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这是您订的外卖。请您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

身穿蓝白相间的制服的外卖员将自己斜挎在肩膀上的外卖箱取下来，平放在大门边缘的长桌子上。他迅速地打开外卖箱顶部的拉链，从中取出一个又一个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宽大的外卖箱中一共有十几个塑料袋，大小不一。塑料袋里面装的东西也不一样，有的是纸盒，有的是长方形或者圆形的塑料盒。十几个塑料袋在长桌子边缘排成一排，排列得整整齐齐。

“好的。谢谢您。”

文恒嘉微笑着向外卖员点头，随即从长桌子边缘挑出两个塑料袋，拎起这两份饭，向主席台走去。他挑完饭之后，紧跟在他身后的高志和猛地伸出双手，一把抓起四个塑料袋，像一只大螃蟹一般，迈着外八字步，一晃一晃地向最外层的一排空位走去。随后，跟在后面的玩家们才纷纷走到长桌子边缘，挑选自己预订的饭。

“有没有搞错？上海人订外卖都搞得这么气派？”

季晓平忍不住放下自己手中的筷子，抬起头，把脑袋转向大门边缘，向这一队接外卖的玩家看去。八九名玩家分别拎起自己手中的饭，沿着通道的空隙往赛场内部走，各自找到空余的桌位，坐下来，开始吃午饭。文恒嘉也已经回到主席台，把其中一份饭递给师父杨明剑，并拿起自己的那一份，到空桌位上去吃。

刨去已经离场的玩家和到外面去吃饭的玩家之后，留在赛场里的玩家不多，大约只有全部参赛选手的一半，甚至可能连一半都不到。玩家们零零星星地散落在不同的桌位上，围成松散的小团体。大多数一同来的玩家团体仍然聚在一起，共同吃大家一起点的外卖，一边吃，一边交流。现场的裁判和工作人员们也大多聚在一起吃饭，坐在大门边缘或者通道边缘的椅子上。他们吃饭的时候基本不说话，连咀嚼的声音都很轻。

“这有什么气派的？”黄天伟吃下一大口饭，“不就是几个人在一起订外卖吗？我们又不是没订过。”

“是啊。这都是第四批了。应该也是最后一批。”

江攀龙迅速地将自己的饭吃完，随即抬起头，向最靠近主席台的前两排桌位看去。之前在前两排桌位比赛的玩家中有几个坐在前几排的桌位上吃饭，其中有“悲剧之王”梅琦，有“终结者”秦柏松，有“小虫”庞盛，还有欧阳冰海和侯凯麟。他认识的知名牌手，大部分都留在赛场里吃外卖，只有少数几个带队来的外地玩家和自己同伴们一同出去吃饭。

“哎，大龙，”冯必成突然扭过头，看向江攀龙，“你在第三轮碰到的那个对手，用的是什么卡组来着？”

“魔术师啊，”江攀龙放下自己手中的勺子，“那家伙的配置和Blake的配置有点类似，但是比Blake的卡组更简练。不过，他没对我造成什么威胁。”

“然后，第四轮的那个战甲骑士和我的差不多？”

“对，”江攀龙点头，“那个战甲骑士反而挺麻烦的。我还真费了不少力气。不过，我是真没想到，前几排里还能碰到战甲骑士和魔术师。”

“那……照这么说的话，也许卡组之间的分化没有我们想得那么严重，”冯必成也吃完自己手中的饭，把空盒重新放回到塑料袋里，“不过，他们两个应该已经落到后面去了。一般来说，从第五轮开始，玩家之间才会完全分化。接下来，我们两个都有可能到第一排去。”

江攀龙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站起身来，将自己和冯必成的空袋子从桌子上拎起来。他抬起头，再次向第一排看去。

在此之前，他从未坐到过第一排。即使是在成功晋级64强的那两年，他也只坐到过第二排的桌位。在和他一同参赛过的人之中，曾经坐到过第一排的人，除了师父张俊卿，就只有此时坐在他身边的冯必成。

“龙皇，斗神，我们全村人的希望，就是你们俩啦！”

季晓平突然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江攀龙和冯必成的座位中间，伸开双臂，搂住两个人的肩膀。黄天伟也在这一刻转过头来，向季晓平竖起大拇指，很明显是认同他的观点。

“也别这么说啊，”冯必成把手伸回去，拍季晓平的手，“你们俩还有机会的。接下来还有三轮呢，如果全都能赢下来，还有机会。”

“好久不见啊，龙皇弟弟。”

宛如银铃一般的女声突然从江攀龙一行人的右前方响起来。这声音不大，也不响亮，却仿佛拥有无与伦比的穿透力一般，径直传入众人的脑海里。

江攀龙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冯必成三人也同时转过身，看向正在缓缓向他们走来的身影。

凌子珊手里端着一杯饮料，缓缓地向江攀龙众人走过来。和几年前不同，她没有再穿高跟鞋，而是穿着一双平跟的皮鞋，走路的姿势也不再像当年那样一摇一晃。

“呃……凌落姐好……”

江攀龙下意识地抬起手，向凌子珊招手。他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不再感到紧张，表情和说话声音都很自然。与此同时，他也敏锐地发觉凌子珊身上发生的变化。他能够看出，凌子珊的脸庞明显变得比上一次见面时更加圆润，脸上的妆也变得更浓一些，像是在掩盖什么。不仅如此，她的腰围也明显变得更宽一些，身上的衣服更是已经换成宽松的休闲款式。只要用心去看，每一个人都能够看出她身上发生的变化。她已经明显向成熟女性靠拢，身上已不再有一丝一毫的娇嫩。

“凌落姐好。”

季晓平和黄天伟也露出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也认识凌子珊，也见过她当年的样子。她还是她，却不再是他们印象中的那个她。

“你们是四个人一起来的吗？”凌子珊笑着问。

“哦，不是，”江攀龙摇头，“是六个人。那两个人已经走了。他们前两轮都输了，就不想再继续打了。”

“哦哦。那还不错呢。”

凌子珊轻轻点点头，随即拉开一把椅子，将自己手中的纸杯轻放在桌子上方，随即坐下。她的杯子里装着的不是冷饮，而是冒出热气的热可可。淡淡的热气和香气同时从纸杯口飘出。

“姐，天气这么热……你还喝热饮吗？”

江攀龙忍不住伸出手，指向凌子珊的杯子。自从他开店以来，他还没有碰到过一个在夏天点热可可的客人。就连在夏天来他的店里点热咖啡的客人都很少。

“我没有办法啊。自从我怀上宝宝之后，我就没法再喝凉的东西了。生完宝宝之后，我还是一喝冷饮就会肚子疼。”

凌子珊端起纸杯，轻轻地吹杯口冒出来的热气，随即将纸杯端到唇边，轻抿一口。她的指甲上泛起隐约的无色透明光芒。

“哦——哦！”

冯必成、季晓平和黄天伟对视一眼，同时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生宝宝可遭罪呢，”凌子珊露出一丝苦笑，“这几天我老公休班，我好不容易才把宝宝推给他，赶过来参赛呢。”

“哦——哦！”季晓平和黄天伟像是已经不会说话一般，继续发出尖叫声。

“你怎么样啊，龙皇弟弟？”凌子珊转过头，看向江攀龙，“我听浪子说，你最近开店遇上些麻烦？”

“还……还可以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攀龙轻轻地摇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周围。他看到，许多已经吃完饭并且手头上没事可做的玩家都已经把目光投向他和他的同伴们。羡慕、嫉妒、狠三种情绪先后从好几名玩家的眼中冒出来。

“那就最好啦，”凌子珊微微点头，“开店是很辛苦的呢。对了，你们的战绩怎么样啊？”

“我们两个都是四胜，”冯必成抬起手，指向自己，再指向江攀龙，“虚影是三胜一负，排骨饭是两胜两负。”

“哇哦！那你们两个都很有希望呢！一定要加油哦！”凌子珊笑着伸出大拇指。

“谢……谢谢凌落姐。”

江攀龙笑着点点头，随即把手伸向自己的背包里，握住自己的卡盒。

“我还有点别的事，先回去那边啦。等到第五轮，我说不定会碰上你们俩呢。待会儿见。”

凌子珊再次轻抿一口饮料，随即站起身来，沿着赛场右侧的过道，慢慢地向主席台的方向走去。

“生完孩子……身材还能这么好？”

季晓平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抬起手，用力揉眼睛，看向凌子珊的背影，再四处扫视。在所有报名参赛的玩家中，女玩家几乎像大海里的珍珠一般，少之又少，几乎用两只手就能数得清。目前比赛已经过半，还留在赛场里的女玩家更是凤毛麟角，观察半天才能找到一两个。更何况，除去凌子珊之外，每一个他看到的女玩家都属于扔到茫茫人海中就找不到的类型。

江攀龙没说话，只是伸出舌头，轻轻地舔嘴唇。

很快，午饭时间结束。大批出去用餐的玩家渐渐回到会场之内。工作人员们从椅子上站起来，重新开始维持赛场的秩序，引导玩家们回到场内。尽管玩家的数量已经比开赛时减少一些，但赛场内的气氛依旧活跃。即使是已经决定退出比赛的玩家，也分批聚拢在赛场的边缘处，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各自的卡盒或卡本，要么开始交易，要么开始讨论。

“请大家打开自己手机上的APP！第五轮对阵即将发布！”

钟卓越再次走上舞台，拿起自己手中的话筒，向整个赛场高声发话。他的声音同时从话筒的音箱中传出来，传遍全场。由于工作人员已经在午饭时间里把音箱的音量稍微调低，他的声音不再显得震耳欲聋。

江攀龙和冯必成直接拎起自己的背包，向前两排走去。两人同时停留在右侧通道中，站在第二排和第三排桌位之间的交界处。

“对阵分布情况已经发布！请大家各就各位！”浑厚的声音从主席台上的电脑后方响起。

“啊？”

江攀龙率先抬起手，举起手机，看向手机屏幕。屏幕上弹出最新一轮对阵分布图之后，他立刻瞪大双眼，紧盯住屏幕中央的长条形方框。

“怎么了？”

冯必成忍不住转过头，看向江攀龙的脸。他注意到，江攀龙脸上的表情不只是吃惊，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我的对手是浪子。”

江攀龙努力将自己的语调保持平稳，拿起自己的手机，把屏幕展示给冯必成看。

出现在屏幕正中央的，是第五轮的对阵分布图。位于长条状方框中央的桌位号是6，左侧的圆形头像是破坏龙皇-星陨的头像，右侧的圆形头像则是海面上的一排滔天巨浪。左侧头像下方的“龙皇”二字和右侧头像下方的“浪子”二字并排而立。

“我靠？这么巧啊！”冯必成忍不住拍自己的大腿。

“对啊。我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

江攀龙和冯必成同时抬起头，看向正从舞台前方向自己走过来的燕海浪。

燕海浪微微笑着，将自己手中的手提包从右手换到左手，伸出右手，优雅地往自己的右侧一摆。他手指尖端所指的方向，正好是距离舞台正中央只有几步之远的6号桌位。

“龙皇，请吧。让我们俩打个痛快吧。”

“好！”

江攀龙用力攥紧双拳，目光骤然变得坚定起来，口中的语气也重新变得强硬起来。

他记得，之前每一次去上海，无论是在全国大赛，还是在地区赛、店赛，自己都从未战胜过燕海浪。即使在自己开店之后，燕海浪偶尔来到店里和自己切磋，自己也是输多赢少。

即便如此，那又怎样？既然这是一道坎，他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和冯必成击掌之后，江攀龙便大步跨进第一排桌位的右侧过道，向6号桌位走去。

燕海浪不急不忙地拉开靠近舞台一侧的椅子，坐下，打开手提包，将自己的卡组、卡垫和骰子一一取出。铺好卡垫之后，他还轻轻地用手抚摸卡垫的表面，将它弄平。

江攀龙迅速地落座，又迅速地将自己的所有东西全部归置好。他的速度几乎比燕海浪快一倍，却丝毫不慌乱。当他完成开始比赛的准备之后，位于第一排的十个桌位上的二十名玩家刚好全部落座。裁判和工作人员也已经开始待命。

“你在前四轮顺利吗？”燕海浪假装无意地问。

“还行，”江攀龙眉毛一扬，嘴角向上一翘，“没遇到太大的麻烦。主要是，没碰到用裁决天使的人。”

“是吗？那你运气还蛮好的呢。”

燕海浪用两根手指夹起自己的二十面骰子。这一粒骰子是海蓝色的，边缘位置和每一面上的数字的边缘都印有如同浪花一般的白色花纹。

江攀龙也将自己的二十面骰子抓起。他紧紧地将骰子握在手中，像是怕它突然碎掉。

2019.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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