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旻旼
恋爱何尝不辛苦，单恋未必不幸福。
杨过毕竟不是舜帝，郭襄也注定做不成娥皇女英。他们只能是茫茫人海中萍水相逢的过客，却一不小心牵扯了足足半生。
好在，郭襄用一场单恋成全了自己最完满的爱恋。在这场爱情里，她才是唯一的主角。
——题记
张纪中版《神雕侠侣》的结尾。
天地苍苍，月色微茫。小龙女和杨过宛如谪仙，齐齐地飞向月光圆满的地方。襄阳城下，曲调哀伤。杨幂扮演的郭襄神色凄惶，她站在城下，晚风吹乱了鬓发，她失了魂魄般痴痴地注视着远方，眼里噙着楚楚的泪光，嘴里轻声低呢喃：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十六岁那年，郭襄终于读懂李白的《秋风词》。
郭襄一直是我极为偏爱的女性角色，金庸对她的描摹所着笔墨并不多，但其人物形象却极为鲜明富有性格。风陵夜话，金钗当酒，颇有一番“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的豪迈，若非事先知晓，定然以为能够做出这番举止的必是武林中哪位响当当的豪杰，岂料却是位年纪轻轻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娇俏少女。
郭襄的出场，便如那疾风骤雨下的一树杏花，爽直不失清丽。仿佛“笑颜如花绽，玉音婉流转”那般明艳无双，教人见之忘俗。
然而，便是这个甫一亮相便与众草莽小民围坐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姑娘，她的家世背景却极其了得。郭襄的父亲是其时威震天下，人称“郭大侠”的郭靖，母亲黄蓉智谋天下无双，曾是名满天下的丐帮帮主，而她的外公更是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东邪——桃花岛岛主黄药师。可郭襄却不以为意，也甚少为此沾沾自喜，更不似姐姐郭芙那般自负骄矜。明明是武学世家名门之后，却偏偏喜欢与无名小卒厮混在一起。
正是这样一个心思纯净至情至性的女子，本应酣畅痛快地度过她平顺通达的人生。可她却在喜乐无忧的年纪，过早地染上怅惘哀愁，直至带着这份惆怅逐渐老去。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遇见杨过，也不知是郭襄的幸或是不幸。总之，她的青春终于定格在那年大雪纷飞的十五岁，她终身未嫁，到得四十岁上便留守峨眉出家为尼了。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在最美好的年华里爱上最不可能的人，说来也只是寻常。但却因着是郭襄，仍教人止不住地惋惜。有时会想，倘若当年郭襄不曾随着姐姐郭芙外出办事，倘若他们并未被那场风雪困在风陵渡，倘若那个围炉夜话的夜晚她没有一时兴起跟着西山一窟鬼探访神雕大侠的行踪。那么，她终将会找到自己命定的耶律齐，亦或者是能够疼她爱她一辈子的靖哥哥，然后举案齐眉相携到老。然而，郭襄遇到的偏偏是神雕大侠——杨过。
郭襄见到杨过的时候，他正横坐在一株大树上，身边蹲着一头硕大无朋却又丑陋不堪的巨雕，脸色焦黄，木僵枯槁，偏偏还断了一条手臂。可即便这样，郭襄仍是看到了他的一双眸子精光四射，英气逼人。他瞧了她一眼，她便晕生双颊，再也不觉得他丑了。
是的，十六年后的杨过早已不再是当日初出茅庐意气风发的少年，经过十六年的磨砺沉淀，他愈发的坚毅孤傲，清俊的气质中更添几分沧桑与落寞。他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终日带着一副人皮面具行走江湖，而这落在怀春少女的眼里却更显得多了几分神秘。
最令郭襄击节叹赏的是，眼前这位断了臂的神雕侠，他竟在百兽山庄毫不费力地力挫群雄，在黑龙潭里智擒灵狐，更在百花谷里与老顽童打得难解难分。这些也都罢了，可正是这样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在他的心底竟还住着一片白月光。杨过和小龙女的故事，更让郭襄对面前的这位大哥哥心生怜悯，进而滋生出一片绵延万里的倾慕之情。
侠骨柔情，最是直击人心。而杨过对郭襄又甚是怜惜引为知己，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盒，从里面拈出三枚金针，他说：我见此金针，如见你面。
如果故事到这里便即终结，恐怕后来的郭襄也不会背负一生的痴恋。可是，她偏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对神雕侠提出第一个愿望，她说，我要你取下面具，瞧瞧你的容貌。
那毕竟是杨过呵，十六年前就曾凭着上乘武学在英雄大会上一举成名的少年英雄，是多少痴情女子爱慕的意中人啊。十六年后，杨过更添风霜，却也愈发沉稳飘逸。即便隔着白纸黑字，我都能感受到郭襄在见到面具后的面容时，那一刻心底迸发的怦然心动。就如雨打芭蕉，阳光渗入花瓣，世间万物归于寂静，只有内心深处传来清脆叮咛的声音。
一见钟情，概莫如是。于是郭襄郑重其事地用金针许下第二个心愿，请杨过参加她的十六岁生日。一见杨过误终身，潘多拉的盒子就此打开，郭襄终其一生再没能合上。
回到襄阳后，郭襄日思夜想，她满以为杨过不会将她小儿女的心思放在心上，却不想杨过不仅派了一众江湖豪杰为她送上奇珍异宝，竟还在她生日当天亲自准备了三样寿礼，并信守盟约亲临襄阳参加她的寿辰。那个晚上，郭襄极尽荣光，那场绚烂的烟花照亮了整个襄阳城，也照亮了她少女懵懂的初恋。那时的郭襄不会知道，她此生的爱情也随着这场短暂的烟火全部燃烧。
郭襄的反常很快引起了黄蓉的注意，她生怕郭襄就此情根深种飞蛾扑火，更担心杨过会因小龙女一事迁怒于郭襄，于是一股脑把郭杨两家世代恩怨和盘托出，不想却换来了郭襄漏液出走。她马不停蹄地飞奔绝情谷，只是为了用第三枚金针劝杨过不要寻死。
一路上，郭襄遭遇金轮法王的劫持，当她历经重重危机终于赶到绝情谷时，却恰好目睹杨过心灰意冷跳崖自尽。就连她自己都万万没有料到，当杨过决绝地纵身绝情谷底，她竟会不假思索地追随而去。郭襄对杨过的情意，昭然若揭。
所幸，他们并没有葬身谷底，杨过还因此又重遇隐匿了十六年的小龙女。当他欣喜若狂地牵着小龙女的手见郭襄时，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小妹妹却表现出常人难以企及的胸襟，她望着小龙女由衷地赞叹：也只有她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大哥哥。
没有嫉恨亦没有不甘，有的只是心悦诚服，和眼底挥之不去似有若无的怅然若失。只有把自己当做旁观者，才可以爱得如此克制而自知。
我想，杨过对这一切必然是知晓的，所以他才会带着小龙女隐居终南山，任凭郭襄天涯海角的找寻却狠心避而不见，他自始至终保持着一个大哥哥的安全距离。
毕竟，他的前半生已然惹下太多相思债，那些原本潇洒自若的江湖女子，或是因他终身未嫁，或是因他香消玉殒，落得郁郁寡欢终身无依的下场，实在无谓再增添一个悲剧了。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杨过到底低估了郭襄，华山绝顶分别后，郭襄并没有将他遗忘。她自南而北，从东至西地寻觅着杨过的踪迹。
即便明知他已归隐江湖，即便明知他行踪无定，可便是能听到他一星半点的消息，也是好的。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这种近乎于崇拜痴迷的单相思，便是爱着一个人无关他人，只关乎自己的态度。这种喜欢与欢喜，早已超脱了俗世的羁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人能及得上大哥哥了吧？也再没什么能比那年人皮面具摘下的一刻，更让人恍然如梦砰然心动的吧？情窦初开，最难忘怀。只要心里有一个人，便已经是最美好的爱情。
不打扰，不痴缠，只独自思念，也是圆满。
天涯思君不可忘，郭襄的一生尽在十五岁。我想，杨过对郭襄，是会有遗憾的吧。假若当年嘉兴铁枪庙前遇到的不是郭芙而是郭襄，或许两人早已在桃花岛过起神仙眷侣般的生活，也便不会有后来的各自际遇。
李白说，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或许，当所有人为郭襄的结局黯然神伤时，峨眉山上的她正噙着盈盈笑意，骑着青驴一步一滴答，遥想着十六岁那年漫天璀璨的烟花。如此美好，便是单恋，也并无遗憾吧。
后记：
《倚天屠龙记》第二十七章，灭绝师太临终前告诉周芷若，她的师父叫做风陵师太。关于这个细节，初读时不以为意，直到有一次看到天涯上的一篇神帖，这才幡然醒悟，风陵师太，可不就是暗指杨过与郭襄初初相遇的地方——风陵渡嘛！
这样的细节在《倚天屠龙记》中比比皆是，或许金庸之所以会留下这样的暗线，正是因为他的心中也不无遗憾。他牺牲了一个少女美满的爱情，终于成就了郭襄的人物形象。
我曾用林朝英与郭襄做过比较，同样是未能与挚爱的人在一起携手到老，林朝英的悲剧在于两个明明相爱的人偏偏就没能在一起，比之无情更显伤痛。而郭襄的遗憾则在于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并非不能相爱，只是我出现的时候你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所以无论后面出现的是谁，都不重要了。
很多人为此扼腕，感叹韶华似水疏忽不见，可怜美女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可正如夏虫不可以语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太过感天动地，而他毕竟不是舜帝，郭襄也注定做不成娥皇女英，他们只能是茫茫人海中萍水相逢的过客，却一不小心牵扯了足足半生。
好在，郭襄是那样潇洒明慧的女子，她用一场单恋，成全了自己最完美的爱情。在这场爱情里，她才是唯一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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