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今夕何夕
在六月的第三个星期六，邺华才得以再见到白浅。彼时白浅正做完手术，邺华得空便过来了。
明亮的有些晃眼的病房里，眼睛蒙着纱布的白浅安静地躺在床上。邺华轻声走过去，却不期然地得到了一声询问。
“四哥？是你吗？”
或许是因为眼睛还蒙着纱布不能视物，所以白浅的听觉变得尤为地敏感。轻微的脚步声听来有些拘谨，也不太像是白真。
“四哥？”
“浅浅，是我。”
走到床边坐下之后，邺华连连伸手去将那个挣扎着要坐起来的人给扶着。或许是暂时性的失明让白浅变得慌张，她紧紧握着身侧邺华的手，跟着指引在床上躺好，“你怎么来了，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晚上八点了，爸妈被四哥劝回去睡觉，四哥和折颜去了主治医师的办公室里商讨一些关于你眼睛康复周期的事情。”
关于白浅做手术这件事情，邺华是后来才知道的。等到他来，白浅早已经出了手术室。无需猜测，肯定是白浅亲口交代了。
“这样……，我有点渴，你帮我倒杯水吧。”，睡了近一天，屋里也没人敢来吵她，好不容易来了个人，白浅也终于有机会开口。
邺华起身，只是白浅的手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浅声笑着，抬起右手将白浅的手给裹进掌心里，“不是想喝水吗，你得先松手我才能去帮你倒水。”
“哦……”，迅速收回手来，白浅下意识就低了头。还好，看不见的话也不用多羞愧了。
昨夜的挣扎恍然放在了眼前，是坦白还是欺瞒，这可真是个问题。即便到今天这个地步，白浅似乎也没办法狠心和邺华划清界限。要是邺先生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该有多难过。
最尊敬的爷爷突然翻身成了自己杀害父母的仇人……，最亲近的父母原来不过是一个笑话……，就这样好了，活在一个虚幻的假象里也比直面现实来的好。莫家的冤屈她一个人担着就好了，就算是还了师傅的情。
如果还能回来的话……，如果还来得及……
“邺华……”
“嗯？”，坐在床边的人被这么喊了一声有些受宠若惊，他向前俯身，离白浅又紧了几分，“怎么了，还渴吗？”
“不是。”
如果一定是艰难重重，那么白浅不希望自己带着遗憾离去。在将手中的玻璃杯递给邺华之后，白浅又重新躺下了。
“邺华，这两年我很想你。”
从来把话截成三段的白家姑娘终于不再和以前一样藏着掖着。邺华欣喜到眼眶发酸，紧接着，这一份欣喜使得他的声线也跟着发颤，“是吗，我也想你，浅浅，每一天。”
两年又两个月，七百八十余个日日夜夜，不间断的想念。思念在时光这株大树里留下年轮的模样，年轮起笔从头到尾，到头只空余下画地成牢四个字。
“再也不走了，嗯？你要是不想回去，住在哪里都好，只是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团子也很想你，他都能跑能跳，能言善道了，我们该给他挑个幼儿园。不过也不用这么早就上学，育儿专栏上写了，早教的作用并没有持续性，而且容易泯灭孩子的灵性，我们在家多陪陪他，到六岁，不，这有点晚，五岁，五岁的时候再去幼儿园？”
为什么没有回应呢，这一点让邺华心里又开始慌乱起来。
“怎么不说话？”
白浅侧了侧身，然后抬起左手，想要去触碰邺华的脸。当手腕被握住的时候，白浅的手心也随之触碰到邺华的侧脸。
“好啊，我们家的孩子不会傻到哪里去的，正常适龄入学就好了，兴趣班什么的要少一点。”，说到这，白浅倏然笑了起来，当年怀孕的时候她可是言之凿凿痛骂过那些喜欢给孩子报兴趣班的妈妈，想不到经年流转，她反倒是变成了那样的妈妈。
“嗯。都随你。”
“邺华，你怎么又瘦了。”当手落在邺华眉骨的时候，白浅心里一紧。在村里相见的时候，白浅看不太真切，可是仅仅凭感觉，白浅也知道他瘦了。怎么才几天不见，骨感越发明显了，“等到我拆纱布的那天你要是病恹恹的，邺华，我会生气的，你是孩子的爸爸，你怎么可以不照顾好你自己？”
“没什么，只是公司最近有点……”，一个忙字还没有出口，邺华就急急地止住了话头。当年用这话敷衍了白浅很多次，以至于到后来邺华心有余悸。“嗯，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不对。”，一个一直藏在心里的谜团刹那间显现，当年三叔的话总让白浅疑惑，她拉着邺华的领带，往下一拽，使得邺华不得不俯身，“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三叔说你有睡眠障碍，而且很早就有，我后来翻过你柜子，抽屉里也的确有安定片，安定片是处方药，医院不会无故开这种药给你的。”
怔了两秒，邺华有些哭笑不得，“浅浅，你什么时候翻的抽屉？”
“不许给我转移话题，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有那种药？”顿了顿，白浅收了收手上的力度，因为看不见，所以她下手基本没了轻重，只要再往下稍微拽着，那么两个人的鼻尖便会撞在一处。
双手撑在床板上，邺华有些无奈，“在遇到你的那一天，我偶然证实了一件我一直猜测但是没有确定的事情，那一段时间接受的心理治疗效果不明显，所以医生才给开了安定片辅助治疗……”
“是什么事情严重到要进行心理治疗？不会是抑郁症吧，邺华，你别吓我，现在呢，现在有没有好起来，你怎么之前不和我说，折颜是很厉害的心理医生，要不要我去帮你预约个时间，你去看看？”
邺华摇头，笑话白浅的小题大做，“没事了，很早就没事了。”
“真的？”
他不回答，只是竭力地撑起身来，然后走到窗边看了眼天色，“什么时候拆纱布？到时候我来看你，要把团子也带来吗？”
显然，白浅的思绪顿时就被带偏了，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摇摇头，“别带他来，医院的细菌太多了，他一个孩子免疫力能好到哪去，你别带他来，我出院了就去看他。”
“好。”，再度走回床边的时候，邺华整了整自己的领带，然后帮白浅把被子掖好，“不早了，你要早点休息才行。我先回去，明天再来看你。”
“嗯，还有。”，喊住要起身的人，白浅声色里难得有些羞赫，“我想要喝粥，明天早上就要喝，你明天早上要来看我。我一般都在七点四十醒，为了让你不那么匆忙，明天我八点二十起，这样可以么？”
“可以，当然可以，不过你刚手术完可能不能吃太油腻的，小米粥可以么？”
“嗯。你路上小心点，记得告诉团子，我也很想他。”
“好。”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时光斗转，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起身再检查了一遍窗户，邺华才推门出去，再不久，白真也就过来了。
殷素见着邺华回来的时候，神色也跟着柔和起来，“怎么这么高兴？邺太太的手术成功吗？”
“嗯，成功。四哥说手术非常成功，只要好好地修养就好了。”，说话间，邺华就从玄关走进了团子的房间，殷素跟在后头。屋里小团子已经睡了，邺华在看了一眼之后，随即又走回了客厅的沙发上。
“素素，她说她想我。今天我去看她的时候，她也没有要赶我走的意思。素素，你说她是不是不生气了？”
原来是因为这样才高兴的吗……，殷素黯然在邺华对面的位置坐着，然后轻笑着点头，“嗯，是的。那邺太太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是时候要做个了断了，殷素如此想着。两年了，这还是邺华第一次笑的这么舒展，这么发自肺腑呢，原来不是邺华不喜欢笑了，而是只有邺太太能做到。是时候要了断了。
还沉浸在欣喜里无法自拔的男人没办法注意到眼前的人的黯然，他欣然笑着，双眸里的光也跟着柔和起来，“她说出院就回来回来看团子，素素，你不知道邺太太是个多好动的人，这些天她肯定都闷坏了，她要是出院了肯定就闲不住。
团子一定会喜欢他妈妈的，他妈妈的性子和孩子没什么差别。他一定会喜欢的……”
这一场对话因为殷素的催促而打断，看了眼时间，殷素当即要把邺华的西服接过来，然后催着他去洗漱睡觉。只是这一次，邺华没有和平常一样让殷素来帮他脱外套。自顾自地将西服脱下，然后再将衣服递给了一边的管家。
“素素，你也早点睡吧。”
说完，邺华便头也不回地起身上了楼。殷素呆呆地看着管家把衣服接过，然后再熨烫挂好在晾衣架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