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茴の日常(22) 之《奎妮的情歌》

《奎妮的情歌》

唐小茴并没有想到《一个人的朝圣》还有姐妹篇,更没有想到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把它看完。

这是一封写给哈罗德的长长的信,就像《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你,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的你啊”——《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这是一封如何开始的信呢?是因为奎妮生了病,给她爱的人哈罗德写的一封信,哈罗德便开始了他的朝圣,他是行走的,世界注目的。而奎尼自己的内心也开始了她的旅程。

这是一个埋藏在奎妮心底二十多年的秘密,这样的秘密在临终前,或许为了避免遗憾,或许是面对自己,或许是与疾病抗争,或许仅仅是为了告诉那个人,自己深深爱的那个人,埋藏在心底的感情。它既温暖又心酸,既美好又晦暗。但是现在不说,还能什么时候,毕竟,我们的时日不多了。

哈罗德寄来第一封回信的时候,奎妮就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我认得你的字。只瞥上一眼,脉搏就跳个不停。二十年来,我没有这个人的音信,然后他寄封信来,就让我心力衰竭。”

就像《情书》里的女主人公写的回信,“他的事情我恰好全部记得。”

奎妮认得哈罗德的字。

她想象哈罗德为她开始的旅程,想象着铁轨,车道,马路,河段。她离开哈罗德居住的城市后,生活的圈子很小,没什么可说,到但她说“哈罗德,我从没有放下过。”

这是一封又一封很难写的信,唐小茴想。因为奎妮不知道哈罗德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她的信,她的语言常常细碎。常常在回忆,常常又在充满病痛与庸扰的现实。她要记忆起她对那个人的感情,又要面对病房里的药管。每天都有人在死去。

哈罗德给奎妮写道:“守住信仰。”

诸如此类的话会让奎妮陷入回忆,她觉得哈罗德“看起来并不是像一个找到上帝的人”。这种回忆能把奎妮拉回20多年前,想起过往的种种。但她知道,并不是所有的过往都能对人坦然告知,这种时候,或许是因为抽筋的手臂,奎妮写不了。

奎妮的母亲常常在将开裂的瓷片扔进垃圾桶的时候,常常说,“什么东西一旦坏掉,就永远不会恢复原状。”

奎妮大概深受母亲的影响。

唐小茴只能跟着奎妮随性而动的回忆往前看,往后看。不如看哈罗德的那样洒脱,不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清楚奎妮心中所想。但是,奎妮还有什么是说不清楚的呢。

奎妮写,“那个地方是我的一部分,就好像过去是我的一部分,你是我的一部分,我的骨头也是我的一部分。”

这种感觉,唐小茴不懂。过去是她的一部分,但是,过去还没有到非要成就现在的她的地步。她在与写信的奎妮辩驳,她有点嫌弃奎妮,为此踌躇不前,可是又觉得于心不忍,所以虽然走的很慢,还是继续往前翻看。

唐小茴看着奎妮回忆里与哈罗德在一起的时光,她记忆里与哈罗德一起经过成排刷白的黑石村舍,一起看过的只剩光杆的灌木树。唐小茴想,如果哈罗德知道奎妮爱他,那么这些记忆或许就是两个人的了。毕竟,奎妮记住的这一切都与爱情有关,而于哈罗德而言,就像每天打好领带去上班。

当一个人要死的时候,不,死的时候,最觉得无力。唐小茴想。“拖鞋停止了扑腾,无力地悬着,一派全然寂静。一切都太快了。”

而这是奎妮每天都要面对的现实,她要看着一个一个人的离去,直到轮到她自己。

奎妮一想到自己和哈罗德对于两人第一次碰面的事情就觉得好笑。哈罗德一直以为他们是在文具柜子里遇见的,他见过最窘迫的奎妮。而事实,并不是。那时候奎妮看到他,他却没看到奎妮。在后来,当奎妮想要更多的了解这个高个子男人的时候,他都没有注意到奎妮。

所以奎妮会特地注意哈罗德的三明治是火鸡肉家沙拉酱配白面包,注意到他浓密的棕色头发,注意到他常常挺直的腰杆,以及仍然记得清清楚楚地浅棕色条纹的围巾。

“我从没见过你不戴高尔夫俱乐部的领带。

我从没见过你挥高尔夫球杆。

我从来没见过你不穿帆船鞋。

我从来没见过你开帆船。”

奎妮的笃定让唐小茴有些内疚。而这种内疚来源于她自己的动摇。

奎妮当初要离开的时候并不想走。她想让哈罗德留她。但是她记起哈罗德的太太莫琳的话,“请给我一张单程票,”她说,“永远不再回来。”

像是赌气,像是死心,又像是放弃,却又有不甘。

能把自己的爱情好好地隐藏20多年的奎妮,不到她死去,不会放弃希望。她会等他,等哈罗德·弗莱。

十五岁的时候,奎妮的妈妈说:“世上没有什么一见钟情。人们在一起是因为时机对了。”

奎妮想起父母的爱情,他们在战争爆发前的舞会相遇,不到三个星期就结婚。她想起不太容易开心起来的母亲,开始渐渐理解她对爱的看法。

这世界上到处都是有孩子的女人,以及没有孩子的女人,但还有一小群沉默的女人,她们差一点就有了孩子。奎妮就是她们之一。她曾经是个母亲,然后她不是了。她没见过那个宝宝,失去它的时候只有16周大,而宝宝的父亲比宝宝更早地背叛离开。

唐小茴想,也许就是这样,“我们为自己写了一部分的脚本,然后一直照着脚本演,就好像我们没有选择。”

奎妮遇见哈罗德并不是一种选择,哈罗德不过是碰巧看见了藏在柜子里的奎妮。

然后奎妮遇见了哈罗德的儿子戴维。这是哈罗德和太太莫琳之间的隔阂,也是奎妮对哈罗德最难以启齿的内疚。

戴维邀请奎妮一起去跳狐步舞,奎妮唯一能够意识到的就是“这个纤瘦的黑发年轻人在用你一般的眼睛盯着我。” 唐小茴可以想想,同样纤瘦的两个身体于奎妮而言是怎样心酸而复杂的感情。对于戴维,奎妮应该是怀着长辈的怜爱,可是,那样的身影又怎样不牵扯进她对哈罗德的感情。

正如奎妮爱上父亲最爱的歌曲,奎妮对哈罗德的儿子应该也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奎妮写道,“有时候你能爱上一样东西,并不因为你本身上与它相连,而是因为另一个人的关系把他们的东西放进心里能够把你带回他们的身边。”

这时候是奎妮第一次写到自己的葬礼。

而芬缇说,“葬礼的最讨厌之处就是,那么多好人唱着你喜欢的歌,说着你有多好,而你却不在。”

在《一个人的朝圣》里,有哈罗德与儿子的屏障,与哈罗德与妻子莫琳的隔阂。于是奎妮和戴维在一起的时候,常常能看见哈罗德与戴维化为一个人,一个是想被人注意到的戴维,一个人是想消失的哈罗德。奎妮夹在南北两极的父子中间,想成为一座桥梁,却最终没能实现。

戴维常常去找奎妮,找她拿钱,找她喝酒,找她跳舞,找她读他写的诗。奎妮记得戴维想要出名,记得戴维说他之所以是个失败者,是因为整个世界没有端坐般注意他。但奎妮知道,哈罗德注意他的儿子,但她没法告诉戴维,也没法告诉哈罗德,有关戴维。奎妮常常想摔东西,毕竟“学习去爱,是一件难事。但学习接受平凡,是更艰难的事。”

戴维后来消失了一周,奎妮和哈罗德都相信以自己的方式救他仍不算太晚。奎妮更相信,哈罗德的一部分,哈罗德的一块血肉,不会无可救药,单纯地就因为他曾经是哈罗德的一部分。

但五天以后,戴维死了。

儿子死后,对于老板纳比尔来说,世界没有变,对于房东、邻居或者在街上擦肩而过的人,世界也没有变。但对于哈罗德而言,世界就变了。而连唐小茴都能想到,奎妮的世界也因为哈罗德而改变了,几乎是天崩地裂。

在离开哈罗德后的几年,奎妮常常一个人在窗户旁摆上卡带播放机。如果,有人问起奎妮她的舞伴,奎妮就会在花园里点上一盏灯,然后想起哈罗德。春天来了又去,但是永远的永远,是哈罗德的缺席。

所以当奎妮在病房里的电视看到行走的皮肤黝黑、头发稀疏,留着大胡子的哈罗德,她的“内脏翻江倒海好像刚踩漏了一步,就要跌倒。”奎妮知道,走来看她的哈罗德越来越近了,便越发不能自已。她知道如果她坦白真相,哈罗德一定会恨自己。同样地,她也知道,在街上、巴士上、食堂里擦肩而过的所有人中,她最需要找到的就是电视机一直行走的,哈罗德。

哈罗德终于来了,他走来了。

奎妮想起哈德的太太莫琳的话,“如果你觉得想要我丈夫,就把他带走。但如果你不想。就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

那是当时奎妮唯一的选择,她走的时候甚至希望哈罗德能叫住她,但他没有,因为因为一无所知的哈罗德,仍然沉浸在自己失去儿子的悲恸中。

奎妮第二次尝试写有关戴维的事情。

戴维又来找他,他不停地用拳头砸门,似乎想踢门而入。戴维的手在抖,手里拿着金酒瓶子,眼睛红肿酸胀,眼周有轻微的瘀伤。奎妮想,他一定哭了很久。戴维说起他希望参军,还说起自己吃抗抑郁的药,然后身体晃动的时候对着瓶子喝酒。当奎妮阻止他的时候,戴维发出尖利的号叫。奎妮抬头看戴维的时候,想象着那是哈罗德。

“你这个可悲的老婊子,”他咆哮道,“父亲永远不会爱你?”

对于奎妮来说,一切,都崩塌了。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你明白,你爱他。你一直爱他。”

唐小茴想象不出奎妮的感觉,只能呆呆地看着奎妮的文字。“我开着水龙头任它流淌。我看着水漫过我的背沿,在手上吱吱冒泡。水变得越来越冷,长坑,我的手指被冷意冻得生疼。但什么也压不过我心里的痛。”

奎妮叫戴维离开,让他靠得更近,甚至伸手抓她,紧扣他的肩膀。奎妮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她开始大吼,“我受够了!给我走!”这些话就像奎妮身体里的洞,越挖越深,止不住。

“你撒谎。你一直在撒谎。你索取。你索取,你一直在索取。你只知道索取。你从你父亲那里索取。你把你母亲逼得发疯,让她操心,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戴维终于走了,后来奎妮才知道,戴维从她的公寓走后,吊死在哈罗德的花园棚里。

奎妮坦白这一切,在她临终前。她看到了哈罗德弗莱。这一次,他们之间没有雪。没有街道。没有窗户。没有窗户。

哈罗德开口,“我的妻子——你记得莫琳吗?——她向你致意问好。”她原谅她了,奎妮想。

朱妍:许你今天做唐小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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