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

那是面看来平淡无奇的随身镜,我在“两元店”里买下它是因为镜子里照出的人虽然看着熟悉但并不是我。一些缺德的男同事把我称作“7分女”,而在女同事那里则是“6分”,但这镜子里的人无论谁看了都只会给出12分的评价,惊她为天人。

镜子里的人和我身高相同,但身材却显得更加修长匀称且不失丰满。她的皮肤如瓷器般光洁,头发宛如淌着银河的黑夜,乍看与我相似的五官,却犹如被人画下点睛之笔一般变得精致夺目,一颦一笑与我天壤之别。我终于明白这镜子里的人就是我,而这镜子就像一款美颜相机般将我美化了,效果堪称顶级。

起初我兴奋不已,回到家后为镜中自己的美貌所沉醉。随后我就试着拿起普通的镜子对照着化起妆来。在尝试了一晚上并用掉无数珍藏的化妆品后我终于意识到要完全再现镜子中的我是无论怎么化妆甚至整形都无法做到的,这镜子只能拿来顾影自怜。看着窗外升起的太阳,我想再补一觉已经来不及了,虽然离平时上班的时间还有点早,我还是在遮好黑眼圈后带着那面镜子出门了。

公司离家不远,一路上我都在想着那镜子的事情,时不时还翻出来看几眼,等到了公司时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此时的办公室里已经有几个人了,他们看我的眼神就仿佛我侵入了他们的地盘一般,但随即我们就打起了招呼。

“来这么早?昨天活儿没忙完?”

“哈哈,是啊,你也好早”,说完我就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随便翻了翻邮箱后就习惯性地拿出镜子照了起来,镜中的尤物深深迷住了我,回过神后我就明白了这是这面镜子的一个缺点,里面的我太过完美,就算照上一天也不会知道哪里有妆花掉。我只好起身去洗手间,出门前我看到前台的小王已经到了,她刚看到我就瞪圆了眼睛,在我问过好后她便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直夸我漂亮,接着就问起了我在用的化妆品。就在我随便报了几个牌子挣扎着脱身后,电梯的门打开了,一大波同事从里涌了出来,我和其中几个相熟的姐妹打了下招呼,却发现她们的眼睛瞪得和小王一样。肯定是妆出问题了!我突然想明白,而用那面镜子当然是看不出来的。于是我不顾几个姐妹想要拦住我的手,直奔洗手间而去。

洗手间的镜子里,我还是那个熟悉的我,虽然眼睛周围有些暗色,但不细看绝难察觉,身上的衣服也是得体的,摸了几遍也没发现有线头,保险起见我还是补了下妆然后离开了洗手间。这次再路过前台,小王看我的眼睛竟瞪得比刚才更圆,她在我有些恼怒准备开口前及时避开了视线,然后我用余光发现她偷偷关上了屏幕里的淘宝。

回到座位后,刚才招呼过的姐妹们都涌了过来,大家照例闲扯了几句,但我发现她们眼神里满是不解,在我刚想问刚才电梯口的事情时上班时间到了,几位老总也进了办公室,于是大家就作鸟兽散。这之后一切如常,只是偶尔有几个同事经过我座位时会偷瞄我一眼,我发现他们都是早上电梯里出来的那批人。

不巧,今天我在的部门赶上了突发状况,所有人忙得几乎都没从座位上起来过,再加上我昨晚没睡过觉,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好不容易赶在晚上9点前把事情忙完,我心想着今天一定要早早上床把熬掉的夜补回来就准备离开,可这时我桌上的电话却催命般地响了起来,原来是我负责的一个项目进度太慢经理让我去他办公室。

办公室里我挨了经理一顿训,完事他还让我上班时要注意个人形象。我只觉得脸上一热,这才想起今天上班后都没有再补过妆,中间去过一趟洗手间也是来去匆匆。于是走出经理办公室后我赶忙翻出面镜子照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看上第二眼身后经理室的门就打开了,原来经理也准备下班,我赶紧捋了捋头发,整理了下衣服和他道别。但经理并没有回答,他发呆似地看着我,正当我觉得有些尴尬准备离开时,他突然开口邀请我去吃宵夜。

我有些意外,经理1米8的个子,方正整齐的脸,称得上是一表人才,在公司里他凭着精明能干,颇受董事们的器重,再加上年过而立还未婚娶,在公司的王老五中俨然是黄金级别,但我平时与他较少单独碰面,所以也没太在意过。但眼珠一转后我还是答应了,于是他驱车带我去了家巷子里的菜馆,听说这里他只会在招待好朋友时过来。

饭桌上,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公司、同事、新闻以及可以为人所知的家常,他每每吐出一句妙语都能把我逗得险些喷饭,再加上他有意无意表露出来的阔绰,一顿饭吃完我已然对他有了好感,但我深知欲擒故纵的道理,于是在他送我到家并交换了私人联系方式后,我目送他驾车离开。

回到家里,我回味着刚才的浪漫,但仔细一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经理和我鲜少交集,他身边也不乏一些平时对我瞧不上眼的女同事,怎么会突然对我献起殷勤来。再有就是吃饭时我上洗手间补过一回妆,回来后他就像是没认出我一样,虽然他马上道了歉,但之后的态度总觉得不如前。

“难道是因为那面镜子?”我突然一激灵,再联想起早上同事们的反应,似乎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于是我赶忙洗掉了脸上的妆,素颜的我看起来和那镜子里的模样已相差甚远,只能隐约看出身型和五官有些相似。然后我把那面镜子和另一面普通的镜子塞到包里就出门了。

我找了家不常去的咖啡馆,点单喝完之后我就到洗手间旁趁着没人照了下那面镜子,然后再从帮我点单的店员面前径直离开,虽然她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但却并没有阻拦。出门后我找了个胡同再照了次普通的镜子,然后回去找到那个店员说自己刚才走得匆忙忘了付钱,她一边收钱一边奇怪并没有看到我离开,完了还感谢我的诚实。在反复找了几家店实验之后我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简单的说,我最后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就是别人眼中我的模样,所以照了那面镜子后的我在照其他正常的镜子前,在别人眼中就会是那个完美的我,一切都解释通了。

起初我并不怎么照那面镜子,只在一些事关前途命运的场合使用。但那镜子实在是太方便,渐渐地,我不再需要购买昂贵的化妆品,也不用像吸血鬼一样躲着阳光,最后甚至连胃口也不再要控制,我尽可以大快朵颐任由自己发福,只要在第二天出门前照一照那面镜子,一切完美如初。

从此我就随身带着那面镜子,也时刻注意不被其他镜子照到。我尽量避开合影和与人自拍的场合,因为照片也会照出我真实的样貌。一开始有一些议论我整容的闲言碎语,但很快我就无所谓了。在公司里,我的地位如同火箭般上升,即使我为了玩乐经常昼伏夜出。我的社交圈子不断扩大,身边的男性都对我痴心一片。最后我禁不住一位跨国集团总裁的苦苦哀求接受了他的求婚,婚后我们很快有了孩子,公婆见我时也总是高兴得合不拢嘴,除了买通影楼给我们的婚纱照和全家福修图时费了些功夫外,其他一切都很圆满。而我们的新房子也应我的要求,除了丈夫的衣帽间外,其他地方一概不能有镜子。当然,我是绝对不会进去的。

只有一次,在确定丈夫还在地球的另一边,而佣人们也被我打发出门后,我打开了那间从此只会出现在我噩梦里的衣帽间的门,站在那面丈夫每天出门前都要驻足的落地镜前,看着里面自己那张爬满皱纹的脸、松弛无光的皮肤,还有臃肿多毛的身体。我想我已经再也走不出这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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