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游诗人与knight

1


现在你不觉得冷了。你倒在雪地里,温热的鲜血让雪堆下陷融化,有白色的蒸汽向天空飞去。

哈,这时候你倒是想起赫蔓了,可惜这袍子被割坏,估计修补起来也很困难,赫蔓会不会怪罪你?

好困,世界在你面前减速,白茫茫的视野让你怀疑目光所及究竟是大雪还是幻觉。

赫蔓,明天清晨叫醒我好吗?我们一起去集市上买最新鲜的郁金香插在花瓶里,会有麻雀在我们的木屋外歌唱,然后教教我怎么把袍子缝好……

呜——呜——风声呼啸,落得大地澄净,天空偶有浮云。

云层中穿梭过的雪鸮俯望,有一朵盛开在白色油画布上的蔷薇。它一个仰冲飞向更高的天空,这次倒更像一枚扣在信封上的邮戳,它飞啊飞啊,又有一颗点在贵族少女额间的红痣……

直到目光所及只剩一个蓝白交织的世界。

2


晃动,婴儿车,爸爸的摇篮曲。

爸爸?你的成长没有父亲的出席。哪里的摇晃,何处的安魂曲,梦里的黄金乡?

光线,刺目,醒来。醒来并不是好事,至少本来已经感受不到的疼痛重新回到了你的身体上。被撕裂的剧痛燃烧着你的身体,你茫茫然看着周围的一切,焦急的呼喊声仿佛来自天外,你又昏沉沉睡去。

这次你眉头紧锁。你梦见很多人,妈妈?你想不起她的脸,她坐在温暖的火炉边,抱着幼小的你躺在安乐椅中,为你读早已忘却的童话,可是你好困,从她身上滚落而下,摔在结满蜘蛛网和落满灰尘的地板上,书架后方的撒拉弗和你擦肩而过。

悉格尔?你们在双月塔捉迷藏,玩你追我躲的小把戏,你轻拍他的肩膀,说找到他了,他嘻笑一声,让你好好看看他是谁。你定睛一看,拉普德那疯狂的笑声包围你,然后你看见了贯穿自己胸口的剑,鲜血一滴一滴顺着剑锋落下,在地毯上开出曼珠沙华。你又无法移动,眼睁睁看着自己鲜血流尽,变成一具只能思考的空壳。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你有的时候分不清梦境现实,直到后来能短暂地清醒一小段时间。你确实幸运,你被剿灭格里葳参的弗瑞森骑士团发现倒在雪地里,那天是他们接管格里葳参后第一次来到边境巡逻。

他们顺着你的血迹找到了那个隐匿在大雪深处的木屋,里面有人生活过的气息,还有没来得及带走的储备粮,疑似死遁的前北境主君拉普德的藏身之处。你被发现时几乎已经没有呼吸了,只有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所幸你的心脏比起常人更靠中间一些,所以拉普德那一剑还没有彻底扎穿。

随行军医只能为你做简单的包扎消毒,消炎药很珍贵,除了最危险的阶段为你使用了一些外,连高烧都是你自己靠着身体素质撑过来的。期间一直有人替你换热毛巾、擦身体、更换绷带,为你掖好厚实的被子。微不足道,但又至关重要。

因为巡逻队伍所带物资不足,骑士团只能租借附近村庄人家的马车勉强把你安置在内。军医要求至少每天两次为你擦洗身体,在最大限度保证清洁的情况下伤口才不会进一步感染。其他团员不是有家室就是有未婚妻,为了避嫌,直到现在还是光棍的团长塞瓦莱尔不得不亲身上阵。

他们并非那么好心,只是觉得你是追捕拉普德女王的关键线索才尝试挽救你的生命。塞瓦莱尔是个内心正直的绅士,绝不会因为女性赤诚的胴体而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他惊异你旺盛的生命力,只要得到一线希望就无限放大。

你半梦半醒的时候嘟囔过自己的袍子坏了又不会修补,难过得快要掉眼泪。他替你看了看,确实已经破碎不堪,即使修补也看不出原貌——和忒修斯之船似的,当船上全部的木板被替换后,那还能是原来那艘船吗?

他用脱脂棉球沾了点水润湿你的嘴唇,使你不至于脱水。你嘴唇的润泽让他有些羞赧,他突然发现还没怎么仔细打量过这个被日夜照顾的人。但极度虚弱的你确实没什么很好的气色,脸色苍白,这几天因为滴米未进所以脸颊有些瘦削,下巴尖尖的,眉毛也细。

然后对上你那双漆黑的眼,那是一双看起来不含情绪的、冷漠的、幽深的眼。他吓了一跳。

“呃……”他向后起身,不小心撞到了马车的横梁,发出巨大的声响。一位团员立刻掀起马车的木条门,以防特殊情况发生。塞瓦莱尔担心风吹进来你会着凉,于是赶忙让他把马车车门关好。

他望向你,想要开口解释自己的无礼行为。但你又再次沉沉睡去。


3


房屋的装修会反应一个人的性格,养伤的这段期间,除了塞瓦莱尔的家里你哪儿也去不了。

可以看出他独居已久,空气里弥漫着陌生的男性气味。屋子不大,收拾得井井有条,除去一个小小的会客室,剩余的房间还有厨卫加一个卧室和客房,门外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可以种种花和蔬菜。但显然主人疏于管理,可能是因为平日太忙任务太多。窗台上的花半死不活,像你似的。

战后各种资源都紧缺,医院里没有你的位置,想找专人照顾你也不方便,何况你又被怀疑协助拉普德潜逃,因此还是把你留在塞瓦莱尔身边更安全。

说是监禁,但实际上团长大人对你关怀备至,每天准时回来替你清洗身体,更换纱布。连三餐都是他亲自下厨。有的时候你想冲上前去质问他,嘿,团长大人,我可是嫌犯,这种程度的照顾算是哪门子监视囚禁?你在开玩笑吗?还是你对自己的力量竟然傲慢到这种地步,可以保证我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行为?

塞瓦莱尔替你探了探水温,觉得温度正好,然后他单膝下跪将你的脚缓缓浸入水中。你觉得有些不适应,他的触摸和擦拭都带着难以忽视的痒。

你看了看自己的脚,上面还沾着水珠,它们被放在干净柔软的毛巾上,指甲光滑圆润,还透着健康的粉白色。你记得之前赶路的时候脚上一直有茧,有的时候走多了还会长水泡。和骑士日复一日修炼剑术虎口处的茧一样,那是你作为吟游诗人的荣耀。

但现在不见了,好像你从没走过那么多路,从没吃过很多苦一样。

你不习惯。很不习惯。

你的右脚仍旧放在塞瓦莱尔的腿上,潮湿的热顺着他的膝盖处的布料侵入,有些心猿意马。你感觉脚踝被小心地摩挲了一下,塞瓦莱尔慌忙错开眼,温度攀上他的脸颊。

你舔舔上颚。

“你,你想吃什么,我去准备晚餐。”他匆忙就要起身,觉得这样的氛围他招架不来。

“不急,倒是骑士大人的这里比较着急。”你抬脚碰了碰他硬挺的胸膛,凑近身捧住他的脸,然后露出了带着些促狭的笑意。你先招惹塞瓦莱尔,这人很奇怪,像某种好脾气的兽,你和他处熟了就会忘记他拥有可以撕裂敌人的力量,全然只记得他温顺的眉眼。

在他眼里,身受重伤的你是脆弱的、易碎的,因此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伤害到你。你从没被这样对待过,新奇的同时也暗生恼意,你被骑士大人小看了!

你试探性地踩了踩,见他没有反抗才继续下一步动作。“骑士大人经常这样想入非非吗?”你双手撑着椅子,欣赏他面露窘态的模样。

他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塞瓦莱尔经常在外执行任务,平日空闲时也多在训练。队伍里喜欢开黄腔的队员总喜欢拿他打趣,还从来没有女人和他有过任何亲密接触。

“……别这样。”他迅速扣住你的脚,又担心你牵裂伤口,不敢推开你,也不舍得推开你。他真的很可爱,他不知道这副模样只会更想让人欺负他。

他被踩出了感觉,你清晰地看到他面上逐渐浮上的潮红。

“墙壁的隔音效果不太好,趁着夜色还没完全没入,不如……”你的声音戛然而止,手指开始轻轻摩挲着他的胸膛,塞瓦莱尔快被你欺负哭了。哪有你这样坏心眼的,住着人家的房子,受着人家的照顾,还欺负人家欺负得眼泪汪汪,可你却只想要逃。

他委屈的模样让你开始怀疑这似乎并不是你的本意。你的腿有点酸,想挪开一点,但塞瓦莱尔一个趔趄,快要撞到你的伤口时你及时收了自己的腿,伤口也开始灼热。看着狼狈跌入水盆中的他,你笑得很开心,发自内心。你让他别紧张,放松一点。天知道他第一次接触女人,一个眼波的流转都能让他血脉喷张。他将这样的欲望投射到梦中,控制不住,浓郁地快要淹没自己。


4


每次回来时他的盔甲都带血,和锈一样。塞瓦莱尔会在门前仔细地将盔甲擦拭干净再走进家里冲澡,确保不会让你闻到血液的腥臭味。

在拉普德还是北境君主的时候也常常身上沾血,那个暴虐的王为战争而杀,为统治而杀,为发泄而杀。但塞瓦莱尔为守护而举起长剑,面向“敌人”。其实本质还是以暴制暴罢了。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塞瓦莱尔,你能想到的只有绅士。但绅士在你这不是个褒义词,算作中性词好了。它来源于父系社会,一个完全诞生在由人类创建的文明中的形容词,多指男士行为优雅有礼,对待女士温和谦让。嘿,多傲慢的词。

不能说绅士这个词不好,确实女士优先的高尚情操让弱势的部分获得了部分生存空间和生产资料,但也不能说这个词太好,因为它本质上是对公平的践踏。

想要公平,就没有优先;想要优先,又谈何公平?

与之截然不同的是,在拉普德的祖辈泰兰特王族建立的雪原狼文明下,性别并不是决定地位的关键因素,他们的世界简单得多,拥有力量便是拥有一切,在由暴力、权力、智力构成的三角形中,显然暴力更胜一筹。在此文明下诞生的Alpha、Beta、Omega分化也更合情合理。

在这样看来,人类文明要阴险得多,不确定因素也更多。因为男性的体格在一般情况下比女性魁梧,所以绝大多数男性便拥有话语权,为了巩固地位,一套话术便诞生了,绅士这种说法就是其中的衍生物之一。拥有话语权并不够,长久地拥有话语权才是关键。

三角形在他们的手里掌握得棒极了。女性不能上战场,最好乖乖地呆在家里,像猫、像狗、像菟丝花,最好还能乖乖躺在男人身下。

我给你安全,我给你庇护,你要对我顶礼膜拜、感恩戴德。你是弱者,我怜悯你,我谦让你,我同情你。你要心怀感恩地接受,不然就是对统治地位的挑衅。女人是无法独自在社会上生存的!这条戒律如同思想钢印一般刻在无数人类女性的脑中。于是在暂时的安全和甜美的誓言的蒙蔽下,人类女性逐渐被驯服了。

只是,我能温和地对待你,并不是基于我们同样都是人类,这样的温和可以随时收回。

或许塞瓦莱尔得到过无数人的称赞,他多细心善良,一个顶棒的小伙,甚至照顾嫌犯都能亲力亲为。你和塞瓦莱尔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他不会理解你那些称得上荒谬的想法,甚至可能因此受伤。

他没错,你也没错,谁都没错。你参与了你生长的世界的文明的构筑,他也一样。一个你我、万千的你我、无数的你我构筑不同的社会,谁都无力改变,只能在被这种想法裹挟前行。

你知道塞瓦莱尔有点喜欢你,但你明白这不是可以升华为爱的必由之路。他投射的对象应该是一个软的、媚的、美的女人,他们可以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他可以削一把小木剑,让孩子在他宽厚的背上做一个战无不胜的骑士。

只是这个人不该是没被驯化的你。在他的温柔下,你感到的只有排斥和恐惧。


5


你被盛装在女人的躯壳里,如果脱离这副躯壳,塞瓦莱尔还会对你产生如此汹涌浓厚的欲望吗?

你觉得答案是否定的。

然而情欲是会随着时间累积的,有时仇人之间恨得深了也想用zuo爱宣泄,朋友间处得久了便有占有欲,亲情到了极致不也想着将对方拆穿入腹连带着骨头嚼碎吗?一旦情绪积累到一定的程度,为了不使它毒发、异变,我们就要将它释放出来。

你感到他的欲望在堆积,然而因为你被限制了自由,你的压力也与日俱增。当两个容器内的液体趋近沸腾时,很容易在相碰时发生爆炸。

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用男人的眼神凝视着你,你问他,我应该感谢你吗?和他的幻想里一样你满脸通红涕泗横流求着他怜悯你就是他想要的吗?

塞瓦莱尔沉默,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摩挲你的脚腕,蒙着眼擦拭你的身体,托着你的头喂水,如果继续默许纵容,早晚你们会滚到床上鬼混。过于暧昧,乃至超出骑士和吟游诗人应有的边界了。

“……长袍,你的长袍坏了,家里的食材也不够了,我们出去转转吧,这几十天你应该憋坏了。”午饭,你刚喝完排骨汤,百无聊赖地转动着碗里的汤匙,坐在对面的塞瓦莱尔建议道。

骑士大人的手艺很棒,排骨汤咸度适中,又鲜又甜。在他的照料下,你的伤势好得很快,现在已经能短暂地下地活动一会了。

今天活,明天死;活着干,死了算。塞瓦莱尔家里很少储备长期食用的食材,谁知道他能不能活到明天。战争让他失去了很多共同作战的同伴,让他的挚友失去了右腿。浴血而战,你死我活,他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他本来毫无感觉,觉得这样无趣的人生走到尽头也无所谓。

他好奇过,你是为什么求生的呢?

你的手搭在他的臂弯,塞瓦莱尔十分可靠,即使将全身的重量依附给他也没问题。你们先去了裁缝铺,你被告知那件长袍已经无法再修补了,不如换一件新的。你有点难过地捧着袍子,塞瓦莱尔想安慰你,但又不知从何开口,他不知道那件长袍对你的意义。

唉,你叹了口气,把残骸丢到了垃圾堆。没关系,新的衣服更好穿。

你们去集市采购新鲜的蔬菜水果和肉,塞瓦莱尔在这些商贩中挺有名气,站在他旁边的你吸引了大部分目光,他们打趣骑士团团长终于有了未婚妻,弗瑞森的姑娘们要伤心了。未婚妻太过,嫌犯又太不尊重人,朋友也称不上。

他脸色微红地和对方解释,你只是暂住在他家的客人,谁料招来了更暧昧的调笑。

客人吗?比想象中更疏远的回答。

弗瑞森正处于一种战后的百废待兴的气氛中,瘦落的街道,晕黄的落日,面如菜色的人民。塞瓦莱尔每天回家时盔甲都沾血,他带回来的是间接的死亡,现在你偶能看见更直接的惨案。战争,是权利阶级的游戏,是平民阶级的地狱。

此前你在格里葳参并不能直观地感受这些伤害,但感受到了又如何呢?但凡想改变世界的人,从不能幸免支付超出自己极限的代价。

回去的路上,你踮脚俯在塞瓦莱尔耳边说:“也有在你家做客的其他客人像我这样配合你演戏吗?”

他窘迫地看着你,你笑着,扳过他的脸,然后在偶有行人经过的街道和他接吻。

那是个有点报复性质的吻。

“真可惜,骑士大人的初吻是排骨汤味的。”

有两颗土豆从他手上的袋子里掉出来,顺着坡道骨碌碌滚下去。他慌慌张张地去追逃跑的土豆,你在他后面捧腹大笑,牵动伤口带着痒意隐隐作痛。


6


有人等他回家。一想到你,塞瓦莱尔的心就被又酸又苦的溶液饱浸。你那个吻,让他感受到了占有欲之外的一些东西。不仅仅作为一个漂亮女人,一个真实的、滚烫的灵魂,一个狡黠的、肆意的生命。

你在他眼里活了过来。你是个吟游诗人,你一定会在某一天不告而别的。你不仅要走,你还要带走他一颗刚刚活过来的心。你在他眼里活过来,他的心脏活过来,他才刚活过来。

该用什么留住你?

罪名、法律、爱?

孤月、街道、家?

桔梗、风信、他?

他的爱和痛从眼眶溢出来,变成晶莹剔透的液体。你的手插入他柔软的发根,你抚摸他的眉眼,他的脸颊,他的鼻子和嘴巴。然后怜爱地亲吻他。

学会爱人不是坏事,将心交付也不丢人。不要恐慌没有明天,我们有今天就足够了。

塞瓦莱尔泪眼朦胧,小心翼翼地抱着你亲吻,第二次的吻是咸涩的。你跨坐在他身上,解开他的衣物,你吻他的下巴,舔他的喉结,在他胸肌上留下一枚牙印。他不敢轻举妄动。你捉起他的右手,教他什么是爱的极致艺术。

打架后精疲力竭,很容易讲心里话,醉酒后神志不清,也容易讲心里话,此时此刻更是两者的结合,神志不清,精疲力竭,你迷迷糊糊地想,这时候要是让他为你而死,他愿不愿意献出心脏?

但你要他的心脏干嘛,这个可爱的大家伙,好好活着不就好了么。

他哭了,眼泪一颗颗地掉下来。你抹了一把他的眼泪,问他怎么又哭了。他说不是的,不是的,他只是好爱好爱你。


7


游者之间常流传一句话:十分的月亮不圆满。所有离别都是为了重逢。你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并且摆脱了身为格里葳参间谍的嫌疑。你想起悉格尔想要去看看海的愿望,开始计划去东方海岸的路线。

和塞瓦莱尔亲昵的时候你才发现头发已经很长,刚从图利普斯离开的时候你的头发才到后背,现在已经能遮住大腿根了。扎起来不方便,清洗也很麻烦,上次在厨房帮塞瓦莱尔准备饭菜的时候没注意,当他从饭碗里挑出一根长发的时候你感到了一阵久违的羞赧。

于是你借来他那把所向披靡的剑,他那把斩杀无数敌人的剑,斩断了你的头发。你感到头上一轻,齐肩的长度刚刚好,上半边绑成一簇,看上去蛮清爽。

弗瑞森境内流通的钱币是很早之前的版式,正反两面的花纹不偏不倚质量一致,用来玩投币游戏很公平。和塞瓦莱尔从集市回家的路上,你看到商贩给他找零后的钱币想起来了一些事。

“刚从图利普斯出来的时候,我经常被其他同行骗,除了吟游诗人外,还有好多游侠和行者。”你把玩手里那枚银币,大拇指一翘,将它高高弹起然后接住。

“但是大家性格都不错啦,一起喝过啤酒就算好朋友,有什么矛盾打一架之后还能接着一起玩,旅行途中遇到困难只要求助就总有好心人帮忙。”

“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被他们带着玩抛硬币的游戏,谁输了谁请喝酒。我输得最多,经常口袋比脸还干净。”你摩挲银币的花纹,眼含笑意,显然是想到了有趣的事。

“他们还说女士优先,每次都让我先猜。”那个叫阿迦威的混蛋赢你最多,后来他实在良心过不去了才告诉你,其实他出千了。

“我举个例子哦,你先随便说三个抛硬币会出现的组合好了。”塞瓦莱尔想了想,说了正正反这种组合。

“那我就要反正正好了,我们一直抛硬币,只要先出现我们中的一个说的那种组合谁就赢了,看上去我们赢的几率都是1/8喔。”你将硬币再次抛起,它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光泽,你们的目光追随着那枚银币。

啪!你把银币扣在掌心。

正面。

第二次是正面,看上去塞瓦莱尔就要赢了。但第三次是反面,你们一路走一路丢硬币。……

不知道第几次,硬币不小心从你手上滑落,摔在雪地上,把松软的积雪砸出个小坑。

“诶!正面,我赢啦。”你跑过去捡起硬币,它在你手里闪闪发光。

“到这里,作弊就完成了。”

塞瓦莱尔两只手里都提着沉甸甸的袋子,看着你笑得眉眼弯弯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

“怎么做到的?抛硬币的手法,角度,方向?”

“都不是,是在概率上作弊。只要先确认你的组合,我赢的几率就会增加,用我们刚才的例子来说吧,你不是说了正正反嘛,我只要取你的组合的前两个,前面再插入一个和你组合里的第二个相反的结果就可以了。” 

“如果你想赢,那你的组合必然是正正反、正正正反、正正正正反等等等等,把这些概率加起来,1/8加1/16加……,最后的结果约是1/4,但是,只要这些组合出现前出现了一次反,那我继续之后出现反正正的概率就会大幅增加,所以其实最后我赢的概率是3/4。”

塞瓦莱尔低头想了会,发现确实如此,他学东西很快,立刻反应过来:“如果我先确定的组合是正正正,那我赢的概率就只有1/8对吧,而你赢的概率则是7/8。”

你打了个响指,将硬币从左手丢到右手:“没错!只要知道对方的组合,能赢下游戏的最低概率也有2/3!”

虽然被骗的人是你,但塞瓦莱尔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你是快乐的,你还从来没在他面前这样快乐过。

“我一开始只是为了某人的愿望才踏上这条旅程,不过等到真正走到路上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真的乐在其中。”美食、朋友、风景,和最可贵的自由。

“如果所有人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啦。”你自然而然地接过塞瓦莱尔右手的袋子,将银币丢给了他。

“所以你要走了么?”他握着那枚带着你体温的钱币,升起一种奇异的惆怅,他并不如他想象中的悲伤,因为就在刚才,他理解了,为何你仍愿在路上前行。

“或许吧。”你晃悠着装满蔬菜的袋子,刚才还没发觉,这会都到他家门口了。

不过,你知道,你的想法还是太理想化了。格里葳参的流民仍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被战争迫害的弗瑞森仍在舔舐它的伤口,哪怕是社会地位不低的塞瓦莱尔也没有决定自己去向的自由,如果没有他,没有这些战士们构成的最锋利的矛和最坚实的盾,不幸的人民还会更多。

智慧、武力、健康、金钱、耐心,再加上一点点幸运,拥有这些的人才有踏上旅程的最基本资格。世界在某些方面,也会露出这略显残忍和冷酷的一角。

回去后你们都不谈离别,做饭,做菜,秘而不宣地向往爱。

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等待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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