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灯2 - 草稿

小溪最近胳膊大腿都是小刀划痕,上着上着课,突然不是笑就是哭。正在跟同事谈论周未去哪,美洁接到了女儿老师的电话。

大惊小怪,姑娘家家,划着好玩而已,哪有什么病。美洁不以为意。美洁,你当妈的没妈样,早跟你讲,不要有时间尽度假了,姑娘要多陪伴,快去学校吧!晓得哒,我去去就来。美洁心不在焉敷衍护士长。

可是,一根小小的针却固执着扎进美洁的心,使劲地钻啊钻…

40岁的美洁,社区医院护士,上班常忘事儿,家里事也不操心,家里所有银行卡、护口簿都是老公保存的,她操心的就是买几件漂亮衣服,哪家的口红牌子颜色最靓,

不操心的美洁却有件秘密,每年正月十五,她会买上一盏灯,独自到江边,对着一轮月亮,放灯,赏灯,直至灯影邈邈。

女儿小溪十五岁,刚上高一个月,属于老师常挂在嘴边念叨的好孩子,美洁甚少操心。

上了高中,一开始姑娘念叨跟不上,接着越来越沉默,然后念叨寝室睡不好,同学们谁也不了解她,没人关心她。接二连三地,美洁的电话就会响起,美洁和老周只得轮流把孩子接回,在家睡一晚上,又匆匆忙忙送回学校。

校门口,美洁接到小溪,一起吃了顿晚饭, 好说歹说又把她送回学校了。

站在家门前,美洁闭上眼,一贯满不在乎的她,感觉头顶的乌云盘旋不去,迟疑片刻,她推开门。

她径直走进厨房,老周的电话来了,晚上不回家吃饭,有应酬。又喝醉了回家吧!孩子在学校又打电话了,你怎么就不管她。小孩子,闹闹脾气,你不要大惊小怪。应酬,应酬,这家有你没你一个样,你干脆别回了。你发什么脾气,不就是在外面吃个饭吗?电话那头嘟嘟盲音响起。美洁放下手中的菜,蹲下身,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多少年了,上班,伺候一家老小吃喝,到头来,就是这么个结局?美洁的心中,委屈、担忧、焦虑…各种各样的情绪越来越多,交错混杂,渐渐汇聚成了汹涌的浪潮,冲击着她的神经,美洁捂住嘴,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呜地抽泣出声。

不吃饭了,出去走走吧!美洁径直走出门,头隐隐作痛,昨日还是春风十里,今日却突然多了这累人的重担啊,何时能卸下,四十岁的美洁,咋天还是十八岁无忧无虑的少女,今天却忽然被套上了“操心”的犁,眉宇间竟然隐隐染了衰败的颜色。

莫不是今年元宵灯放得不对,那盏灯,一下水就被风吹沉了……

去哪儿呢,婚后自已一门心思放在家里,一日三餐,家里家外。闺蜜走动是越来越少,久不联系的朋友,已经动不起联系的心思,美洁转动着钥匙,指腹细致感受钥匙的纹路,思索着出来去哪里。

江边的风,吹来饱含水气的清凉,微醺若醉,两个小姑娘手拉手,蹦蹦跳跳一路直跑,险些撞上美洁,小时候的美洁,也是个假小子,爬树上墙掏鸟窝,俨然小霸王。

美洁想起了青青。

美洁和青青是一起长大,铁闺蜜,小时候一起摸鱼摸虾,一次小沟里摸鱼,柳青被玻璃扎了脚,嚎啕大哭,十岁的青青硬是背着十岁的美洁回了家。青青俨然一副大姐姐的范儿,累的要死还安慰美洁不要怕。

放学时,青青和美洁常和一大堆男孩子抢篮球打。调皮的男孩子欺负美洁,多半是青青出头。

青青妈妈不太情愿两人常在一起玩。青青父亲摔伤瘫痪了,妹妹又还小。全靠母亲做早点供养一家人。母亲指望着青青能帮忙做一些家务,所以她玩乐的时间自然就少了。青青爱玩,母亲拿起棍子揍她,妈,棍棒底下不能出孝子啊。母亲又笑又气,不过自那之后,青青做完了该做的事情再玩耍,她是长女,当男孩子一样养的,长大后要撑起家的。

再后来,青青嫁去了浙江,虽然很少见面,还是常常联系。

几年前,青青发现老公有外遇,吵闹六年,分分合合,还生了个儿子,两人形同陌路,成了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几年前,青青诊断出抑郁症。

抑郁症,中学生很常见。昨天半夜有朋友发信息,初三儿子不想在学校,非要接回来,有自残行为,手都弄破了。回来不愿意跟她讲学校发生了什么,八成跟老师态度有关,孩子不肯说,我给了她一个咨询师的电话,让她跟孩子商量一下,看看愿不愿意去做咨询。青青的语速很快,稍稍驱散了美洁心中的雾霾。

那你现在还好吗?美洁迟疑着抛出心中的疑问。

夫妻关系糟糕,也影响了儿子和女儿,离婚是不现实的,熬也得在这个家熬着,熬成渣渣吧!咨询有一定作用,最终还是得靠自已,慢慢挺,好的,不好的,都会过去。青青语气平静。

如果孩子不愿讲,还是找个咨询师看看。美洁在心中盘算。去专门的心理医院预约正规的咨询师。青青的话让美洁有了主意。可是孩子愿意吗?周围的同学,还有自已同事会怎么看,怎么想,孩子爸同意吗?一想到周围的议论,美洁本来坚定的心又开始徬徨摇摆,夜,变得更漆黑了,江对岸的树林影影绰绰,似有什么恐怖的东西隐隐约约。

早治疗早发现是关键啊,有些家长就是太爱面子,生怕别人说自家孩子有病。遮遮掩掩,一诊断就是重度,从一般心理问题折腾成重度抑郁。后悔也迟了。青青最后意有所指。

到底怎么办?美洁头似要裂开了,像有把小捶在脑中敲击,又似有打气筒不停向里打气,一个个想法膨账,散开,又膨胀…

放下,回家,睡一觉再说吧!结束了和青青的谈话,从惶恐不安到如释重负,再到纠结痛苦,情绪像游乐园里的过山车,耗尽了美洁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

惶恐中,周五到了,明天小溪就回家了,母女好好聊聊,一切都会过去的,美洁安慰自已。

周四晚上,小溪的电话不期而至。

妈妈,我控制不住自已了,我总是想发脾气,快给我搞点药吃!”女儿的哭泣宛如晴天霹雳,一个一个炸响在美洁耳边,“溪溪,妈妈知道你不容易,这样啊,我去找个专家给你看,药不能乱吃啊!一定让溪溪好起来行不。”美洁尽量把音调放缓,让声音变成轻柔的微风,尽可能吹去少女纠结汹涌的躁意。“那你今晚必须把我接回去!”“我跟班主任联系下,老师同意就行。”美洁的心,被狂风吹得七零八乱,但是,母亲的本能,使她牢牢地站在那,手机发烫,心凉凉的。

美洁联系了班主任,老师同意了,“还是跟伢找个专家看看吧,学习的事倒好说!”老师劝美洁联系医生。

教室楼上往下看,忍不住想跳。今天必须把我接回家。小溪再次在电话里嚎啕大哭。美洁慌了手脚。老周刚进门,看见掉泪的美洁,一听内容转头就去车库倒车,两口子急匆匆地赶向学校。

接到小溪,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小溪一回家,呯地一声就关上门,美洁敲半天也没反应,老周几次想要捶门,都被美洁拉住了。

夫妻二人呆坐在客厅,美洁不时站起身,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动静,老周一根烟紧着一根烟抽,没多大会儿,客厅便烟雾缭绕,美洁张了张嘴,想想作罢,这个时候,还是安静,不能再起硝烟了。

早上六点,美洁醒了,她轻手轻脚跑到女儿房门口,门,依然推不开,一丝声音也没有。

美洁穿上衣,去楼下买早饭。

小区楼下,跳绳的“唰唰”声传来,还有报数的“1.2.3.4.5.……”,戴着红领巾的小孩双脚起跳,笨拙地一个个跳,呼出的气体在面前形成了团团白雾。美洁眼一热,想起了女儿,小学时的她,不也是这般乖巧懂事吗?可现在……

美洁搜索记忆,乖巧的小溪,啥时就成了问题少女。

“来,宝贝,妈妈给你化个靓妆。”

“宝贝,这件吊带好不好看?”粉色的吊带衫衬着白皙的皮肤,女人漂亮得像芭比娃娃。

“好好看哦,长大你也买给我,我要像你一样漂亮!”三岁的女儿拉着在镜子前搔首弄姿的女人。

渐渐地,主动要求的换成了女儿,妈妈,给我买件吊带吧!妈妈,我这个妆化的好不好看!

美洁,你女儿蛮漂亮的,十二岁的女儿穿了美洁的露背衫去科室,被护士长瞧见了。不过,你可能光顾着漂亮了,学习上也要给丫头当榜样啊!

女孩子嘛,那么拼没用,你看看你,年纪跟我差不多,白头发多了去了。美洁对护士长的话不以不然。

准是嫉妒我,瞧她那丫头,假小子似的。美洁暗自又腹诽了一句。

美洁,你当妈的没妈样,早跟你讲,不要有时间尽度假了,姑娘要多陪伴,小心逆反起来你管不住!

美洁没有想到,护士长仿佛是乌鸦嘴,女儿哭闹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甚至不去学校了。

去看医生吧!

美洁找医院的熟人,预约了个青少年心理咨询的专家,周一下午门诊。

周一,美洁带着小溪,老周也着急了,平时不怎么管事的他,请了假,随着美洁小溪看病来了。

医院是本地有名的三甲精神医院,医生是医院有名的青少年心理问题专家,纵使如此,美洁仍然觉得好似进了一个不真实的梦境,直到此刻,她依然不相信,小溪真的有心理问题吗?难道不是偷懒,想不上课玩吗?

不愧是优抚医院,院内绿树成荫,婆娑多姿,正是初夏,微风拂过面颊,轻轻柔柔的,流水绕着院区哗哗流淌,间或长椅,石凳供人休息,美洁微微松了口气,没有想象中阴森么,她回过头,小溪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好似这些与她无关,她的心,一下子又悬在半空中了,眼前的美景像被蒙上了灰白色的幕布,她几乎是迫不急待,甚至冲进了门诊大楼。

因为是预约,很快,护士就叫到小溪的号了,美洁尾随进了诊室。

心理诊室与普通诊室还是不一样,淡雅的米白墙壁,米色沙发,墙上挂钟,沙发上还有几个布娃娃。

“你是小溪吗,你好,我是吴医生。欢迎你来咨询。”一个柔和的女中音像和煦的微风,拂向了美洁母女。

四十多岁,长度到锁骨的头发,微卷,圆脸,身材修长,一双眼晴清澈温柔,好像能看见拂哓的星星。

小溪却依然无动于衷,她恹恹地走到沙发前坐下,顺手拿起个狗熊娃娃揉捏,美洁注意到,她的手指关节在用力,有些发白。

“小溪,我们接下来有一个小时的谈话,需要妈妈回避下,可以吗?”吴医生探头望向小溪。

“可以。”闷闷的少女声音无精打采。

美洁坐在诊室外的长凳上,如坐针毡,小溪会不会配合治疗,会不会歇斯底里发作,抑或一声不吭,千百种想象像奇形怪壮的影子,扑向美洁。

诊室的门关得紧紧的,静无声息,仿佛只听见美洁咚咚的心跳。

“别紧张,时间到了自然会出来。”有人安慰美洁,美洁转头,是个年龄与自已相仿的女人。

“我女儿也在咨询,在2号诊室。”女人对这种咨询很熟悉。

聊看聊着,美洁知道了杜玲家的一些情况。

杜玲也是女儿,突如其来,女儿不肯上学了。

两人带着女儿,去北京,到上海,也没查出什么问题。心理咨询师让她多陪伴,多让女儿参与活动,杜玲带着女儿去欧洲玩了趟,花了十来万,女儿化妆品买了一两万,甚至还萌生了去韩国整容的想法。

可是,女儿只要一进教室,仍然会有症状,一打电话就又哭又闹,非逼着杜玲接回家,一来二去,杜玲只好给女儿办了休学。

然后就是全国各地心理咨询,看精神科门诊,药吃了近百种,咨绚从精神分析到后现代疗法种种,其间,女儿也曾主动提出过去上学,然而,不出半天,女儿就逼着杜玲两口子接回家。

“我女儿很难跟别的孩子一样正常高考了。”许是因为折腾多了,人已经麻木了,又或者是因为美洁与她素味平生,隐藏的苦痛讲出来不用担心,她毫不顾忌地倾泻痛苦。

“妈妈,郭医生让你进去。”小溪出来了。

美洁推开诊室,坐在了沙发上。

“小溪妈妈,最近孩子回家有异常吗?”

“不爱说话,天天码着脸。”

“学校反映了什么情况吗?”

“那倒是没听说。”

“建议您儿去学校找找老师摸摸情况。”

“我下周去,今天您感觉小溪怎样?”

“幸亏您来得早,孩子的确出现了抑郁情绪,但是还没有到抑郁症的诊断标准,您先把情况还摸摸,我们共同找找诱因。”

“今天孩子说了些啥?”

“很抱歉,暂时不能告诉您,如果需要您配合,我们会告知您的。”

美洁出了诊室,“回家吧,洗个澡了送我去学校。”候在门外的小溪牵起美洁的手。美洁醒过神来,少女的眼睛隐隐有了些光采,仿佛一粒石子投入到静寂许久的湖面,终于有了点涟渏,多了点生气。

杜玲拉住美洁,两人匆匆加了微信,小溪紧紧抓住妈妈的手,湿润的汗意从她手心漫出,泅开美洁紧绷的心。

深夜,美洁醒来,老周却不见踪影,她轻手轻脚打开卧室门,客厅漆黑漆黑的,男人坐在沙发上,嘴边一点红色火星,头上的白发在火光的映照下,幽幽地发亮。烟雾罩住了他的身影,垃圾桶里散落着一堆烟屁股,男人的身影像疲惫的老牛犁田,孤独落寞。

美洁泪流了下来,她轻轻关上门,躺回了床上,迷迷糊糊间,她做了一个梦:

小女孩抱着男子的腿,把拖鞋硬塞到男子手上:“爸爸,别走。”

“宝宝,让他走吧,外面有妖精等着呢!”女人疲惫的声音响起。

男子摔门而去,小女孩哭着跑到阳台,楼下,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挽起男子的胳膊,“叮叮东东”的高跟鞋踩过石板地,也踩在女孩的心上,“是我不够漂亮吗?”女孩的泪水,渐渐模糊了男子远去的身影。

那一年元宵,放灯的只有女孩和女人。

女孩长大了,勉强读了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做了护士,除了上学,她还有个爱好,就是化彩妆。

“女人嘛,读那么多书干嘛!漂亮就行了!”少女对着镜子描眉,涂上玫瑰色的口红,得意地抿抿嘴。

随后,少女上班,结婚,生子。她比母亲幸运,嫁了个憨厚老实的老公,生活平顺安稳。

月下的灯,每年优闲适意。

仿佛一瞬间,四十年的岁月在一盏灯随水而逝的灯影里定格。

午夜二点的病房,走廊里依然有人出出进进,鼾声,叹气声此起彼伏,四十岁的美洁好久未曾值夜班,这次科室怀孕的小刘早产,护理部一时抽不出人手,所以护士长临时抽了老杜轮夜班。

24床的老刘95岁,离休干部,偏瘫近半年了,气管插管,带着呼吸机,美洁与老刘儿子给她翻了个身,老人依旧双目紧闭,指尖都未曾颤动。只有监护仪上不断闪烁的心电波形,提醒床上的人还“活着”。

惨白的床头灯映照在老人脸上,枯瘦的皮肤贪婪地吞没了光亮。耄耋老人留恋人世,仍然挣扎求生,但豆寇年华的少女,为什么要死要活的威胁父母?美洁心中酸楚,长叹了口气。

一声叹气,美洁醒了,发现躺在床上,打开床头灯,黄色的灯光瞬间洒在卧室。床头,一家三口的合影刺痛了美洁的眼,老周年轻英俊,美洁美丽清纯,两人眼神里只盛得下对方一人,一岁的女儿咧开嘴笑呵呵,多幸福的一家人。

胸臆间,仿佛塞满了棉花团,闷闷地,却又撕扯不断,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个幸福的家似乎即将如梦一般消逝,思绪犹如女孩梦中的尖锐的高跟鞋,剌入老杜麻木的心房。

她回忆着逝去的人和事,回忆着一去不返的昔日生活——展望绝望的白色雾霾般的生活。

小女孩没有错,漂亮也并不解决所有问题。是该让她长大的时候了,美洁决定把沉重的看不见的担子担在肩上,对今后的道路,今后的生活已经拿定了主意。

她从床上爬起来,有点晕,她回头再看了眼照片,重新看见了一家人的欢笑,她把头抬了起来,而青春、漫不经心、依赖从她的脸上从此消失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离去的人让他离去。

她推开卧室的门,门内门外,仿佛两个世界。既然没有退路,那就勇往直前!

看到醒来的妻子,男子依旧沉默,一纸诊断书放在茶几上。上个月,老周独自一人去了精神病院,医生诊断为焦虑症,他已在服用抗焦虑的药了!

老杜取下男子手中的烟,把诊断书揉成一团,扔入垃圾桶。

女人吻上男子的额头,用轻得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放心,有我,天塌不下来!”

周六,美洁上责班,分管1组20张床位,这10张床位的病人,输液,发药,监护以及所有的小治疗,都归她负责。

护士长一贯往日的大嗓门,又在吆喝:“美洁,8床的骆家小子,有点不配合治疗,你跟他聊聊。”

骆家小子,打篮球伤了膝盖,术后半月转入康复病区。

上午九点的康复病区,安静有序,不像其他病房人来人往,除了极少部分卧床不起的病人需要床边治疗外,其他的都到楼上治疗了,液体要等病人做完治疗后再打针。

要是在少往,美洁多半会懒懒地敷衍:“知道了!”可是昨夜之后,她想试试另一种活法,16岁的少年,不也正是叛逆的年龄吗?她倒想看看,为啥就不配合呢?难道成了瘸子就称心如意了。

5号病房,16 床,身着黑色内衣的少年窝在被子里,手机“沙沙”的游戏声响得正欢,病床边,一个中年女子欲言又止,焦急的神色让美洁心生怜悯。

怎么了?今天没理疗吗?美洁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背。他不想去,抱怨手法做得痛。女子无可奈何。

美洁摸了摸男孩的头,取走了男孩的手机,递给了女子。男孩抬起头,有些愕然。他的注意力,终于被拉到了病床前。

想再回到篮球场吗?美洁望望男孩的腿。那还用说吗?不然到你这干嘛!男孩不屑地撇撇嘴。最近康复有效果吗?老杜又问。有效果,双拐换成单拐了!女子迫不及待。那干嘛不坚持呢?是因为手法训练吗?美洁追问,男孩眼神暗淡下去,一丝愧色浮上脸。

原来,男孩的母亲常年在外扛工,家里是父亲与爷爷奶奶。男孩最初受伤时,家里没重视,并没有转入康复科,直至后来男孩扔不掉拐杖时,家里这才着急,母亲连夜从外地返回,紧急安排男孩进入康复科。

可万万没想到,男孩从此对家里人冷若冰霜,尤其对母亲,更是时不时“都是你的错,只顾自已,扔下我不管。”做理疗全凭心意,甚至有时还不来医院。

任性的男孩,伤心的母亲,美洁仿佛又看到自已与女儿。

列出所有项目,不能耐受的与治疗师沟通,美洁拿出一支笔,递给男孩一张纸。没有,我都能做。男孩低着头嗫嚅。

下午,男孩在治疗区踩自行车,做关节松动,咬看牙一声不吭,目睹这一幕的美洁,脑海中又浮现吹翻的那盏灯。

周日下午,爸妈,送我上学去吧!咨询回家后,小溪没有再反锁房门。提出要上学。美洁和老周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一个收拾东西,一个去车库。

小溪进了校门,美洁也联系了班主任,正好老师有空,美洁心情复杂地走进办公室。

是什么原因让小溪不想上学了?美洁一见老师,寒喧片刻便迫不急待地询问。孩子在家没什么异常吗?老师没有直接回答。不爱说话,进门就反锁,对我们爱理不理的。美洁有些沮丧。是这样,同学们反映小溪喜欢班上一个男同学,如果那名男生跟其他女生有接触,哪怕只是说几句话,讲几个题,她就会哭,甚至小刀划自已。听到这,美洁却松了口气,从心理学上讲,只要导致情绪出现问题的原因是局限的,没有漫延到生活中的具体琐事,问题就相应好解决点。下次咨询一定跟咨询师把这个信息交流下。下楼梯时,美洁在心底叮嘱。等在车里的老周睡着了,美洁敲了几下车窗,才揉着眼晴发动车,眼里的血丝,鬓角的白发,再一次,美洁对老周心生怜悯,这个男人,的确太累了。

我们上月出了个现场,有个男孩,跟小溪差不多年龄,跳楼了,叫小飞。老周迟疑着,半吞半吐。

老周缓慢地,却讲出了一个压抑这个男人许久的故事,透过他沉重的讲述,美洁看到了那个小飞的男孩…

妈妈,我想飞。小飞不止一次对妈妈说,又些什么呢?母亲轻声呵斥小飞,小飞沉默了,自父亲去世后,母亲拉扯他和弟弟不容易,四十多岁的她,额头皱纹每过一年,就要添上好几道,眼角的眼尾纹也像菊花花瓣,数不清多少呢。鬓边的白发像野草,呼拉拉生长,我怎么这么没用,老是拖累妈妈,书也读不进去。熟悉的感觉再次像阴影围住小飞,从各个方向撕扯他,能飞多好啊,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好妈也不用这么累了!

夜,怎么这样长,父亲,又在哪?人生怎么这样累。小飞打开灯,找出藏在床底下的纸箱,最下面压的是父亲的照片。自十年前父亲去世后,母亲便将父亲的东西全清光了。这是他好不容易留下的。

父亲微笑着,小飞,你还好吗?不好,爸爸,我来陪你吧!哥哥陪妈妈,小飞抚上父亲的脸,喃喃自语。

凌晨六点,小飞上了顶楼,空旷的楼顶,没有人,安静地让小飞舒心,下秒,他就站上了顶楼边,再下一秒,他张开双臂,我终于飞了,爸爸,我来了。

下车吧。丈夫的声音拉回了美洁的思绪,随即老周递给美洁一份报告,美洁纳闷地打开,本来不想让你俩知道,但是医生说不要错过手术时间,要你去谈个话。老周的声音闷闷地,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甲状腺结节4c,建议手术,就是这个和小溪的事让你焦虑?美洁侧头问老周。不然呢?老周径直朝前走。不要紧,甲状腺癌现在五年生存率很高,早点安排手术吧!美洁紧走几步,挽紧老周的胳膊。

周一,美洁先联系小溪的咨询师,确认下午四点咨询,又联系专家确认老周的入院,小溪咨询挺配合,老周脸上也平静了许多。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雀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甚么鲛珠和泪抛?…”等待小溪咨询的当儿,美洁戴上耳机,放上迟小秋《锁麟囊》春秋亭外这一段,这人生的风雨,不知前程还有多少,悲声,鲛珠,或许还有,丰美醇正的唱腔,似将美洁心中的泪一滴滴酝酿出来。

也许,每个人人生脚本不同,但总要在烟火一团,手忙脚乱的人生中,攥住一点希望,如同夜河上那盏灯,风雨也罢,晴和也好,灯火,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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