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夫妻

巧珠对天发誓,她来北平真的只是为了看平先生一眼的。

怎料道外面兵荒马乱,硬生生把她困在了这个小茶馆里。

捏着父亲催促她迅速返乡成婚的电报,白巧珠欲哭无泪。她归心似箭,可是被困的这些时日里所带的盘缠所剩不多,甭说那被炒到千金的火车票,就连食宿费恐怕也交不起了。

“老板,求你给个吃住的地方,我什么都可以干的!”

往日里前呼后拥的大小姐厚着脸皮追在茶馆的老板屁股后面求个温饱却惨遭拒绝,就在她感到绝望的时候,身背后传来男人慢条斯理的声音:

“巧了,我这缺一跟包的,你愿不愿意?”

巧珠和茶馆老板齐齐看过去,穿着铁灰色大褂的男人站在门口,他背起双手,一双凤眼盯着巧珠看。

“平先生,这,这好像不合规矩,她可是个女孩子!”

茶馆老板拿手一指,巧珠紧张兮兮地盯着男人,生怕他最后反悔吐出算了二字。

“我可以扮成男孩子的样貌,也可以什么都干的!” 她急急为自己辩解几句。

男人乐了,上翘的眼尾眯在一处延伸出好几道细碎的褶皱。

“您听听,不仅能干还替东家着想,这么好的人才要是不用倒也是可惜了!”

平先生不愧是说书的,三两句话就把巧珠留在了自家院子里的西厢房里,日常除了拿包袱跟着先生去茶馆外还要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白巧珠长了双从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素手,不是把锅烧穿了,就是把平先生的几件好大褂洗成了墩布。

“巧珠巧珠,心不灵手不巧,做事马虎,不如老仆!”

平先生长叹一声,他双手袖进衣袖里盯着巧珠和她手里那件看不出模样的褂子,顺嘴编出了这么一句顺口溜。

巧珠扬起银盆样的小脸眼泪汪汪地盯着他看,打小她就没做过什么家务活,甭说洗衣服了,酱油当香醋,韭菜大葱傻傻分不清楚都是常有的事情。

“先生,你会赶我走么?”

她的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炮响,平先生仰头望天,最后轻飘飘扔下一句话:

“罢了,就当供尊菩萨镇家宅保平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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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珠不是什么菩萨,而是大小姐。

是苏州乡下财主疼惜的娇娇女,更是打小指腹为婚的夫家翘首以盼的摇钱树。

可是就在成亲前的几天,白巧珠选择了离家出走。

就为了眼前这个经常给她编顺口溜的说书人-平先生。

平先生或许是忘了,可她记得清楚。小时候家里的佣人带她出来逛庙会,她挣脱开了佣人的手迈着两条短腿去追赶卖糖人的小贩,庙会上人山人海,白巧珠被挤来挤去,晕头转向进了家茶馆。

薄木板搭成的高台,白净秀气的青年坐在高椅上口若悬河,意气风发。巧珠站在角落里看得入迷,她忘了说的是水浒还是三国,单单记得说书人的样貌和别人唤他一声平先生。

这些年她悄悄打探平先生的消息,当音信终于传来时她正试穿成亲用的嫁衣。望着镜子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颊,白巧珠当即决定先上北平瞧瞧平先生以了多年夙愿而后回乡成亲死心塌地地相夫教子。

可是就因为战乱,她阴错阳差间做了平先生的跟包,还堂而皇之地住在了平先生的家里。

“先生,您不怕茶馆老板到处张扬说您收留了个女子在家里?”

“他不敢,他还指着我吃饭呢!”

平先生轻摇纸扇,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令巧珠脸颊发烫,心里像揣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到处乱撞。

先生人到中年,正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候,放眼整个四九城没有几个人能把各种演义传奇说的能像他那样生动精彩,勾的人即使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还愿意往茶馆里跑。所以即使这话说的过于自负,但巧珠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何况先生还长了副好样貌呢!巧珠握着个被帕子包裹的金镯子漫不经心地想着。这是茶馆里来了个路过歇脚的小妇人,只瞧了平先生一眼便羞红了团扇下的俏脸,临走前羞答答的将这帕子塞进了先生的手里。想起那小妇人一步三望的不舍模样,巧珠咧嘴笑笑猝不及防挨了一扇子。

“傻乐什么,回家!”

眼泪汪汪盯着背手走在前面的说书人,白巧珠揉揉自己的脑袋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先生先生,这镯子你打算怎么处理啊?”她问道。

“废话,自然找一当铺换些银钱买菜使!”平先生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可,这好歹是那女子的一番心意啊!” 巧珠感到有些可惜。

“这年头心意能当饱饭吃么?”

平先生的一番话问得她哑口无言,喏喏了半天说不出话只能闭紧嘴巴,偷摸摸想先生当真是个无情之人,硬生生搅乱人的一池春水又拂袖而去,不肯分出去半点情意。这么想来她更是心疼那一步三回头的小妇人。

“哎呦!”

巧珠想的出神,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堵肉墙,她跌坐在地上手刚摸上被撞疼的鼻梁,就被人揪着衣领子提了起来。

“小子,找死那你!”

高大健壮的男人凶神恶煞地瞪着她,一手揪住她的衣领,一只手攥成砂锅大的拳头要朝她脸上呼。巧珠还来不及惊呼,一只折扇斜斜伸过来展开挡住了她的脸。

“天气暑热,这位爷您老消消气!”

男人顺着声音望过去,穿着铁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微笑看他,然后客客气气说道:“有事私了无事安好,也算您老发发善心,可怜可怜我这脑子不灵光的小伙计。再说这大庭广众真出事闹到了警察厅去,您觉得合适么?”

巧珠感到脖子上的桎梏渐渐被松开,她急忙退后几步躲在平先生的身后看着男人骂骂咧咧的渐渐走远,刚想松口气却被中年男人严厉的眼神震慑住了。

“先生....”

眼看着男人握着折扇的手高高举起,自知理亏的巧珠不敢躲,只得闭上眼睛等着那折扇重重楔在自己的脑袋上。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温热的物体落在了她的头顶,她微微睁开了眼睛,对上了男人一双漂亮的凤眼。

“知道怕了?”平先生呼噜她新剪短的头发带着笑意说道:“以后不许毛毛躁躁的,我可护不了你一辈子!”

平先生的力度轻柔温和,巧珠被呼噜得舒舒服服,她细细咂摸方才男人说的话。

若没有那纸婚约吧,其实和平先生过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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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兵荒马乱,里面平淡度日。

不知从何时开始,家里拍来的电报越来越少,白日里在茶馆巧珠听人说是新上任的警察厅厅长在查革命党所以切断了所有的通讯设备。那人将如何抓革命党说的惊心动魄,她静静听着内心竟然存有一丝庆幸。

至少不用听到自家父亲催她回家尽快与那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完婚的消息。如果可以巧珠希望自己能找到个知根知底的,从样貌到性格都是自己熟悉的,最好能朝夕相处几个月的那种。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朝东厢房望去。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平先生正坐在窗前看书,如豆的烛火将他清瘦颀长的身形一点一点放大在窗纸上。

这些时日巧珠算把这个自己打小就惦记的说书先生的脾性摸了个透,表面淡然内心通透,虽然总爱欺负她,但对外将她保护好好的。

真想知道日后与平先生举案齐眉的会是怎样个女子?巧珠站在院子里开始胡思乱想,思绪飘来飘去最后想到了那日递镯子的小妇人,穿着一身胭脂色,娇娇俏俏地坐在角落里盯着台上的平先生。

平先生正当盛年,那小妇人年华正好,郎才女貌倒也般配,只是巧珠不知道怎么了,光是想想就让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大约我是把先生捧得太高,所以才会觉得只有仙女才能配得上他吧?”她嘟嘟囔囔地说道。

“这黑灯瞎火的,仙女我没瞧见,痴女倒是有一个!”

男人披着件月白小褂站在窗前,看她的目光望过来男人笑笑问道:“痴丫头,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我....”

巧珠结结巴巴说不出半天话,最后只能瘪着嘴走过去老老实实站在窗前看着男人。

“为什么又露出这种表情?你都不知道茶馆的杜老板每天问我最多的就是我是不是欺负你了!”

每天一段顺口溜算不算欺负?时不时拿折扇敲脑袋算不算?!巧珠盯着男人默默在心里一条条算着被欺负的“证据”。可是人在屋檐下她不得不低头继续扮演“小可怜”的角色。

“先生怎么还没有休息?”她问道。

“那你呢?” 平先生反问一句。

“大晚上在院子里撒癔症,怎么,又打算嚯嚯我哪样东西啊?”

想起刚才自己在意的事情巧珠羞红了脸,支吾了半天才开口问道:“先生有意中人么?”

“这叫什么话?”平先生挑了挑眉毛 “莫不成你家有个小九妹,年方十七未婚配?”

“不是,我…我就是好奇能被先生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是个怎样的人?”

她大着胆子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原以为平先生会如往常般拍拍自己的脑袋说句不许胡思乱想。可是先生没有,他只是轻笑一声然后啪嗒把窗户关上。

“先生?”

“别喊,我睡了!”

听见里面的回话,巧珠愣住了,她盯着窗纸上男人的影子,下意识想去摸却突然眼前一黑,屋里的人把蜡烛吹熄了。现在屋里屋外一片漆黑,巧珠的心凉了半截。

怎么办,她好像把平先生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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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巧珠的心都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那天她不过随口问起平先生的感情问题而已,结果平先生禁闭窗户不愿多作回答。虽说这些天他们之间的相处如旧,但巧珠还是担心自己的多嘴会不会在平先生的心里狠狠记上一笔。

毕竟说书唱戏都是爱恨分明的江湖儿女,今日仇今日报,就算不报也只是为了寻找个合适的机会。

巧珠边想边朝台上望去,今儿平先生说的是水浒里的坐楼杀惜。瞧着男人拿着折扇手起刀落的狠辣样子,她只觉得脖子一凉,仿佛自己就是被杀的阎婆惜。

好容易挨到了结束,她急忙迎过去先是递过去小泥壶后又无比谄媚地问道:“先生今晚想吃什么?小的新学了道菜,先生赏脸尝尝?”

男人上下打量她一番后调侃着说道:“嚯,别看着北平腔调学的不怎么像,可这做派可越来越像个小伙计了,说吧,你又想干嘛?”

“我…”

“先生万福!”

巧珠刚要说话却被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抢了白,扭过头去看原来是那天的小妇人。

“哦,是你啊!”

平先生淡淡说了一句,他转过身对巧珠说道:“把金镯子拿出来。”

巧珠急忙掏出了手帕包,眼瞅着平先生接过去递给那小妇人,小妇人没有接而是拉着平先生的衣袖和他肩膀挨着肩膀说起了悄悄话。她听不见对话,只得拉住路过的杜老板问起小妇人的来历。

“那小媳妇儿姓秦,一个人单过。” 杜老板瞧瞧左右然后压低了声音对巧珠说道:“听说她是警备厅厅长薛阎王的情儿,谁都不敢招惹她,那薛阎王是多专横的主儿啊!”

巧珠一听就急了,她四处张望却怎么也瞧不见平先生和小妇人的身影。慌里慌张地追出去却只在地上捡到小妇人遗失的一方红色丝帕。

“这…这可如何是好?!”

捏着那红色丝帕,巧珠含着眼泪走遍了大半个四九城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平先生的住宅。

蹲在东厢房的窗户下,巧珠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自从来到北平跟了平先生以后她觉得自己就像那林黛玉一样把这大半辈子的眼泪都哭出来了,她拿那红色丝帕去擦,可是眼泪越擦越多,最后只得赌气将丝帕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好家伙的,这什么玩意儿蹲在那里?”

一句熟悉的京片子惊得巧珠急忙站起了身,隔着丝帕她瞧不清楚,抬手要揭却被死死地摁住。

她大气都不敢喘,由着来人缓缓撩开了红色丝帕。当看清来人长相后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下来。

“你怎么又哭了?才一天没见我的长相就变得让你害怕了?”平先生打趣地说道。

巧珠擦掉了眼泪,想了想最后泄愤似的一股脑都抹在了男人墨蓝色的大褂上。

“唉你!”

“唉什么唉,横竖最后都是我洗,你紧张什么?”

小姑娘难得刁蛮一回,说书先生只好闭紧嘴巴乖乖由着她说教。

“先生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就算是与人谈事最起码也得留下个信,你根本不知道这多让人担心!”

“那我现在不就知道了么?”

平先生拿袖子蹭了蹭她哭花了的脸,他轻声说道:“成了,给你看样东西再哭也不迟!”说完打怀里掏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

“这是?”巧珠满腹狐疑地接过去,将纸张展开草草看了眼发现这是从自己老家拍来的电报。她讶异地抬起头,男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神色。

“为这份电报你先生我可是连美人计都用上了,以后可得对我好一点,尤其对我的那些大褂好些!”

想起白日里的种种巧珠恍然大悟,原以为先生是被美色所迷,没想到先生绕了一圈竟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她红了眼睛闷声说道:“这家信翻来覆去无非是催我回去成亲,看与不看都是一样的。害先生如此冒险,不值得的。”

“不都说家书抵万金么?”平先生习惯性地摸上了她的头发无限感慨地说道:“有家人惦念着终归是好事,先生替你跑这一趟值得的!”

盖在头顶的红色丝帕随着男人的动作软软垂下贴着她的脸颊,巧珠望着男人含笑的眼睛只觉得脸颊发烫。

当天夜里巧珠做了个梦,自己盖着比那红色丝帕还要红的绣花盖头坐在铺满花生枣子的象牙床上,忽然一杆如意秤斜斜伸进来挑开了绣花盖头,她抬起头对上了平先生一双含笑的眼睛。

“丫头!”男人轻唤一声。

巧珠挣扎着从梦中惊醒,她睁大眼睛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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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珠发誓自己真的只是来北平瞧一眼自己打小就崇拜的先生。

至于现在少女怀春,一颗芳心急不可耐地交付出去的状况。她慌里慌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好好洗衣服,又在发什么愣?”

脑袋习惯性地挨了不痛不痒的一扇子,巧珠还没回过神,她抬头盯着男人冷不丁冒出一句:“先生喜欢的会是仙女么?”

“什么?”

她迅速回过了神,她低头两只手泡在冷水里不敢动弹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巧珠感觉到自己的头顶传来温热的触感,紧跟着是男人慢条斯理的话语。

“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仙女,我却只是个颠沛流离的臭说书的,要她跟我一起吃苦,我舍不得。”

巧珠抬头望着男人,男人同样看着她。

“巧珠,北平已经乱了,听话,赶紧带着桌上的盘缠回家去,别让你爹娘还有…你未来的夫君担心!”

“先生,我…”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闯进来,不由分说地摁住了平先生。

“你们要做什么?!”平先生怒目瞪视。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走过来,他不由分说地扯开了平先生的长衫,油腻的胖手伸进去掏了半天掏出了一个手帕包,巧珠瞧得清楚,正是那个小妇人留下的金镯子。

“好小子,敢偷我们厅长的东西你不耐烦了吧!”说完他一挥手,几个人不由分说押解着平先生朝外走。

“等等,不是这样的,是那个女人她故意留下的的…”

巧珠冲过去拦住他们的去路却被狠狠推到了地上,她手脚并用想要爬过去却被先生喝止住了。

“巧珠,站起来!”

男人低头看她,他放缓了声音说道:“还记得刚才我说的话么?听话,按我说的做,我不会有事的,放心!”

巧珠站在一片狼藉中,望着被人带走的男人欲哭无泪。

她在北平无钱无势,杜老板听见了风声早已关闭茶馆溜之大吉,那个惹事的小妇人也不知所踪,想来不是被那薛阎王关了禁闭就是暗地处决。巧珠握着平先生为自己留下的盘缠苦思冥想了许久后下了最艰难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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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打警备厅里出来已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临放出来时看守的狱卒盯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呀,可当真是遇见贵人了!”

贵人?他想到了家里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归心似箭脚底下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家里收拾的很干净,干净的似乎整座院子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在住。

走进空荡荡的西厢房里,男人在环顾四周后被桌子上的一抹红色刺痛了眼睛。

那是一方大红色的丝帕,捏起两边轻巧抖开,似乎还闻见那夜小姑娘留下来的茉莉头油的味道。在那丝帕上清清楚楚两行娟秀小字: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他那娇滴滴爱哭的小仙女最终还是选择回到天上去了。

男人想起了他第一次在茶馆见到巧珠时的情景。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坐在角落里聚精会神地听他说书,一张小圆脸会随着他说的情节时而舒展时而皱起。他觉得有趣就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这一看便看进了自己的心里去。

她这一走,我的心也跟着去了天上。男人捏着帕子落下两行清泪。

时隔很久,平先生找了家茶馆重操旧业,茶馆的老板是个好交朋友的爽利人。两个人性情相投时常在一起喝酒。某日酒后他跟平先生说起他听闻的一桩旧事。

“我曾听江浙一带的朋友提起过,乡下有一个姓白的地主嫁女儿,成亲前那女儿什么彩礼都不要,只求夫家想想办法救一个说书先生。”

“哦,那夫家竟也肯答应?”

“哼,那户人家坐吃山空,就指着那白家小姐带着丰厚的嫁妆进门。二话不说给在北平政府做事的亲戚修书一份将那说书先生放了出来!”

“那这白家小姐后来怎么样了?”

“不清楚,听说那家儿子花天酒地,光姨太太就好几房”茶馆老板放下酒杯,无限感慨说道:“好好的一个姑娘,但愿她能福泽深厚,长命百岁!”

平先生一杯酒下肚,他红着眼睛喃喃说道:“但愿,不,她会长命百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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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珠此刻很是迷惑。

她本该是在自己的房中昏昏欲睡,怎么醒来却是身处在热闹非凡的大街上。

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那里本该有个被丈夫拿笔洗砸破的伤口怎么也不见了踪影?

“劳驾,这是什么所在?”

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有得到回应,巧珠飘飘悠悠下意识地进了家茶馆。

茶馆不大,底下林林总总坐了十几个人,她站在门口正疑惑怎么没有伙计前来招呼时,一个穿着铁灰色大褂的中年男人款款走上了几块薄木板搭好的台上,看着他将折扇醒目一样样整齐摆放在桌上便知晓这就是茶馆里的说书先生。

巧珠怔怔地望着男人那张淡然的平静的脸,当男人的目光朝她这边望过去时,她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睛。

时隔多年她以为自己早已在丈夫公婆无休止的打骂羞辱中忘了那段困在北平的岁月,可是当她再一次见到男人时记忆如洪水般汹涌着朝她袭来,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她想起了年少时第一次的相遇,和平先生的朝夕相处,还有那夜男人掀开红丝帕望向自己的眼神。

他是第一个掀起自己盖头的男人,是她延绵一生爱恋的男人,巧珠想就算即可赴死,她也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望着男人深深弯腰鞠躬,她面带微笑着弯下腰身,然后在男人低沉的声音中渐渐消失了身影: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一声醒目落下,他们终在这迟来的一拜中做了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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