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次日清晨,施洪是被窗外浓郁的咖啡香气叫醒的。盥洗过后,他走到会客厅,曼妮像是掐好了点似的向他点点头。
“Morning,要来一杯吗?”曼妮指着托盘说道。
“好,谢谢。”施洪顺势接过一杯咖啡,“你煮的?”
“不是,今早我有邮件要check,檀香煮的。不过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她煮的很好,况且我也不挑。”施洪挑挑眉,“檀香人呢?”
“她不喝咖啡,去煮茶了。”
“果真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施洪会意一笑,转而偏过头问道,“我记得你是精通茶艺的,没想到你的朋友也喜欢茶道。”
“她?”曼妮摇摇头,“我带你去看看她是如何煮茶的怎么样?”
“好啊。”施洪紧随其后。
02
“檀香,还在牛饮呢?”曼妮敲开房门,“我带了施洪来。”
“没事,请进吧。”檀香向施洪点点头,还是铅华不施,不过微笑时眼角的细纹使她多了几分朴素而又温情的美丽。
“你看看,我就说是牛饮吧。”曼妮指着炉子上的一只旧铜壶,无奈地说,她的眼睛看着檀香,话却说给了施洪。
施洪掀开盖子,一大把茶叶正在上下翻滚,无序中暗示着即将到来的沸腾。
“在我这,二位就入乡随俗吧,我一个失业人员,搞不起那么多穷规矩。”檀香抄来两把小木椅,三个人围着炉子坐下了。
施洪突然感觉很有趣,这让他想起在美国,一家人围坐在壁炉边的场景,无形之中三个人正在走向熟悉。
“我记得你原来喝茶是很讲究的,日本茶道和中国茶道的区别还是你讲给我的。”施洪向曼妮说道。
“檀香原来也是很讲究的。”
“不,我原来是讲究给别人看的。”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讲究给人看吗?你当着别人做习惯了,自己天长日久也就变成那样了。”曼妮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可是等天长日久以后,你还分得清哪个是最初的自己,哪个是习得的自己吗?”
“管他是先天还是习得,只要社会认可、受人追捧,那就是王道。檀香,我多句嘴,你今日的所有挣扎,都是无谓的,不如索性放弃你那些绮丽又无边的生活想象,顺应这个社会发展的大势。个人,实在是很渺小的。”
“咕噜咕噜,”壶盖被顶了起来,白色的雾气从壶嘴喷出来,像一声声冷哼。
檀香上前取下铜壶,拿起一个搪瓷的缸子,把茶水倒进去。她转身取了两个青瓷的茶杯,“我好好给你们俩沏杯茶。”
曼妮点头,施洪却拿掉了檀香手里的青瓷杯,转而也从案子上取了一个搪瓷杯,他举着有些掉漆的杯子说道,“不用了,我也想尝尝这大铜壶煮出的茶。”
檀香和曼妮面面相觑,施洪却笑着吟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行啊,这小子还真不是个一般人!”檀香由衷地欣赏道,并在心里暗暗感谢他来缓和气氛。
03
大概世界上是真有人以发呆度日的,施洪心里想。
早上曼妮陪他外出采景的时候,檀香就在连廊的石椅上闲坐,日头西沉,她居然还坐在这。
曼妮疲惫不堪,遥遥地和檀香打了个招呼就回了房间,倒是施洪好奇心不减,坐到了檀香对边的石椅上,他以一种明显的凝视姿态看着她。
檀香先开始并不回应,过了一会儿,她回过头,“施先生,在中国,一直盯着别人看并不礼貌。”
“哈哈,怎么又成了先生,你早上不是叫我好小子的嘛!”施洪双手摊开,笑得十分夸张。
见檀香不理他,施洪追问到,“我只是好奇,你一天一直坐在这,你在看什么?”
“我看那树上的叶子是怎么一片一片掉下来的。”
“叶子?”
“是啊,那叶子先一点一点由绿转黄,等最黄的那天,它就熟透了,熟透了,就该掉了 。”
“你在寒风里坐了一天,就在看这个吗?”
“没错,以往我最喜欢秋天,你知道,北京的秋天很美,那红枫就跟血染的一样,每年我都去,银杏的落叶更好看,灿灿的金色,铺成一路,就像铺了一路的阳光似的。在这,就一棵树,成不了那种壮观。在一棵树这里,你只看到死亡。一树叶子的牺牲是悲剧,千树万树叶子的牺牲连在一起,就不一样了,那是史诗。”
这下轮到施洪沉默了。
檀香的眸子慧黠地一转,“嘿,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我教你,下回再遇见像我这么说话的,你就回她俩字——矫情!”
施洪还是没说话,他沉默地注视了檀香良久,然后突然起身向连廊的那头走去。
檀香不知怎么惹了他,只觉得再坐下去也没了什么趣儿,于是也起身往回房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却见施洪把曼妮刚刚带回去的相机拿了回来,他冲檀香走过来。
檀香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拍下来”,施洪为她解释道,“美是不会消逝的,只不过要换种方式存在。”
檀香一时间失了思绪,愣愣地跟在他后边,看着他坐在了自己刚才坐的那处石椅上。
他框出了檀香眼中的风景。他用他的方式为她定格了时光。
檀香还是朦胧着,他拍着她的肩膀,“走吧,进去吧,太冷了。”
她的“悲秋”在他的家常的关心中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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