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轮转的最后一科是内分泌。当时，恰巧内分泌缺人，于是每三天就要上一个夜班。

事实上，内分泌的夜班不算累。毕竟主要都是糖尿病患者，真的急症入院很少见。但对于我，就比较痛苦。

其因有二：一是那时候我经常失眠，且类型为入睡困难，顾名思义在床上躺很久也睡不着；其二，内分泌的患者每天早上六点左右就要排队测指尖血糖，而我早起是一定要洗头发的，否则又乱又油，因此基本上五点半就要起床。

这样算下来，即使中间不需要起夜，我最多也就睡4-5小时，这样的作息每三天就一次。好在那会我还年轻，比较能熬夜，加上本身睡眠时间短，也没觉得太辛苦。

提到熬夜，学医的人有几个怕熬夜呢。

我现在还记得高三那会听说，上了大学就没那么累了。然而我的学生生涯刚好相反，别人叫苦叫累的高三，我一点都没觉得累。

我属于学习效率比较高的那种学生，因此不怎么上补习班，即便高三也很少熬夜学习，一般最晚11点也睡了。因此，我在大学以前，从未认为学习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反而到了大学，在医学院，我开始明白什么叫“课业压力重”。

我的课业压力来自于两方面。

一是所有医学生都会面对的课程科目多、内容多、实验课多，总之什么都多。多的结果就是，我最忙的一个学期，在每天4节大课排满的前提下，晚上或周末加排实验课。

另一方面，由于我的专业是英文班，原则上是全英文授课和考试。当然大多数老师的英文口语并没有那么好，所以虽然PPT是英文的，但讲课还是用中文。但除了思想政治类的课程，其他专业课，包括数学、物理这一类，都是英文试卷+答卷。

读懂英文题目并不难，难在很多医学的专业单词都非常长，很容易拼错。记下医学知识本身已经不容易，还要记住相应的英文单词。对于我这种记忆力比较差的人来说，简直是地狱。我们同学之间经常调侃，说自己不是来学医，而是学英语的。

就在这种背景下，我在大一第一学期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和精力，绝对比我高中三年都多。

我想很多事都是注定的，尤其对于我这种内心一直有些坚持的人。

从小我就很喜欢读书，尤其是小说。但那时我的书单里，严肃文学类的小说比较多。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迷上了侦探小说，启蒙自然就是鼎鼎大名的《福尔摩斯》。后来，阶段性的沉迷于前苏联的小说，比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牛虻》、《普通一兵》这类。也迷过五四时期的中长篇小说，印象最深的当属《青春之歌》。高中阶段爱上了青春文学，诸如《十七岁不哭》、《花季雨季》。那会很喜欢安妮宝贝，在她的《七月与安生》中，我仿佛看到了自己。但有趣的是，尽管同龄人对韩寒和郭敬明迷到不行，我对他们俩却完全不来电，至今也没有读过他们的书。

即使高三课时最多的时期，我也没有停止读小说。然而，疯狂的医学院逼得我全无读书的时间。

我猜想，医学院的学习氛围一定是很多家长的理想。在这里，大家真的拼命比谁的学习时间长，谁能在自习教室熬到最后一个。那些物质的、表面的东西，不能说没人在乎，但确实不是大家“攀比”的重点。

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也不得不让自己跟其他同学一样，吃完晚饭就背着书包走向自习教室。可很长一段时间里，在通往自习教室的路上，我心里暗暗地骂自己：“你就是一个学习的傀儡，除了学习你什么都不会。”

那会我还不明白，我为何会对这种高强度学习如此抵触。现在的我明白，“喜欢”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从骨子里，我就不喜欢医学。

我不否认医学的伟大，也承认那些学有所成的人都很优秀。但他们的优秀，我不羡慕。而这种困在刻板理论知识里的学科，让我痛苦。冥冥之中，我觉得离自己真正的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远。

我似乎很早就意识到，在医学这条道路上，我走不长。然而真正对自己的“喜欢”幡然醒悟，却是很久之后的事。

虽然不喜欢医学，但“医院”对我来说，却是有意思的。除了见识了各色的病人及家属，我的医生同事们，也间接教会了我很多事。

然而，医生这个职业，终究是不适合我。在医院做得越久，我越发现自己对病不感兴趣，只对“人”有兴趣。

这与现实中的很多医生完全相反，中国的医疗环境对“人性”的关注极少。其中一个重要的客观原因是病人太多，医生真的忙不过来，没有“闲暇”去考虑病人的感受。当然，国内医疗教育的模式和内容，也决定了中国医生的主流思路“重病轻人”。

但对于大部分病人来说，解决疾病才是首要的。因此，我也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合格的医生。

在进入医院一年后，我终于决定要离开这里。

实际上，入职半年后我就有了这种打算。只是那时的我完全不了解医院之外的世界，也不知道自己离开医院能做什么。因此，只是试探性地将自己的简历丢出去试水。那一次试探的结果还是不错的，我隐约感觉到自己比想象得要更抢手。

于是，这一次我终于下定决心：跳出体制内。

鉴于有过一次试水的经验，这次准备简历、附件和投递就比较熟练。

我趁着值夜班时，偷偷用科里的打印机将简历和相关附件打印出来，并装订好。在网上联络了几家公司，将面试时间安排在一周内，每天一家。事先与北京的同学约好，届时住在她家。在面试前一天到达北京的车票也早早就定好了，只等届时提前几天找个借口请几天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每天活得像个特工一样。一边继续跟着上级医生过着三天一个夜班的日子，另一边悄悄地为自己的未来谋划着。

对于我的计划，我的父母也提过反对意见。毕竟在他们那代人的意识里，公立医院的医生是铁饭碗。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要，为什么要离开家去另一个城市工作？

但作为一个从小就很有主见的独生女，当我下决心要做一件事时，就说明我已经考虑和准备得很周详，可以直接执行了。因此，任何反对意见对我都是无效的。

好在我的父母只是提出意见，但并不强迫我。最重要的是，他们很了解我，知道拦不住我。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我平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挑战。

然而，就在这风平浪静的时间里，一件戏剧性的事件在另一个空间里发生了。而这件事，也成了我决心离开的“催化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