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
深秋寒夜，月光清华。
子时寂静，青阳门边停着一辆老旧的马车。跟往常一样，送菜人子时前来，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空车离开。禁军像往常一样盘查了一番便放马车通行了。老旧的马车在夜色中踽踽而行，“嘎吱嘎吱“的声响渐渐远去，终是听不见。
长春宫的寝殿里，丽嫔李氏正坐在梳妆台前描眉梳妆，平日里她妆容清雅，今日却是化了十分娇艳的妆。待一切收拾停当，她将寝殿仔仔细细瞧了一遍，眼光停在一张婴儿的摇车上。她走上前，轻抚过摇车里绵软的褥子，似还留着婴儿的体温。她眼中瞬间盈满泪水，不舍而心痛，但很快就被坚定替代。诚如大哥所言，眼下唯一的出路是向死而生。
“娘娘，甜汤好了。”贴身宫女小翠端了甜汤走进寝殿。
丽嫔在罗汉榻上坐下来，接过甜汤，“妥了？”
“娘娘放心，我瞧着马车离开才回来。”
她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丽嫔慢条斯理的喝完甜汤，将空碗搁在桌案上，“去将本宫枕边的锦袋拿过来。”
“是。”
小翠取了锦袋折回来，交给丽嫔，她笑着摇了摇头却是不接，“你收着，本宫俸禄不多，平日里也没少打点，首饰什么的就不赏赐你了，只怕会害了你，这些碎银子还有几张银票你且收好，往后自然是用得着的。”
小翠“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将锦袋举到丽嫔面前，“奴婢打进宫以来承蒙娘娘照拂，心甘情愿为娘娘效力。”
“你的心意本宫明白，本宫这一走，你是要吃些苦头的，往后虽说有人照拂，也少不得用钱的地方，倘若出了宫用钱的时候更是多，留着吧。”
小翠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的时候已泪流满面。
丽嫔叹了口气，“时辰差不多了，本宫也该上路了，去将那孩子抱过来。”
“是。”
丽嫔接过孩子，心里猛地一抽。虽说是买来的病孩，终究是条性命。抱着孩子往外走，步履沉重。小翠拉住她的衣角，呜咽地唤了一声，“娘娘。”
“叮嘱你的话都记好，该做的事都做到便是对本宫最好的报答。”
“奴婢定不辱命。”
……
……
“不好啦，丽嫔娘娘抱着小皇子投井啦……”小翠慌里慌张地一路跑一路喊，直奔昭仁宫。
皇后起身稍作穿戴立刻命小翠进殿禀告，听罢小翠语无伦次地哭诉，传旨摆架长春宫。几个内侍正合力打捞，一听到“皇后娘娘驾到”，在场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凤驾威仪，皇后冷着脸扫了一眼众人，“都起来吧，捞着了吗？”
“回娘娘的话，井小水深，还没捞着。”内侍总管李进忠恭敬地回道。
“兹事体大，赶紧捞人，不相干的统统退下。”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丽嫔的尸体被捞了上来，一同捞上来的还有一具婴儿的尸体和一个骷髅。几个内侍吓得脸都白了。皇后的脸色也是不好。在场的除了李进忠，就她最清楚这是谁的尸骸。
“混账东西，宫里头死只猫猫狗狗有什么大不了的。”李进忠一边呵斥内侍一边拾起骷髅扔回井里，“娘娘，人，捞着了。”
皇后深深地看了李进忠一眼，达成某个共识。
根据丽嫔留下的血书和对宫人的盘问，皇后对丽嫔投井一事很快有了定论，下旨禁足湘妃，命专人看守笠阳宫，只待景帝圣裁。景帝秋猎回宫已是半月后了。湘妃蒙冤已成定局。
景帝先后召见了小翠、当日负责打捞的内侍、长春宫的宫女，还有当日进殿搜查的禁军，同皇后说给他听的，大差不差。他又问李进忠，李进忠便将他知道的避重就轻地说了一遍。
景帝靠坐在上书房的龙椅上，单手撑头，大拇指轻揉太阳穴，“李进忠，平日里湘妃果真同丽嫔交恶吗？”
“奴才说不好，奴才只知道伺候陛下。”
“你这厮，后宫的事还有内侍监说不好的？”
“后宫的事自有陛下圣断，内侍监哪个要是说了不该说的，奴才回去撕了他的嘴。”
“老东西。”景帝叹了口气靠进椅背。虽然他不太相信，但事实却由不得他不信。谋害皇子是诛九族的大罪，湘妃啊，朕该拿你如何是好。
晚上，景帝批完奏折便让李进忠提了灯笼，摆驾笠阳宫，谁也没惊动。 彼时，湘妃正坐在案前绣花，一身月青色的纱裙，头发随意的挽起，见景帝进去施施然的起身行礼，“陛下万福金安。”
“平身吧。”
湘妃又施施然的坐了回去。
景帝走到她跟前看了看，“这么晚还没歇息？”
“臣妾一直在等陛下，自秋猎回銮陛下还是头一次来。”
景帝在一旁坐下来，“你有话要同朕讲？”
湘妃笑了笑，冲着贴身宫女吩咐道：“去把参汤端来。”
“是。”
待景帝喝了参汤，湘妃将手中的刺绣呈到他眼前，“陛下，臣妾绣得并蒂合欢，如何？”
“不错。”
“谢陛下夸赞。”湘妃取了针线接着绣起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景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没什么话要讲吗？”
“待臣妾绣完了这幅并蒂合欢，陛下再治臣妾的罪可好？”
景帝脸色愠怒，“不争不辨可是理亏？”
湘妃笑起来，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媚眼如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年吵吵闹闹，臣妾已经累了，实在不忍看陛下为这些俗事烦忧。”
“你这是……以退为进吗？”
湘妃停下手中动作，抬眼直视景帝，“陛下当真认定臣妾便是害了丽嫔的罪魁祸首？敢问陛下，丽嫔有何值得臣妾同她计较的？”
“你大胆。”
湘妃叹气，眼神渐渐黯淡下去，“臣妾由来只想同陛下做平常夫妻，其他的，臣妾并不在意，丽嫔之事，有罪无罪全凭陛下圣断，臣妾绝无二话。”
第二日，李进忠在去御膳房的路上，偶遇皇后的贴身宫女。宫女行了礼，小声问道：“娘娘让奴婢问问大总管，昨儿个夜里，陛下歇息得可好？”
李进忠回道：“陛下思虑甚多。”
“依大总管之见，陛下可会治笠阳宫的罪？”
“难。”
“谢大总管提点，娘娘说，这份情她记下了。”
“谢娘娘抬举。”
过了几日，景帝传出口谕。长春宫丽嫔意外溺水身亡，追封为敬敏贵妃，与皇七子同葬入泰陵。
那夜被偷偷送出宫的皇七子李铄，第二日就被带出邺城送往偏远山村。后因灾荒流离辗转被一苏姓茶商收养，改名苏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