为瞪眼刘的,就是恨孙福春,都在一个锅里抡马勺,你好歹也跟我客气客气,过来说几句多照顾之类的话,也算是给灶头个面子。可他孙福春偏偏装的就跟“瞪眼刘”素不相识似的,连句话都没有。曹灶头明白,他妈的孙福春心里想着让我多给留点东西,嘴上又不说,撇的一干二净,倒好像是曹灶头受了“瞪眼刘”多大好处似的。所以曹灶头想想就觉得气儿不打一处来。

今年曹灶头蹲在门槛上抽完一根烟,又点上一根,也没说让“瞪眼刘”屋里坐的话,“瞪眼刘”摸摸二大棉袄兜里的两块银元心里开始打鼓,不掏出来心里不踏实,可院子里跑堂的伙计,灶头的徒弟们都在,掏出来也怕炸了锅,说了一句“明年贵宝号的饭还是赏给我吃”以后就愣在院子中间了,眼看着话说不下去了,才又憋出一句“还得谢谢灶头赏我这碗饭呢”暗示着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好掏孝敬。

曹灶头生气归生气,不过今年不同,今年曹灶头是真的急需“瞪眼刘”的孝敬,曹灶头要钱急用。曹灶头知道,“瞪眼刘”这样的人是很会见风使舵的,兜里的孝敬一定是一份大一份小,见了面掏出哪份来就看曹灶头的态度再定的。所以今年特意地加倍地没给“瞪眼刘”好脸色。

正想再敲打敲打他,四姑娘推开院门跑了进来,对庆月楼里堂六儿、灶头这些个老人儿,四姑娘是不买他们账的,剩下那些个十七八岁的徒弟、伙计的见着四姑娘更是毕恭毕敬地招呼“四姐好”,四姑娘也懒得搭理他们。至于孙福春,四姑娘就从没看得起他,跟孙福春简直是水火不容,有点事儿就能呛呛起来,平日里一句话也没有。四姑娘就和杨德胜聊得来,说俩人聊得来吧,也不贴切,因为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四姑娘在嘁嘁喳喳地说话,杨德胜只负责听了傻乐,或者是杨德胜炒菜,四姑娘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曹灶头看四姑娘跑进来找杨德胜聊天去了,怎么说这也是老掌柜的闺女,而且这丫头嘴最快,把这些话传到老掌柜耳朵里可不好。就站起身,招呼了一声“刘掌柜屋里坐”算是给“瞪眼刘”一个台阶下。

曹灶头没想错,“瞪眼刘”兜里的两个银元原本是没打算都掏出来的,如果灶头笑脸相迎,就打算掏出来一块。现在刚一进门,就看曹灶头不阴不阳的,不怎么欢迎的样子,进了屋,狠了狠心,把两个银元都拍在曹灶头的手心里,说了一句“今年孩子们能不能有嚼谷就仰仗曹爷了”然后又眼巴巴看着灶头把钱揣兜里了,才长长地出了口气。这就算没事了,曹灶头厚道,收了他的钱,不会再坑他,这一点“瞪眼刘”是知道的。

第三章


“瞪眼刘”走了以后,曹灶头坐在炕沿上发呆,心里盘算着手里这两块银元,置办点像样的礼物肯定是够了,怕是还有多的,这瞪眼刘今年可是下了血本了。想到这里,曹灶头心里倒还真有点过意不去了,盘算着,今年好歹多给瞪眼刘留点实在的材料,让他在界面上卖“瞪眼食”的中间拔个头筹,也算对得起他了。

起身走出来屋子,看三个徒弟已经开始在做开门前的最后准备了。自己的儿子是大徒弟,正带着两个师弟抹桌子、窗框,就等着天大亮,就下板开门了。看着儿子忙碌的身影,曹灶头想到自己实在是太需要这两块银洋了,嘴里叨叨了一句“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吧”心里对“瞪眼刘”的一丝歉疚也烟消云散了。

曹灶头本来老实本分,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可偏偏和庆月楼的堂头“堂六儿”交往最是熟稔,估计堂六儿也是看曹灶头老实本分,不用花心思整天琢磨着,所以也愿意和曹灶头交往。没事的时候曹灶头经常烫上一壶好酒找常年住在酒楼后院的堂六儿天南海北的瞎聊,听堂六儿讲讲在招待客人的时候听客人讲的外面的新鲜事儿,是曹灶头最喜欢的。

晚上,酒楼上了板,曹灶头捏了捏兜里的两块银洋,觉得心里有了些倚靠,从灶上揪了根秤杆似的硬硬的实心大葱,细细地切了,拌上一大块豆腐,又切了两个卤好的猪蹄,烫了一壶老白干,用个托盘装了直奔堂六儿的屋子。

堂六儿还没睡,两人摆了小炕桌天南海北的瞎聊起来。曹灶头心里有事,总是心不在焉的,堂六儿是多么精明的人。过不一会儿,看曹灶头总是发呆,就发现了:“曹爷今天不是特意来找我来聊天的,您必定有事!”曹灶头看既然堂六儿问起来了,那就是个绝好的机会。放下酒杯“今年的年夜饭,咱们街上的尤云翔绸缎庄,是不是还在咱们庆月楼办,尤老板有话了没?”堂六儿也放下了酒杯“那个老东西,奸猾的很,哪年在咱们这儿办年夜饭,都是又要东西好,又狠狠地压价,钱还想着到明年五月节再结,今年还是那样,至今也没给个准话,不过我听说,他也没包给别家酒楼,各家都没给准话呢,应该是还有机会。曹爷怎么问起这破事儿?”

曹灶头低着头不好意思地问:“六爷能不能费费心,想个什么法子,好歹让尤云翔在咱们这办年夜饭。”说完,从兜里掏出两块银洋拍在桌子上。堂六儿一看这么多钱,也不明白曹灶头到底是什么意思,倒是吓了一跳,赶紧说“曹爷先把钱收起来,这么多钱,露了白可不好,您先说,什么事儿看我堂六儿能帮忙不”

“不怕您笑话,我家那小子,这么多年跟着我,爹教儿子,算得尽心了吧?至今什么什么都做不出来。我看祖师爷是没赏这碗饭,眼看就十六了,这将来怕是要吃力气饭了。”说完叹了口气。“我想让他到尤云翔去当个学徒,学个买卖,将来也能养家糊口啊。所以请六爷好歹把尤云翔的生意拉来,我也好有个机会当面和尤老板提提这事”

说完欠着身子,又把桌子上的两块银洋往堂六儿面前推了推说:“还要麻烦六爷,帮想想尤老板喜欢什么,帮给备上一份瞧得上眼的礼物,好歹把你侄子这事办了,要不孩子大了真喝西北风了。”说完,想着自己从小拉扯大的唯一这么个儿子,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

堂六儿听了说道:“本来您不说,我是不好意思提的,曹爷您既然今天不把我当外人,我就说两句,早就想跟您说了,这孩子我看就不是吃咱勤行饭的,曹爷的确是应该为孩子早做打算啊。”

说完堂六儿皱着眉毛想了想,又把两块银洋给推了回来“钱嘛,曹爷您先收着,还没到用钱的时候,我看这事不难办,也用不了这么多钱。”继续道:“我一定尽力把尤云翔的年夜饭给拉过来,咱们是守着秃子不请和尚,我看您也别准备什么礼物了,到时候您给尤云翔东家、掌柜的那桌加个参或者翅的菜,伙计学徒那桌也不用管,也不用明说到底是咱庆月楼送的,还是您曹爷送的,反正买卖家来咱们这儿年夜饭,东家和掌柜的那桌咱每年也得多照应照应,老掌柜也不会说什么,您这钱就省下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曹灶头听堂六儿说的诚恳,又是完全为自己考虑,心里很是感动,觉得自己这个朋友真的没交错。听堂六儿继续说道:“咱送了菜,给了尤掌柜一个大面子,然后提提这事,尤云翔在咱们这儿宴客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和尤掌柜的也熟,在旁边帮帮腔,没有不成的道理。”

得了堂六儿的开解,曹灶头顿时觉得轻松了一些,自己的儿子虽然颠勺不行,但是为人处世、迎来送往的眼色还是有的。如果真的能到尤云翔去当个学徒,应该也不会差。曹灶头似乎已经看到了儿子穿着蓝布大褂站在尤云翔柜里的情景了,心里安慰了不少。和堂六儿一直聊到深夜,一壶酒喝没了,曹灶头才尽兴而归。

看着事情有希望了,曹灶头心里不七想八想了,春节要准备的那些事情就越发显得紧急了,后厨每年到春节的时候祭灶都是一件大事,要比普通人家复杂得多,要给灶王爷准备路上的干粮-馓饭,零食-糖瓜,还要给灶王爷准备一只大公鸡,这就是灶王爷老人家上天的时候骑的马了。还要准备一把稻草,当然这个不是给灶王爷吃的,有马必然就要有草料,要不路上灶王爷的马饿了也不行啊。

把这些贡品摆上,然后恭恭敬敬把前一年贴在灶台上方的灶君像揭下来,和写有“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的纸条,一起烧掉,就算是送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去了,过了大年初五再接灶神“回宫降吉祥”。做这些的时候,想着儿子的事情有着落了,曹灶头一直都喜气洋洋的。

要说酒楼的祭灶比普通人家复杂,就复杂在按照老规矩,灶王爷在家的时候,厨房不能大折腾灶,据说弄得厨房到处是灰,灶王爷不高兴,看来这灶王爷也是个爱干净的主儿。所以酒楼都是在灶王爷不在的这几天翻灶,把这一年的老灰都掏干净,通通风道什么的,也是为了马上来临的春节做好宾客盈门的准备。

快过年了,厨房忙,四姑娘也整天扎在厨房里帮忙,说是要给自己挣点嫁妆,可大家都知道四姑娘就是来找杨德胜的,只不过杨德胜自己也正忙得脚丫子朝天,没空理她。四姑娘就四处转着看热闹,突然四姑娘夸张地喊:“我说杨德胜,你脑袋上怎么着火了啊?”,在厨房里说着火可不是闹着玩的,好的饭庄都是木结构的楼,雕梁画柱的,最怕的就是厨房着火。

一听四姑娘说着火,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儿,四处看。尤其是杨德胜,吓了一跳,赶紧抬头看自己头顶上方,一切正常啊,哪儿有什么火啊。回头看看四姑娘,才发现,四姑娘也不看他,正用手指着一个蹲地的小伙计乐呢,小伙计正一手拿个猪头,另一手拿个烧红了的火筷子烫猪头上的毛。几个小徒弟也不敢笑,都强忍着偷着乐。这摆明了就说杨德胜是猪嘛,杨德胜看看没着火就放了心,至于四姑娘说自己什么,也不在意。气得四姑娘嘟囔了一句“真是头猪”!整个厨房都听得明白四姑娘话里有话,唯独杨德胜自顾自地忙着。烫猪毛的味道弥漫着整个厨房,虽然忙乱但也透着一股喜气儿,这是真的要过年了!

第四章


把价格一压再压,堂六儿终于把尤云翔的年夜饭拉到庆月楼了。王掌柜不明就里,听了价钱都直摇头,但也不好埋怨堂六儿。去年街上不远又开了一家不小的饭庄子,王掌柜知道堂六儿也难,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尤云翔的年夜饭虽然挣不了太多,但是年夜饭的时候酒楼能不能人声鼎沸的,能不能拉来有头有脸的大买卖家,也是关乎面子的事。所以王掌柜也就没说什么。

这年月,指不定就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从塘沽港坐着火轮就运到了,也指不定就砸了谁的饭碗。就象前几年,连普通人家都开始给房子装玻璃了,又结实,又亮堂。庆月楼的老主顾义祥纸坊的张掌柜是越来越少来庆月楼了,终于在去年关了纸坊,好在以前挣的钱都换成了城外五里老宅子附近的好田,张掌柜去年秋天带着老婆孩子回乡下了。王掌柜每每想起来,就念叨“那义祥纸坊的纸那是真好啊,不但密实均匀,还比别家的透亮,糊上窗户就显得屋子里那么亮堂。”每次念叨的时候,都引来堂六儿的打趣“王掌柜,那咱庆月楼把玻璃拆喽?还糊上窗户纸?”每次说到这里,王掌柜都只能苦笑。

眼看着春节就来了,王掌柜还特别嘱咐堂六儿“店里做的送给老主顾的年糕,别忘了打发人给城外的张掌柜一家送去,孩子们最喜欢吃咱庆月楼的年糕了,虽然张掌柜回乡了,可别忘了,人家当年可是总照顾咱买卖的,做人不能忘了朋友”堂六儿赶紧答应“老掌柜,放心吧,记着呢,不能忘了朋友”

眼看着,就到了大年二十九了,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曹灶头就起来了,早早地把儿子和徒弟都轰起来,今年庆月楼除了尤云翔的年夜饭,还另外有两个买卖家的年夜饭呢,可不能出了纰漏。

尤其是堂六儿还拉来了昌盛车行的买卖。那可是30多条正当壮年的洋车夫啊,人多,饭量大,所以这顿年夜饭的价钱也高。按照老规矩,老板这顿年夜饭是要管够的,只要不带回家去,伙计们不管吃多少都得给上,素了一年的伙计们,主要是看中庆月楼的红肉条。一眨眼功夫一大盆就没了,就喊伙计给添,添了几次之后,如果伙计给添少了,或者磨蹭着不愿意去,伙计们就知道后厨快没肉条了,互相一使眼色,30多个壮小伙子一较劲,就能把饭馆子备的料吃光,再叫添如果说没有了,那就是没管吃够,这顿年夜饭就不算!到破五的时候,车行的老板要重新请一顿。那样,车行老板这点邪火可就都算在庆月楼的头上了。所以今天可有的忙的,早早地曹灶头就要带着人把所有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出来。尤其是给伙计们吃的肉条,肘子之类的,更是要加倍地备料!过了今晚庆月楼就封灶过年了,大年三十再抠门的店家也是不开门了。最后剩下用不掉的材料,还是免不了便宜了“瞪眼刘”

在忙乱中,曹灶头又盼望、又担心,希望晚上宴席间能把儿子去尤云翔学徒的事情办妥。担心的是,按照学徒的规矩,学徒吃住都在店里,除了五月节、八月节和春节以外,就是父亲生日可以回家一次。其他时间不能回家,头三年叫“帮工”,帮忙干杂活,师傅不教什么,中间三年才能“学买卖”接触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三年学完了,还不能走,要“帮师傅”三年,可以给很少的工钱,或者家境好的,跟师傅商量,这三年帮工就不做了,由家里跟师傅商量一个价钱,给师傅酬劳,孩子就可以出徒了,或者留在本店当伙计,或者去其他地方找营生,各自方便。这一点曹灶头倒是不担心,到时候一定给钱让孩子出徒。

担心的就是这头三年,儿子可耽误不起了,转过年来孩子可就十六了,要是再学徒六年,那可就二十二了,那都是该成家立业,自己挑门顶户过日子的年纪了,才刚出徒可怎么行。曹灶头心里的算盘是,看尤老板能不能不让孩子做这三年帮工了,直接“学买卖”大不了将来多给师傅一些酬劳,就是不知道尤云翔肯为了自己破了这老规矩不。

一整天时间曹灶头在忙着的时候,这些个念头一直在心里绕来绕去,一会儿觉得事情肯定能成,一会儿觉得完了,肯定没希望了。那心里真叫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捱到开灯了,吃年夜饭的各家店铺的掌柜的,伙计,学徒都来了,厨房里顿时彻底忙乱了起来,曹灶头才停止了胡思乱想。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眼前的炒勺上,似乎每道菜都做的好一点就增加了一点儿子去尤云翔学徒的机会。

曹灶头在后面忙着,前面堂六儿也没闲着,四处转着照应着,各店家来吃饭的伙计大多都没来过这种高档的饭庄子,一喝上酒更是大呼小叫的,不断地催菜,堂六儿四处转着、陪着笑脸和各色人等说笑着、安抚着。还要分别去三个店掌柜的,大伙计的桌子上陪着说话、敬酒。

走到“尤云翔”这一桌的时候,特意给尤掌柜的一桌换了一小坛自己特意留的上好女儿红,贴着尤掌柜站着又是敬酒又是奉承的。看着尤掌柜的脸色已经微微泛红,话也越来越密了。堂六儿觉得机会到了,对尤掌柜的说“您这绸缎庄是大买卖,我们就仗着您赏下来,才有饭吃,我自己干一杯,谢谢尤老板的赏!”说完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

跑堂的小伙计都是堂六儿的徒弟,听到师傅的话,朗声在旁边喊“谢尤老板赏~”其他徒弟听到了,一声一声接力地往下喊“谢尤老板赏~”楼上楼下谢赏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了一片。尤云翔的伙计们也觉得自己有面子,在后面跟着叫好。一时间整个酒楼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堂六儿看着尤老板那个高兴劲儿,觉得该说正事了“尤掌柜,我一个本家的侄子,人很机灵的,咱们这县城,谁不知道您尤老板的尤云翔是首屈一指的大买卖啊。家里大人也觉得要是能跟着尤掌柜,将来孩子也能有出息,所以想去您那里当个小学徒”这一番话,几顶高帽扣过去,还没说完,尤老板就迷糊着眼睛,一把拉住了堂六儿的手腕子拦他:“别说了,别说了,不就这事儿吗?六爷既然张嘴了,就这么说定了,回头过了年儿,您带孩子来店里。”

堂六儿听了也心里高兴,又闲聊了几句,借故走开,直接奔后厨而来。看着曹灶头低着头,勾着背正在灶上火急火燎的忙。心里不禁暗暗说了一句“这天下的父母啊,唉!”在背后喊了一声“曹头儿,先等等忙,有事和你说”

曹灶头回头一看是堂六儿,赶紧把手里的炒勺往旁边一放,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拉住堂六儿急切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堂六儿知道曹灶头着急,也不废话,直接说“能成,我就说是我一个本家侄子,尤掌柜已经吐口了,说是让过完年就去。”突然听到这个好消息,曹灶头也不知道高兴了,呆呆地站着。

堂六儿看了,忍不住一笑“别傻站着啊,赶紧忙活去吧,你给尤老板那桌备的菜赶紧弄好了就上,别耽误了,最好今天晚上大家都在,当场就能磕头拜师傅!”曹灶头听了才反应过来,赶紧把一直墩在煨灶上的一大煲鱼翅端了下来,分盛在几个精致的碗里,摆在托盘上亲自端了出去。

堂六儿还站在尤云翔掌柜的一桌在陪着说话,看到曹灶头出来了,赶紧招手“来来来,快赶紧谢谢尤掌柜的吧,刚才侄子那事我可跟尤掌柜说了,这次孩子可有出息喽!”曹灶头赶紧上前,先把几碗鱼翅摆在尤掌柜和几位大伙计面前。堂六儿在旁边帮腔“刚才我跟您说的侄子,就是曹头儿的儿子,孩子很聪明,就在后面呢,尤掌柜要不见见?”

尤掌柜等人都诧异地看着曹灶头,曹头儿有个儿子收了大徒弟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只是没想到堂六儿说的本家侄子就是曹头儿的儿子。笑容在尤掌柜的脸上瞬间就凝固了,虽然还是摆着一副笑脸,可看上去怪怪的。

尤掌柜站起来,对着大伙说。“我是最敬重六爷的,六爷托付的事情,我肯定办。今天这事怪我和六爷了,没说清楚。所以我把话说到明处,别伤了咱们多年的交情。”

“我们绸缎庄收徒弟,有三不收!”周围的人还都没听过,都凝神看着尤掌柜,听他继续说“一不收漂亮的小伙计,您知道的,这绸缎庄做的就是大户人家夫人、小姐的买卖,有时候新货到了,小伙计还会带着布样送到内宅去,让夫人、小姐们挑挑,为人太轻佻的又帅气的小伙子,我们收徒弟是不收的,否则一旦跟主顾的内宅勾三搭四的,绸缎庄的名声可就完了”

周围人讪笑着饶有兴趣地听尤掌柜继续说:“这二不收啊,不收小偷小摸的”周围的人搭茬:“哪个店也不收高买啊”,尤掌柜正色道“绸缎庄可不一样,上千匹的绸缎,我们可不象别家店,很难盘点的,整匹的布不能都打开量尺寸吧?再说了,进货的时候,每匹布都有富裕,至于富裕多少也没人知道。所以绸缎庄断然不收贪小便宜的人”

一回头,看见曹灶头脸上颜色不对。尤老板赶紧解释:“曹头的孩子没问题啊,咱们这街坊邻居的都了解。主要是我们这三不收,是不收勤行的子弟”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奇怪了。绸缎庄和勤行有什么仇么?“大家想啊,每年的五月节、八月节、春节,绸缎庄免不了请伙计啊,学徒啊,来这庆月楼吃饭,如果收了勤行子弟,那可就是儿子在桌子上吃,老子在旁边伺候着了,不合礼数啊,所以留下了老规矩,就是学徒不收勤行子弟”

说完转向堂六儿“六爷,您和曹头儿的美意我心领了”说着,推了推桌上的鱼翅“这个还是收回吧,没帮上忙,对不住了”堂六儿赶紧打圆场,“尤掌柜的多想了,这就算是我送的,谢谢尤掌柜的一直照顾我们生意,大家赶紧继续吧,别都凉了。”赶紧安排大家继续喝酒吃饭。

堂六儿心里盘算得清清楚楚,尤掌柜是出了名的抠门,“出门不捡东西就算丢”的家规,一代比一代节省。到了尤掌柜的这一辈,就更是过分。主要还是因为曹灶头的儿子快十六了,学了徒,留不住,给师傅帮不了什么忙,就闹着要出徒。如果说要钱提前出徒吧,都是熟人,又张不开嘴,所以才推脱出什么礼数来当借口。

堂六儿心里想着,这事不一定就不行,等过了这一阵,再找尤掌柜的说说,不用他提,先就许给多点银元当谢师傅,再找俩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给当中人和证人。不怕抠门的尤掌柜不答应。心里想着这些,堂六儿可就没注意曹灶头沉默着自己走回厨房去了。

宴席间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喝酒行令声此起彼伏。世间的事大约都是如此,你觉得大得不得了的事情,在别人看来不过是闲聊的谈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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