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少年不知愁滋味

4. 可我知，我深知，那人他永远不会来

我拉着董凌走到河边，这个季节，水涨起来，刚刚没过岸边的石头，有一点不大不小的雨落下来，我把衣服的连帽抽起来盖在头上，双脚跳上每一片掉落的脆爽的叶子，我一直都特别喜欢这样发出的咯哧咯哧的声音，就像我特别喜欢听别人吃薯片一样。对岸芦苇的白絮也被吹了些下来，飘飘摇摇地离开这个地方。

“你后天的火车是吧，你们开学还真早。”我盯着地上，语气有点不太愉快。

“明天。”董凌非常平静。

“明天！？”我瞪圆了眼睛，而后把目光重新垂到地上，没再说下去。好吧，明天，董凌就要在我这十三年有余的光景里第一次离开我了。他要去到另外一个城市念高中，以后周末学校开门禁就不会有人来接我，回来也没有可以聒噪的人了。

他说，“寒夕，你要学会交朋友了。”

交朋友，我会交朋友呀，我有好朋友呀。比如江黎黎，比如叶衣声。

江黎黎，我好不容易遇到的一个同样一直在周围同学都比自己大平均两岁的环境里摸爬长大的孩子，亲密起来是自然的。如果在这个学校第一年遇到那些暗无天日的人和事时，没有她陪着我，我还是很难走过来吧，虽然我习惯一个人。

叶衣声呢，我认识她很久了，从家里的辈分说，她应该要叫我姨。不过还是算了吧，不熟的时候不好意思，熟起来之后，一说叫姨她就开始蹂躏我。我跟她，熟起来是因为去年我意外骨折，老班为了照顾我，安排我坐在一个安全的角落，不用跟着每周挪座位，而叶衣声，就这么成为了我的固定同桌，老班说了，她稳重，可以照顾我。我不像她，有很多朋友，我确实，不太喜欢交朋友。

我撩了撩前额的碎发，侧过目光瞄了一眼董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高过我一头了，眉目出落得越发清晰，挺立的侧脸应该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他什么时候最吸引人目光呢，是打球的时候吗，是拨弄琴弦的时候吗，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时候吗，是沉静地算题的时候吗。

“娇娇呢，她明天送你吗？”我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胸口猛然地一紧，我开始大汗淋漓，呼吸不畅，心窝里如重锤如刀绞一般的疼，我抱住膝盖蹲了下来，这，又来了吗。

咚，咚，咚，我听到我心脏强有力的泵射血液的声音，就连手上的毛细血管都开始喷张起来。我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急促，我从那黑暗里听到风铃般的欢笑声，然后我逐渐归于平静。

从五年前第一次出现开始，就偶尔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每次都很快缓解了，而且从未检查出什么问题，发生得也极没有规律，我也就听之任之了。妈妈起初还会担心一下，好像这两次都习惯了的样子。

等我恢复后，董凌伸手把我拉起来。

“她去上海找他爸爸了，最近没有在E市，明天也没法送我。”董凌回答我起先的问题。

娇娇是他的女朋友，已经交往两年了，说起来，也真是早恋中的佼佼者。他们是初中同班同学，认识没两月时，董凌就看别人单纯可欺的样子，几顿烧烤就把她变成了自己的小女朋友。娇娇真的是个特别可爱、活泼热情的女孩子，对董凌依恋到崇拜的地步，不过董凌，我总有预感他不会坚持得太久，毕竟我了解他，在这种感情上，是个耐不住寂寞又极易动摇的人，跟其他方面的成熟稳重理性有见地，还真是形成完美的对比，完美鲜明的两面。娇娇太单纯了，怕是降不住他。

“风大了，我们往回走了吧，今天去我家里吃饭，你妈妈出去了，让我晚点送你回去。”他完全不理会我有内容的眼神，把我整个的翻了一个方向，往回走去。

我从来都没有和他做过同学，他比我大三岁，高一个年级，做同学是不行的，我的意思是，我从来都没有和他念过同一个学校。如果他和我在同一个学校的话，是不是那一年的事情就不会那么糟糕，是不是不会对我造成那么大影响。

不过我知道，都是假设而已。

董凌在旁边上蹿下跳地收拾行李，不知道在叨叨些什么。我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掉着两条腿，晃来晃去。

“我觉得我好羡慕叶衣声。”我说，“也好羡慕江黎黎。”

“嗯。”董凌哼了一声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叶衣声好像总能很容易和人相处，很容易对别人好也接受别人对她的好，很会表露情感。”

“江黎黎非常简单，一根直肠通大脑，笑是狂笑，哭是大哭。高兴是高兴，生气是生气，难过是难过。”

“哥，我好像在说废话噢，但为什么我做不到呢。”

董凌放下手里的东西来坐到我旁边。

“呐，寒夕。有人天生就善于表达，有人天生就内敛，你没有必要和别人一样不是吗。你如果觉得表露情绪好，你希望那样，那你就去表达。”

“有想法就去实现，有后果就承担。有什么最坏的后果呢，别人的看法和评价，完全不足以影响你是一个怎样的人。好吗，寒夕。”董凌难得的耐心而深沉。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另外，我不想洗碗。”我把手插在兜里，对董凌挤出一脸诚恳的微笑。

我的确希望，有董凌这样的亲哥哥，不过他甚至都和我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只是家里住得近而已。我小时候比现在更孤僻，董凌更正说是孤傲，好吧怎样都行，我不是不愿意和院子里的小伙伴儿们一起玩儿，我是做不到，我不知道和他们一起玩儿，我要说什么话，我手要往哪里放，我宁愿自己呆在家里看书。

大概5岁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院子的一个角落看落叶，正出神的时候，路过的董凌在我旁边转悠了两圈，打量了我一番而没见到预期的回应，于是像捡垃圾一样把我捡起来，一直带在身边。

我以为，他一直都不会扔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