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往往不是培养出来的，而是刹那造就的。有些人一刹那建立起来的情谊，足以抵得过其他人几十年朝夕相处的光阴。
檀香和施洪就是在刹那间原谅了彼此。
曼妮没有猜出二人“化敌为友”的原因，只觉得两个人都怪得很。虽然他们之间还是没有什么过多的言语，更多的时候都是各忙各的，可敏锐的直觉就是让曼妮知道，他们两个已经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她理所当然地把这种变化归类为了男女之间的暧昧情愫。
所以晚饭后，她几乎是带着兴师问罪的心情踏进檀香的屋子里的。
唯一使曼妮诧异的，是檀香对她的到来并不诧异。
檀香拿了两个杯子，大铜壶里续好了茶，仿佛料定了这是一场冗长且艰难的谈话。
曼妮端起茶杯，讲起了她的故事，“我和施洪，算是青梅竹马了。那个时候，他父母常常吵架，都不太注意他，他放学以后经常给我打电话。我父母忙着工作，我住在奶奶家，每天唯一有意思的时候，就是接到他电话的时候。”
曼妮的目光望向窗外，窗外的月光无声地洒在院子的地上，像极了年少时，无处倾泻却无所不在的孤寂。
“那时候他说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他心意的人。要不是后来有了她，我想我们今天不会是这个样子。”
曼妮永远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他打来电话，温柔而又坚定地说，他找到了他的所爱。
挂了电话后，电话这一端的少女，哭了整整一夜。
檀香看出，这份回忆，今天还在折磨着好友曼妮。
02
这份回忆也在每个不眠之夜折磨着施洪。
他无法忘记当自己因为父母离异被同学嘲笑、被同桌诬陷偷了他的手表，当老师从他的座位里找到那块手表，所有人都以一种凝视贼的姿态凝视着他，只有她，平时那么瘦小、那么柔弱、那么文静的一个她，却公然反驳了老师的判断，她说，“我相信施洪，这一定不会是他做的”，他就是在那个瞬间爱上了她。
虽然多年后看起来，这更像是一种感激，但是年少的感情就是这样，每一种强烈的情愫，都会被归置于爱情。
而后他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暗恋。而白，则是她留给他最致命的美的印象。她的一袭白裙，她常戴在发间的乳白色的雏菊发卡，她在朦胧月光下的茫茫的背影，她在初雪降临时的悠远的眼神，还有她如白色一般纯洁的微笑。
漫长的时光里，每一分钟都是机会，可是他却没有表白。在真正喜欢的人的面前，“我爱你”三个字，竟然都成了对她的一种亵渎。
他的小心翼翼，换来的是她的出国，与他的心碎。
03
“所以，他们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吗？”檀香向曼妮探询着这故事的结局。
“没有，后来施洪父亲再婚，他们举家移民美国，说来也真是缘分，她就在美国，施洪特别高兴，我记得他的手续刚办妥，他就急着飞过去了。”
“那后来呢？他找到她了吗？”
“找到了。”曼妮有些心酸地转述着他们的重逢。
04
施洪辗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机场候机。她接到了欧洲的录取通知书。
施洪鼓足勇气，向她说明了自己多年隐藏于心底的情愫，询问她如果有可能，愿不愿意试着接纳自己。
对方反应了三秒钟后，自信地勾起了唇角，“Why not?你如果早些说，我早就答应你了。”
看着拥向自己的温香软玉，施洪却没有体会到想象中的那种狂喜。
相反地，当梦中的拥抱变成现实时，他突然感到怅然若失。
“说来有些奇怪，他们在一起一个礼拜就分手了。从那以后，他的品味也换了，他的女朋友都是那种性感艳丽的大美女，不过也没有一个能够长久的。”曼妮眼看着曾经的痴情种变成了如今的浪子。
“所以檀香，他对你的温柔体贴，都是假象，他对每个有姿色的女人都是这样，况且，”曼妮扫了一眼檀香，“况且你的长相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檀香这才明白了曼妮这一串故事的含义，她是怕自己和施洪远走远近，急于让自己对施洪死心。闺中密友，一旦来了个男人夹在中间，就难免转化成闺中敌友。
这一刻，檀香只想叹息，为的是多年好友，仍然免不了这许多无谓的猜忌。
更悲哀的是，曼妮根本看不出，檀香和施洪，成不了一段罗曼史，却逃不开今生的一对知己传奇。
05
入夜的院子里秋风愈冷，不过无妨，满地的星辰垂影化解了沁入心脾的寒意。
檀香倚着栏杆，无端想起那句“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隐约看见地面上有人影晃动，檀香一回头，看见施洪正在不远处背着身站着。
“施洪，怎么了，有事吗？”
那端的人影闻言转过了身。“檀香？这么巧，你也在？”
檀香笑了笑，故意拆穿了他的谎言，“我在自己的屋子前面不算巧，你‘也’在这才算是巧。”
她刻意加重了这个“也”字。
施洪并不介意，反而跟着她笑了起来，“檀香，你这人说话一向这么不给人台阶下吗?”
“那得看对谁。你这么狡猾，不值得给面子。”檀香继续打趣，转身进屋，几分钟过去了，还没有出来。
施洪不知道怎么回事，正转身准备离开，檀香却突然打开了门，还搬着一张古旧的小木桌。
“进屋把那两把马扎拿出来，我擦擦这桌子，好不容易才找着。”檀香理直气壮地支使起施洪，倒突然叫他觉出一种亲切的温暖。
打点好座位，檀香又端出来两杯热茶，还是用粗犷的搪瓷杯装着。
檀香啜饮了一大口热茶，不再询问施洪的来意，反而转头望向院子里的落叶，自顾自地说道，“叶子堆得太多了，明天扫扫。”
“其实不扫也好，落着这些叶子，院里景色更美。”
檀香回眼，把秋的寒和星的柔一起灌进施洪的眼睛。
半晌后，她开口——“美的要旨有时在于无序，生活的要旨却始终在于规矩。”
施洪看着她，没有说话。
檀香不知怎么兴起一股莫名的怒气，把话挑的更明，“施洪，恕我直言，你有女朋友，不该单独和曼妮同行于此；既然你赴了曼妮的约，就不该在这样的夜晚站在我的身后。”
施洪勾起一侧的唇角，“檀香，”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可是你也留我喝了茶。”
檀香一下子被噎住了，一种清醒的羞愧使她突然失了言语。
施洪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们何苦这样。”
沉默了一会儿以后，他又开口说道，“回国之前，我女朋友和我分手，我们很和平。”
檀香没说话。
“曼妮是个好姑娘，我们是好朋友，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檀香还是沉默着。
“不知怎么，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也许你觉得我是个没规矩的人，我也的确是。”
施洪的眼神有一些黯淡和疲惫，他起身，说道，“告辞了，早点休息吧。”
夜色更凉，一声掩门过后，只剩下斑驳的桌椅，和两只空空的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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