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仗剑出游,换了根烧火棍回家种田

2020徐徐步入尾声,翻看回忆,似乎上半年完全不存在,记忆缺失、平淡无奇。再看下半年就有点惊涛骇浪的意思了,太多根本无法预料的骤变。

行至此,也无法预料走得对不对,这段磕磕碰碰的路又能走多远。但是始终希望自己还是走在追求那“渺小幸福”的羊肠小道上,蛇行但一往无前就好。

对2020的再一个印象就是快了,一转眼实习结束,一转眼新年到了,一转眼武汉封了,倒是开学等了很多眼,再一开学一转眼结果就这样草率地毕业了。

没有毕业照、没有同学录、甚至很多人从大三离开学校去医院实习就不曾见过了。人和人的交集真是一种奇妙而令人悲从心来的玩意,有时坐着公交靠窗的位置,往外看这样的或者那样的人步履匆匆。都是些可敬可爱的陌生人,如果有一个俯瞰的视角,也算是人生轨迹轻轻擦过,他们的脸在脑海里留不下三秒,这些记不住脸的人里有的可能转眼就要奔赴千里之外了,然后留在一座遥远的都市或者小城,伴着一扇有可能是黑红色的木门度过他写满自己故事的一生。

一场席卷世界的新冠疫情,又有多少人因为这场浩劫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呢?错失了原本应该见到的人,又能邂逅到原本陌路擦身的人们。神往小水洼里随手掷进一颗石子,荡起的波纹把相爱的人推散,将相恨的人推近。太脆弱了也太儿戏了,设想中的、憧憬中的人生就这样被搅乱、被打断了,那些遥远的远方、未读的诗歌真的还留在那等你吗?那个还未见到、你想见到的人真的还生活在那等你吗?只是庆幸身边的那些人依旧健健康康陪伴在身边,偶尔红脸皱眉但总归有说有笑。

下半年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和那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招聘风波,也身穿绿色手术衣在那个分不清黑夜白天的重症监护室里,熬着度过了两个月的深夜。在那个充斥着仪器报警和消毒水气息的长廊里,走过来又走过去,见过九十几岁COPD的爷爷,也见过十二三岁急性心衰的少年。在那个生与死边缘的白色大隔间里,有人倔强地活着,也有人以不同的方式死去。

有时走出那两扇蓝色大门,看见门外那一张张或焦急、或悲痛、或茫然、或麻木的脸,慢慢地心情似乎也莫名地开始下落。也许是气质和那个地方不合,每次去上班时总是觉得很压抑,下班时却很轻快。说起来倒是很喜欢十楼员工电梯通道的那扇大落地窗,八九月份的黄昏,那片天空的底色很美,但也仅限于此了。

落地窗前的天空很美

沉默着沉默着,最后就是理所应当的爆发。感觉自己那段日子就像是行走在ICU的一块大情绪“海绵”,时时刻刻都在吸收病人、家属们的负面情绪。那些个难熬的深夜很多次失眠,夜班倒晚班的上午也总是睡得不好,租住在医院旁的小屋子光线不好、黑乎乎的,就像是一张巨口,又或者一个黑洞直直地把人往里拖。那段生活的亮点大概就是下A班时骑着“小溜”往河西赶,下午六点半夕阳只一点点,溜溜圆悬在大路前方直直地往下落,常常骑到江边就隐在河西的高楼背后了。一路上那种一往无前的冲动,很有点骑士冲向风车的义无反顾,毅然决然抛弃背后生活,挺着根强硬而脆弱的脖颈往前冲。

衡阳江边夜景很美

九月二十五,突然接到妈妈电话,说表姐在附二快不行了,准备收拾东西回家,问我在不在上班,要不要和她一起去附二帮忙。陪着妈妈、舅舅赶去附二,表哥和姐夫正在收拾东西,在肿瘤科住了这么长的时间,大包小包一堆。还有一叠叠的尿不湿,用来垫表姐肿胀得不成样子还不断渗出液体的小腿。哽咽着过去和坐在轮椅上的表姐打招呼,哑哑地用方言叫了声“姐姐”,表姐艰难地扯扯嘴角同我笑了笑,情绪像是根紧绷的弦突然在那刻断掉了。

姐夫租来了救护车,抬着表姐连着轮椅一起上了车,我和姐夫坐在车厢一侧的长条凳扶着轮椅,就这样一路摇摇晃晃到了表姐老家。两三个月过去,现在还清晰记得的大概只有表姐瘦脱形的侧脸,和一路上轮椅一角顶在右小腿骨时轻时重的疼。只有这种疼,让我清晰地睁大眼看见一位二十八岁的亲人的生命在眼前慢慢凋零,那种填满胸腔、堵在喉头、硬顶在眼底的悲恸。

把表姐送回家安顿下后,按照农村习俗我们这批娘家人就匆匆离开了。坐在车上看手机,原本嘈杂的家族微信群突然又安静了,好像都在等一个消息,等一声生神给死神赠礼的礼炮响。之前就看过这样一段话:“生神和死神是一对居住的非常遥远的爱人,所谓生命是生神精心为死神准备的礼物,活得越璀璨、礼物越珍贵,等到璀璨到了顶峰,就是生神摘下这一朵生命之花寄送给死神的时刻。”

当我实习时面对患者死亡的时候,我是很赞同这段话的。生命的最终结局或者说转归就是残忍而浩大的死亡,一概螳螂都无法阻挡在一声礼炮响后召开的盛典。但是当自己的亲人——二十八岁的表姐生命凋零在我眼前时,无论如何我都很难认同这样一句话,即便它残酷背后藏着的的确确的理智和真理。可是等到翌日,九月二十六日晚上十点过七分,突然收到表哥的微信:“你联系你燕姐姐晚上可以一起过来,你培姐姐今天走了,后天上山。”这一刻我又释然了,死亡不是一张通知书,它不会在村口的快递点乖乖等你,哪怕你沉浸在漫长的盛夏肆意挥霍短暂青春。它会在某一刻突然找上你,或陪伴你,或攥住你,但是当它看见你时就已经无法逃脱了。

所以生神是看见你足够绽放,足够绚丽,就会趁你不注意把你从花枝上摘下,然后用一个暗无天日的木盒子装好给她的爱人送去。农村的葬礼仪式繁琐而冗长,按照习俗白发人不送黑发人,娘家的长辈都不到场,一群兄弟姊妹帮着夫家处理完这一切。再一转眼回到黑乎乎的出租屋里,换掉沾满泥泞的鞋裤,闭眼入眠时唯二记得的就是跪在水泥地面膝盖的冰冷和熬夜的疲惫了。

或许是表姐的去世给了我勇气,也是突然就想开了。跑到医院对面的打印店,百度了一段“辞职信”,打印完写好名字和时间就跑到科室找护士长签了字,签好字就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也算是赶在国庆之前自己给自己放了长假。“白A夜晚休休”的循环也终于算是可以消停消停,先睡了两天然后开始计划找工作的事情。整理了自己的优势和长处,在招聘软件上投了一些简历,最后在国庆长假过去的第一天,回到了这座实习生活过十个月的城市,入职了这个小小的但是人际很简单的公司。

长沙火车站终于不破破烂烂了

现在每天都简单而轻松,早上睡到七点五十,洗漱出门顺路买个早餐,八点半踩点到公司先泡杯热茶,吃着早餐看看工作相关的新闻,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组稿、改稿,十一点半下楼到食堂吃中饭,十二点半准时关掉手机在公司的便携床午休,一点半起床开始下午的工作,边听听音乐喝喝茶,时不时摸摸鱼看看小说刷刷淘宝,五点半准时关掉电脑下班,慢悠悠溜达着回家。离开了临床告别了护士这个职业,心里那份始终挥之不去的担心消失了,饮食规律了,痘痘变少了,而笑容却多了起来,虽然到手的钞票肯定没有临床累死累活拿得多,但是总归感受到了生活的魅力。

工位上倍数放到最大偷拍的一线的夕阳

盘算了一阵,准备了新闻传播学的考研资料,打算2021年挑战一下自己,想试试看三跨的难度,也买了些书,几本诗歌散文小说,翻动的不多,很多时候放在床头当手机架。往手机里下载了一些背单词的软件,可总是背不了几个就很少打开了,但是我还是相信会越来越好。毕竟现在无论再面对什么,也不会有当初面对抢救时的手足无措了。

平凡的人有平凡的活法。周末常回衡阳,坐实习时常坐的K435和T370,摇摇晃晃在长沙和衡阳两座城市来回。一天回家陪陪爸妈,另一天陪女朋友看看电影、逛逛街。自己还是习惯性会去学校旁边溜达溜达,吃点之前常吃的小吃,甚至兴致来了带着女朋友跑北门旺旺网咖上了上网,虽然打开了steam也不知道玩什么,看了看好友列表,似乎大家都还停留在夏天,上次上线时间大都是半年前。

从衡阳到长沙,喝的终究是一口湘江水

就好像一夜间大家都成熟了,变得忙碌,消息渐少。QQ里的大多数群聊都保持着长期的沉默,偶尔跳出一个消息,不是“帮忙砍一刀”就是谁谁谁被盗了号。群里时不时提示有人今天生日,但是似乎大家都陷入一种安静的尴尬。成年人好像都只会关心自己身边的东西,业绩多少,房价多少,这个月的工资又发了多少。我们一毕业,就被工作和社会催熟了,而催熟的代价是什么,大家都知道但都漠不关心。

少年仗剑出游,一头撞进了江湖。没见到抽刀断水的大侠,也没见到一剑破甲二千六的落魄老头,没能在江湖留下自己的故事,只为几个酒客醉死伤心过一阵子,随带见识了几种便宜的糟酒,尝过糟酒那大同小异的苦涩。最后少年典当了家传宝剑,把凭证深深藏在胸口的暗袋,攥着两三两银子发誓迟早赎回那用顺手的长条,捡了根不知哪个乞丐留在路边的烧火棍,一脚高一脚低回了家乡。

无知但可爱,可能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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