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本就是元宵佳节，再加上名动天下的大人物荣归故里。虽是深夜，但小村里千家百户依旧灯火通明。奢华的宝马香车过道，络绎不绝的侍从，婀娜多姿的侍女无比彰显着主人的尊贵。夹道欢迎的村民大气也不敢喘，一个个匍匐于地，脸上露出理所当然的谄媚和畏惧。

六国论道，苏秦一朝尽得天下名。苏秦的同乡人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当地的县令，又何曾想过曾经讥笑与嘲讽的废柴，竟然成为左右天下形势的大人物，甚至一怒而天下惧，安居而天下熄。当一个人高出同辈一点时，会让周围的人心生嫉妒。可这个人一旦达到了同辈遥不可及的高度，那么别人便只有敬仰和畏惧。当年苏秦落魄归乡，拿着猪食羞辱苏秦的嫂子此时竟然一步步爬向苏秦的步辇，蓬头垢面地乞求原谅。

苏秦扶起嫂子，有些惊讶问，“何至于此？”嫂子道，“当日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今日叔叔显贵，还请叔叔饶恕。”看了看周围敬畏的眼神，与当年的鄙夷有如天壤之别。看着千家灯火，熟悉的故乡，又变得格外陌生。苏秦无奈叹了一口气，“便让往事随风而逝吧。”

一路接风洗尘，锦衣还乡，备受尊崇。按理而言应该喜悦的苏秦，却有些意兴索然。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不信但看宴中酒，杯杯先敬富贵人。灯火阑珊，觥筹交错中，苏秦不由大笑三声，笑人生得志，也笑众人前倨后恭，更笑世间人情冷暖。

杯酒罢，月如钩，苏秦无言独上西楼，看尽天涯路。

忽然云中一雁翩然而下，留下一只书信。

原来是小师弟的张仪来信，想到当年鬼谷无忧无虑的岁月，不禁追忆万千。小师弟浮夸的神态，儒慕的表情依旧历历在目，苏秦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小师弟啊，我们千万不能再和两位师兄一样，同门相残，走向悲剧的结局啊。

玉琢成器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故友久别重逢，本是赏心乐事，可此时张仪却是心如死灰。

世上最难过的事情之一，莫过于一腔热血换冷心。长歌当哭，张仪坐在西去秦国的马车上，一边大口饮酒，一边高唱杨白花。

原来张仪听说关系最好的苏秦师兄功成名就，心里替兄长自豪不已。另外自己也下山有一段时日，却没有机会建功立业，反而混得穷困潦倒，于是想要通过兄长在六国求得一官半职。想到三位师兄都已经功成名就，张仪也想大展拳脚，一身才华和抱负又岂能辜负了年华？可是万万没想到，印象中和蔼可亲，亲密无间的苏秦兄长竟然形同陌路，不仅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还对他恶语想向。难道，地位和金钱真的能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多？

如果不是心痛的感觉还如影随形，如果不是兄长冰冷的面孔还历历在目。张仪甚至还觉得刚才那一幕是一场噩梦。而此时，苏秦静静看着西去马车扬起的滚滚烟尘，眼睛有些湿润，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到了秦国，收拾了心碎的情绪，张仪对着镜子整理下面容，发现面庞上竟多了一些不修边幅的胡茬。张仪狠狠地咬了咬牙，勉强挤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张仪啊张仪，这点小事怎么可能把你击垮。秦国，迎接本少爷大驾光临吧。终有一天，师兄，我会向世人证明小爷我不比你差。”

三年一晃而过，秦国涌现出一位青年才俊。仅仅三年，这位青年从一位毫无官阶的幕僚一路升到秦国相国。此人正是苏秦的师弟张仪，凭借着经天纬地之才还有鬼神想通的道术，短短三年张仪就已经初露锋芒，击败了专权的政敌，帮助年轻的秦王重掌朝政，并且颁布一系列治国良策，让原本虎狼之师的秦国这几年更是日益强大。

相国父，张仪一身绫罗绮缎，坐在瑰丽典雅的桌案前，一边读着书卷，一边看着身旁美人磨。“玉樽兽鼎华烟焚，红袖添香夜读书。醒来手掌天下权，醉时却依美人膝。”张仪不由地骚诗一首，人生快意莫过与此。

张仪转过身，向一位老者作揖，“李叔，这几年太感谢您了，没有你也就没有我张仪的今天。你我萍水相逢，在我来到秦国一无所有的时候不仅给我容身之处，还为我散尽家财，才让我有了面见君王的机会。而我原本亲如兄弟的兄长，竟然对我冷漠地如同路人，唉。”

这名叫李叔的老者轻抚胡须，道，“相国也莫要责怪苏先生了，其实苏先生从来就没有嫌弃和鄙夷过你。三年前，我扮作富商在你西去秦国途中与你相遇，其实也是苏先生的安排。”

“什么，原来你是师兄的人，师兄当年是故意这么做的。”张仪听到此言，如遭雷击，顿时如梦初醒。

“是啊，我知道相国对先生心有埋怨，可我并没说出来，因为苏先生说过，玉不琢不成器。你当年年少轻狂，但心性还远不成熟。往往会小有所成后就开始骄傲自满，反而浪费了你的天纵之才。苏先生当年经历了种种磨难，才有了今日的成就，他不想你经历的路途再像他一样坎坷，所以才忍痛磨练你，这一番苦心希望你能理解。眼下任务完成，我也要回去了。”说完，李叔的老者就转身离去了。

看着老者的背影，张仪泪流满面，喃喃道，“师兄，你瞒得我好苦啊...”

函谷之战

西北潼关，函谷外旌旗遍野，喊声震天。一眼望去，原本茫茫一片的西北荒野竟然万里皆兵，黑压压的一片大军压境。六国百万之众，竟叩关而攻秦。

百万雄狮最前端，白马青衫的公孙衍志得意满，轻佻地望向潼关，仿佛转眼间自己将带领铁骑就将踏破秦国，成就千古佳话。

原来再六国论道的第八年，公孙衍以苏秦存有私心为由，说这些年六国既已结盟，总实力远远强于秦国，却没有攻打秦国。而秦国却在张仪的辅佐下日益强盛，最终，公孙衍的弹劾获得了不少的支持，最终苏秦辞去六国盟主之位，而公孙衍成为了六国联盟的新盟主。

于是，公孙衍再精心准备与动员后，六国相约于函谷关外，打算一举灭秦。

当然，公孙衍也有自己的私心，赵国与秦国接壤最多，而受到的威胁也是首当其冲。若是能够借其他五国之手一同灭掉秦国，不说占领的土地最多，将如鲠在喉的强国威胁消灭，对赵国而言，也是势在必行之举。

苏秦带领着燕国的轻骑队伍，看着最前方掩饰不住喜悦和跋扈气焰的公孙衍，不禁有些同情，心道既然你非要打这一场必输的一仗，那么黑锅还是你来背的好。苏秦之前虽为六国盟主，被公孙衍弹劾怀有私心，这一点确是不错的，因为苏秦从来就没有为六国考虑过，他在意的只有燕国。六国其实确有实力灭掉秦国。只不过秦国一旦被灭，和秦国不接壤的燕国不仅得不到秦国土地，反而会受到新的霸主赵国攻击，让形势变得更加危险。

要想六国同心攻秦，必须制定各方满意的利益策略，还有建立共同信任的基础。如果这一点没有做到，那么六国各怀心思，此战面对强大的秦国并没有任何机会。比如当前的燕国就打算将矛头对准齐国，因为在苏秦失去盟主之位后，齐国野心膨胀，不顾六国盟约，多次侵犯燕国，甚至想要将之吞并。而这一仗齐国也同样心怀鬼胎，齐国暗中修书秦国，准备联合围剿燕国的部队，想要给与其重创。

楚国，赵国，魏国，韩国虽有心攻秦，却都不愿首当其冲。一时间僵持不下，函谷关外六国盟军陷入了进退维谷之境。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秦军以逸待劳，张仪运筹帷幄，统帅全局。一声令下，白起，王翦，蒙恬，孟明视虎将各率众而出，兵分几路路围杀盟军。燕国，齐国的两国似乎心有默契，竟不约而同退向战场北面一处峡谷。而秦军也有默契地没有理会两国的军队，只有一支军队不急不缓地向这个峡谷赶来，而这支队伍确是这次战役总军师张仪亲自率领。

暂且不谈其余四国一路丢盔弃甲，被秦国墨家机关部队一路碾压。楚国的巫者，魏国的黑甲军，韩国的劲弩部队，赵国的道术天师纷纷东逃，总算了保存各自的王牌力量。

函谷关北，命偿谷中，燕国与齐国两军对垒，苏秦遥望对面齐国的统帅，四君子之一孟尝君田文，两人眼中都涌现出仇恨的火花。

这几年齐国野心日益膨胀，想要灭掉实力相对弱小的燕国。如果不是苏秦这些年励精图治，燕国还真有些难以抵挡。

“苏秦，今日你和燕云十八骑必将命丧于此。”孟尝君眼神冷冽。

“啧啧，孟尝君真不愧君子之名，六国盟约攻秦，你们竟然在此对盟友下手。”苏秦摇了摇头，“不过，此地名为命偿谷，对你孟尝君，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哼，世人说苏秦你巧令词色，心思狡诈，今日一见，确实名不虚传。自古成王败寇，今日难道你以为剿灭你们燕国的只有我们齐国吗。”

似乎印证了什么，话音未落，后方秦国的一支部队也赶到了，似乎是与齐国的部署汇合。

兄弟同心

不过，正当孟尝君胜券在握，露出胜利的微笑之时，他的笑容突然凝固了。因为他发现秦国的部队竟然不是来帮助他们，而是围杀齐国部队的。“张仪，你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孟尝君意识到被秦国骗了，“世人说你和苏秦不是一直有仇怨，你们二人同为鬼谷门徒，就像孙膑与庞涓一样。”

“是啊，苏秦这种人就是卑鄙小人，相国千万不要被他迷惑。”孟尝君的一个门客也应和道，毕竟苏秦张仪两人不合天下皆知，不然也不会苏秦合纵，而张仪要连横，所以想要以此动摇张仪的行动。

不过话刚说完，只见一道身影掠过，张仪运起道门鬼步。瞬息来到这名门客身后，手掐印决，一招雷动九霄的震雷道术使出，刹那间引动天雷之力，将这名猝不及防的门客轰成一团黑灰。只见原本轻佻散漫的张仪眼神阴翳，无比严肃，“你们侮辱我没什么，没人可以在我面前侮辱我的兄长。”

苏秦一袭白衣，也掠入阵中，双手指法妙绝，招招制敌。而齐军中高手齐出，攻向苏秦，但苏秦背后的阔剑凌空而起，将所有的攻势一一化解。

苏秦摸了摸张仪的头，露出了欣慰的眼神，“师弟，这些年你成长了很多呀。”

张仪的双眼有些湿润，让手下都有些吃惊，这样孩子一样的少年还是威风凛凛，杀伐果断的相国吗。张仪抹了抹眼角，与苏秦背对而立，“师兄，今天我们兄弟同心，一起杀掉这些齐国的杂碎。”

“好。”

两人同为鬼谷门徒，都有绝代风华，天纵之姿。此时兄弟二人并肩而立，儒雅睿智，白衣胜雪，指点江山的，身携六国相印的苏秦。红袍鲜艳，狂放不羁，手握秦国大权的张仪，在一起竟然有了睥睨天下，万人莫敌之姿，哪怕是作为对手的齐军，也被两人的神姿所摄。

孟尝君门客三千，各有所长，既有鸡鸣狗盗之徒，也有冯谖这样的一流剑客。不过齐军处于在秦国与燕国两军夹击中，再加上苏秦与张仪锐不可挡，齐军立刻溃不成军。

一秋穿堑兵多死，十月烧荒将未回。苏秦巨剑护身，纵横战场撕开了齐军阵势中一道道裂口，而张仪撒豆成兵，得鬼兵鬼将之助，一时杀得天昏地暗。孟尝君手握奇门双刃，眼见身边跟随的兄弟一个个倒下，心如刀绞。于是杀红了眼睛，一刃穿透一名燕国骑将，孤身迎战苏秦与张仪。

“主公不要，快逃回齐国才有一线生机。”冯谖一剑西来，解决了周围几个秦军高手。也不顾自身安慰，迅速回援护驾。

不过还是晚了，高手过招，如果心已经乱了，那么便输了一半。

时间似乎一时凝固，四人擦身而过，对决落下了帷幕。孟尝君意识渐渐模糊，他的胸前被苏秦双指洞穿，而他的奇门双刃四个攻击位点却被一把该死的阔剑挡住。而苏秦的身后，冯谖一剑停在其颈侧一个拳头处，而逼出的剑芒都已经割断了一缕苏秦的垂下的头发。不过，就是这一寸不到的距离却是宛如天堑，再也无法到达。因为冯媛嘴角流出了鲜血，身体无力地倒了下去。他不甘心，即使舍命还是没有救下孟尝君，最后看了一眼身后捏了把汗的张仪，他明白了为什么苏秦面对他凌厉的攻势，竟然丝毫没有理会的原因，那是一种绝对的信任。

孟尝君想起了离开齐国之前，不少门客的劝阻，想起了冯谖之前说的谶语故事：今天早上我从外面来这里，路上见到一个木偶人与一个土偶人正在交谈。木偶人说：‘天一下雨，你就要坍毁了。’土偶人说：‘我是由泥土制成的，即使坍毁，也要归回到泥土里。若天真的下起雨来，水流冲走你，可不知把你冲到哪里去了。那个木偶说得就是自己啊，可他去没有听取劝告，执意要前来。想不到英雄一世，竟然如木偶人一样客死他乡，可悲可笑啊，孟尝君意识变得模糊，不甘地闭上了双眼，永远地离开了这个战火纷乱的世界。

眼见主帅战死，齐军更是无心恋战，被秦燕两军全部歼灭。

唱尽阳关

战场上残阳如血，说不出的萧条与悲壮。齐国两支最重要的力量，一是儒门的力量，另一股就是孟尝君带领奇门众人，而今日这一股力量却被消灭殆尽，甚至齐国到最后还不知道源自燕国的手笔。

眼见战事落下帷幕，苏秦与张仪兄弟二人又不得不相互分别。

“师兄，其实我觉得以你的能力，没必要屈居于燕国。你或许可以让燕国一时强盛，但燕国实力有限，没有夺取天下的实力。”

“唉，这我又岂能不知，君子行事，但求无愧于心。燕国于我有知遇之恩，士为知己而死。”

“喂，师兄，我们鬼谷门徒可不是迂腐的儒生，可不什么君子呀。听说你好像迷上了燕国的月夫人，原来师兄好这口。”

“咳咳。。。小子，你讨打是不？”

“额额，师兄饶了我吧，我不说就是了。接下来燕国是打算对齐国动武吗？”

“是啊，我打算去齐国游说齐王，以间谍身份瓦解齐国。毕竟齐国泱泱大国，这样可以减少我军的损耗。”

“师兄万万不可，这条路不仅会九死一生，还会背负身后骂名的。”

“虚名而已，鬼谷门徒只求结果，不择手段。放心吧，我不用担心我的安危，难道你还不相信师兄我的能力。”

“那倒也是，师兄千万保重，他日再聚之日，你我再谈笑天下，把酒言欢。”

看着张仪盲目信任的神情，苏秦心下无奈地叹息。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张仪高唱阳光三叠，西归秦国。苏秦遥望无边的黄沙，陷入沉思，去齐国当间谍这条路他自己也并没有多少把握，但愿还能活下去，有朝一日再次兄弟相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