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当代侠客行 回顾
第十一章 纪委来抓人了
本来圣诞节这天，县委县政府组织了全县干部（大多是各部门正职）开年终大会，一来进行县里全年工作总结，二来规划一下来年的工作计划，县长还要作政府工作报告。顺便，正好，可以跟建设系统的官员讲一下国际学校与四星级酒店的故事。
大会在昨天吃饭的三星级酒店（皇朝酒店）的会议厅举行。
早上九点的时候，大小官员有一百多人陆续到齐，县委常委们都已坐在主席台上，相互交流窃窃私语着，等到主角蒋书记和县长进入会场，大家掌声雷动，全体起立鼓掌欢迎。
待到气氛浓烈至及，蒋书记双手一压，掌声嘎然而止。待县长热好场，他开始发表演说。事实上，蒋书记讲话的水平还是很高的，每次演说，他从来不要演讲稿，脱稿张嘴就来，夹杂市面上的一些新鲜段子，干部们听得很开心，都乐意听他演说——都认为蒋书记其实是一个很有水平的一把手，有个人风格，有人格魅力，不讲官话套话的官员。
当蒋书记在会堂上激情演说的时候，酒店门口来了两辆黑色帕萨特领驭，挂永安市牌照，隐约可见挡风玻璃下的红底金色通行证。
车上下来四个人，穿黑色羊绒西装，头发不是向后背着，就是官场上流行的偏分头，全都梳理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提着赭黄色的牛皮公文包。
四个人走进大门，直奔二楼的会议大厅。大厅门口有人要拦，为首一人亮出白色证件，慎重地一抖，拦的人一惊，闪到一旁，四人将大门推开，会堂内哗啦一阵，当看到气宇轩昂的四人----以及他们的打扮，又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蒋俊华也暂停了演说，纳闷地看着这四人要干什么。
四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昂首阔步，走向了主席台。
为首那人，双手将公文包按在前胸，对正主持会议的蒋书记宣布：“蒋俊华同志，请下来，跟我们走。”
蒋书记望着这四个不苟言笑的陌生人，看到他们黑色西装领子上别着的红色国旗小徽章，和金丝眼镜的边框上闪着的寒芒，不禁腿一软，坐在了位子上。常在河边走，碰到了大闸蟹。
“蒋俊华，请配合我们的工作。”陌生人不太耐烦地说道，同时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
“我想打个电话......”蒋俊华颤微微地说道。
“到地方再说吧，请！”来人已经侧过身子，做出了请的手势。
蒋书记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仿佛室内空调太热，他额上开始冒汗。他知道可怕的事情来了，传说中的双规来了，当着全县干部的面，降临到了自己的头上。一贯镇定的蒋俊华手在抖，脚在颤，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他灰头土脸地站起来，低着头跟在这几个陌生人背后，向外走去，步履蹒跚，走得极为艰难。
全县的官员都默默地站了起来，刚才还意气风发的蒋书记，瞬间跌落凡尘，被纪委的人带走，这幅场景如此熟悉，在中国经常发生，见惯也不怪了。
出了大门，走廊里有些上厕所回来的官员看到，县委书记被四个衣冠楚楚的男子夹在其中，像个犯人似的低着头走着，他们都停了下来，甚至不敢喊一声“蒋书记”，默默地注视着落马的蒋书记，目光中没有怜悯，只有幸灾乐祸和带点恶毒的笑意。
蒋书记被带到车上，两辆帕萨特领驭朝衡州方向驶去，蒋俊华看到车上的省级机关通行证和他们皮包上印着“XX省纪委第二次交流会留念”的字样，便彻底明白了。
汽车没有进城，停在衡州市郊的一家比较僻静的宾馆院内，开了两个标准间，陌生人将蒋俊华带了进去，给了一沓白纸和一支钢笔，对他说：“蒋俊华，你违法的事情我们已经完全掌握，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老实交代问题，组织上会根据你的表现进行处理，你是聪明人，不要耍花招，我们也不想上什么手段，你自己交代吧。”
说完后，将蒋俊华身上的钱包、手机、腰带、鞋带都取下带走，只留一个人看着他。
“从现在起，到你交代完所有问题为止，不许出这间屋，不许和任何人联系，你的一日三餐都会送进来，上厕所要报告，想抽烟要报告，想睡觉也要报告，你听明白没？”留下的那个年轻纪委干部道。
蒋俊华哆哆嗦嗦地应道：“明白了。”
看着纸和笔，蒋俊华思绪万千，他想了很多，官场二十年，从科员到副镇长，再到镇长，再到副县长县委书记，他自以为牢牢控制着自己的命运，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节骨眼会栽倒，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现在的纪委真是深不可测啊。
当官（专指“贪官”）是一种收益大风险也大的工作，既然已经捞得不少了，既然已经风光过，座上客，阶下囚，想开来也是平常之事，只是妻子儿女还是让人担心的。他这时候想的最多的，是怎么写材料，按江湖规矩，还是出卖的人越少越好，只要上面的领导还在，自己的妻子儿女都还保得住，不至于露宿街头。
......
半晌，蒋书记写完了一稿，腆着脸来到留守的那位年轻的纪委干部跟前，递上写满字的纸：“你请看下，这样写行不？”
年轻的纪委干部接过那张纸扫了几眼，劈面扔了过来，骂道：“你糊弄谁呢？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谁稀罕看？捡重点，重写！”
蒋书记唯唯诺诺，捡起那张纸，眨巴着狡黠的眼睛：“请问，什么是重点？”
“操！跟我玩心眼儿哪？”纪委干部怒了，正挽着袖子要揍人，这时房门开了，先前那三位又回来了。
“小段，怎么回事？”为首那人严肃地问道。
“黄主任，是这样的，双规对象很不配合，避重就轻不交代问题。”年轻干部报告说。
黄主任点点头，说：“你们先出去，我给他做做思想工作。”
几人依言退了出去，黄主任搬了一张椅子坐到蒋俊华对面，和颜悦色一笑，拿出一包芙蓉王说：“我知道蒋书记抽这个，来一支吧。”
蒋俊华连忙摇头。
“别紧张，还是抽一支吧，缓解一下情绪，对交代问题有帮助。”黄主任态度平和诚恳，让蒋俊华忐忑的心放回了肚子，接了烟，黄主任给他点上，他深吸一口，叹了口气。
“第一次和纪委打交道是吧？”黄主任自己也点了一根烟问道。
“是......是第一次。”
“知道我们对你采取的措施是什么吧？”
“知道，双规......”蒋书记嗫嚅着说。
“对，是‘两规’，省纪委、监察局依据纪律检查机关案件检查工作条例第二十八条第三款，对你进行临时性的人身自由限制。要求你在规定的时间、地点，就有关问题做出解释和说明。”
黄主任边说边观察着蒋俊华的表情，看他眼神闪烁，嘴唇干涩，心里防线已经崩溃得差不多了。
“蒋俊华，你的问题很严重，影响很恶劣，否则轮不到省纪委对你这种级别的干部进行两规的，这个你一定要搞清楚，不要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蒋俊华捏着烟的手在颤抖，对方确实是纪委的人，这连用词都和别人不同，一般人说双规，但纪委干部喜欢说两规，好像更专业，更牛逼。
黄主任仍然很和气，说：“当然了，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两规既是一种调查措施，也是对干部的一种保护机制，避免你们这些人再犯错误。我党的宗旨一向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你现在主动交待问题，还有一线希望，拒不交代的话，我们有上百种办法让你开口，到那时......我觉得没必要那样，你说呢，蒋书记？？”
“是是是，好好好，我全交代。”蒋俊华额头上全是汗，诚惶诚恐。
“你看，你这上面，写包养女学生，提拔不正当关系的下属，收取古玩字画......这些我们要看吗？纪委关注什么你不知道吗？你买官卖官、充当矿产公司的保护伞、掩盖矿难真相、给东兴集团暗标的事情，怎么不写？你给在澳洲的儿子买别墅怎么不写？以为我们纪委只会吓人吗？没证据会找你吗？”
蒋书记后背冒冷汗，透凉，纪委可真厉害，把自己的底细都摸透了，想暗渡陈仓怕是不可能了，只是，杀害张冬暖儿子的事，不知纪委知不知道，打死也不能写，那可是刑事案子，不管怎么样，原则还是要有的，经济案咋写都行，刑事案可不能写。
他颤抖道：“好，好，我都说。”
黄主任干脆拿来摄像机，让蒋书记对着镜头，将干过的坏事，全讲了一遍。
一直到傍晚，纪委干部继续审问。
“你是怎么当上这个书记的？都向哪些人行过贿？老实交待！”
“我......我没有啊。”
“还不老实，你以为省纪委只是办你啊，我们要办的是你上面那个人，我也不瞒你，省里已经派出了六个调查组在各地同时进行，你不说，刘副县长和张局长他们，提前交待的话，就不需要你说了。”
“不不不，不要。”蒋俊华连忙摆手，“我......想再抽支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