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白衣裳——菊

          有一爱花的朋友,十几岁就认识了,家里的院子里种满了花,常常剪取至办公室里,一年四季到处都是花。我戏称他为“花仙子”“花妖”。

          春有水仙腊梅,夏有芍药玫瑰,秋季是怒放的三角梅,有一株桂花树在今年开的满满的,看了视频才知道古人说挤着开花的样子,像极了“杏花枝头春意闹”,一个“闹”字,真切用的好。

            他有时候家里的花太多,送给周边的人也送不完,要我去取,我觉得我这样的满脸胡须的粗人真的不配拿着花走在市井大街,鲜花放在男人的办公室好像也不协调。再三感谢,就算了。

          朋友知道我喜欢菊花,发来了苏州菊展的美图,估摸着希望去看看,或是想写点什么东西吧。但确实江郎才尽,又或是没有什么心情和状态,就从前几年的QQ空间里翻出来了一篇日志旧作,转给他看,聊胜于无。

          他也是平时喜欢写点游记和随笔的人,有一篇纪念母亲的忆文在“美篇”上阅读上万人了,点击量还是蛮大的。 

          希望看见他的关于菊展的文章。

           



          又是一年访菊时。

          菊花对于中国人而言,不同于其他花种的,文化的符号特别强烈,也是须得到了中年,半通了生死,才能够觉知的好,好在厚好在重。少年是不能懂的。

          喜欢中国古典文化的人,读过关于菊花的几篇诗和文章,走了一些路,遇见了几个人,才能闻见它的香,是一种清冷的有质地的香,不像同季开放的桂花那样浓烈,菊花的香气是能够始终追着人不放的,仿佛慵懒秋阳下,伸出的一只小手,无意中扯住了你的衣袂,而后久久沾衣不去。

          前年冬天,我在扬州,晚上在国庆路跟朋友喝完小酒出来,天正好下起了微雪,路上时不时有很急的车驶过,我们站在路灯下大声寒暄,忽然看到路边的一丛菊花。真好看啊,我好像从来没发现,雪花映衬菊花可以那样美。原来菊花真的可以开放到冬季。那种感觉很阴柔也很温和,喧闹的酒气瞬间平和下来。于是就想起以前看一个台湾人写的菊花的文章,呼呼的涌了起来,口中却不能背出一句完整的精彩的话来,只好跺跺脚。还是陶渊明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简单,少年读书如吃书,消化在岁月里,融入血脉里了。

          回想我跟菊花最亲近的时候,好像是十五六年前,待在玉带园六楼的那段日子里,秋天的街头巷尾全是菊花,茶叶店里也都在卖杭白菊等,那种泡着泡着就会变绿的杭白菊,就像我那个歧义丛生、暧昧难辨的青春时代,现在回想真是懵懂又廉价。懒懒的,还能偷闲读读《笑傲江湖》。

          记得陪着一个小资朋友看BBC版的《傲慢与偏见》,不怎么看,就喜欢边看边聊,里面有个美女失恋了,于是就苦闷地待在园子里做园艺,镜头闪过之处,她剪的是松果菊,也是菊科的。

        我县城东边镇子里被拆掉的,老家院子里好像就有,年年都显得没精打采的。难得碰到一朵完满可爱的。可是,松果菊是无论外形如何伶俐,却藏不住一股涩涩的冷香气,就像一个看似热闹的人,深藏了一颗阴戚戚的苦心。

          然后就是上中学时,喜欢秦观的“山抹微云 天黏衰草”,喜欢他的“任是无情也动人”。不过,他写桃花、梨花、梅花等落英缤纷的多,好像没看见有菊花的诗词,有点遗憾。还有解花语这个事,却不是他能胜任的,清朝的李渔倒是可以的,他喜欢研究生活和艺术。先是男人喜欢他,后来男人女人都喜欢他。我有一回看他的《闲情偶寄》,其中之一说:“~~而菊花之美,则全在人工,从春到秋,花工劳瘁万端,才能补齐天工之不足,获得最终的花事丰盈”。唔,可真是又怪又有趣的见地。可惜像十郎这等集诗情、生活于一身的妙人,却是个男人。

          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每天到单位的路上是有一段郊区,就能常常看见一簇簇瘦小的雏菊,所以总是提早出门,慢慢的骑着自行车去上班。有时候,一个人跑到县城公园里看菊,最常见到的是仙客来、一串红、三角梅和万寿菊,一个人到处转悠转悠,觉得聊得来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就伪装成一个文艺青年。

            在我们高邮,菊花开得异常繁盛的景象很难见到,扬州人喜欢在国庆节前,堆垒在文昌阁周围,路过时闻见,散发出的苦香气一阵阵的,用一个个小花盆摆成一片片黄灿灿红彤彤的色块,杂着其他如三角梅之类的花卉,仿佛被裹挟进了秋天的夕阳,背景着斜晖晚照的黑白红色的明朝万历年的文昌阁。有空暇时间,或公事处理等待的耐心里,就坐在万福商城门口铁靠背木板椅子上,愣愣的看,仿佛要把一杯咖啡穿越了过去,倒是不会厌倦了,只是恨自己心小,看得久了,我会觉得,那个端坐于闹区中央被当成汽车转盘环绕的大阁子,慢慢也有了某种禅坐似的意思,只要看着,就觉得这日光,这人世,这思境,都变得悠远起来。

          菊若是有梦魂,是敦煌壁画的长长的飞天线条,是魏晋南北朝里走出来的青裙素腰,是河边浣纱的阳春水里的素手,以芊细之姿,藏身于市井巷陌,有一种需要隔了岁月去看的温和之美,那种美,是李清照式的,是董小宛般的,是哪怕过着波澜诡谲的日子,也不失一道道颠沛流离的车辙里的细沙般的温柔,仿佛专门为了什么而来。

        闻菊香,才知有在水一方,远远近近;

        品菊茶,才知有庭院楼台,深深浅浅; 

        这也难怪,自古文人都爱菊,合着就是岁月的风骨,世事尽管如刀如砧,蹂躏着自尊,但偏偏又存了许多细细柔柔,能够敦厚地陪着你同甘共苦,你落寞也好,你风光也罢,菊花反正都衬得起。正如沈从文先生所说:我要傍着你,方不致于难过。

          沈先生喜欢桃花溪水,峭崖黑岩的。

          湘西也是好风光。不会没有菊。

          看菊,有时候不需要懂,也是可以的,喜欢看菊的人,最好穿一件白色的衣服,清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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