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一大清早就去冈卓力格那儿了，他刚好拎着一个铁桶从蒙古包里走出来，脸上依旧带着些许倦意。“没事吧。”我赶紧问他，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我接下来要去给羊儿们喂水，你一起过来吧。”他拎着满满当当的水桶，一瘸一拐的走在了前面，水桶里的水不停地摇出。我看他腿脚不便，便说：“要不还是我来拎这桶水吧，你在前面带路就可以。”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缓缓放下了水桶。“你这小伙还是这么好心，唉。”

   我单手提起了水桶，这水桶要比我想的沉重的多，我赶紧用另一只手接了一把，这才拿住了它，我不知道一瘸一拐的冈卓力格怎么能单手拎得动它。

     “对了，冈卓力格，你的右腿怎么了，看上去不太灵光啊。”为了缓解手臂的疲劳，我赶紧和冈卓力格聊起了家常。

     “唉，不提了，前些日子放羊时被狼咬的。”冈卓力格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右腿。

     “怎么会？”我吃了一惊。

     “最近那些狼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原本还是在山谷那块活动，现在都跑到山外头去了，唉，说不定它们也是被逼无奈啊。”冈卓力格看着远处的群山，若有所思地说着。

     我朝冈卓力格遥望的地方看去，远处的山脉光秃秃的一片，只有银白色的积雪一块块地嵌在上面，看上去就像一只有着黑白花纹的巨兽一般。

     “两年前还不是这样的。”我喃喃的说。

     “是啊，但是时代变了。”冈卓力格低下了头，大步流星地朝前面走去，我便紧紧跟在他的后面。 

    冈卓力格的羊圈在一处小山包附近，只有那里还零星的长着些许的杂草。羊儿们见到冈卓力格来了，纷纷抬起了头，冲他亲切地叫唤。冈卓力格轻轻摸着它们的头，眼中透着似曾相识的温柔。

    我把水桶轻轻放下，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而冈卓力格则是打开了羊圈，这些羊儿们便有秩序地在水桶边围城了一圈，静静地喝着水，就像我两年前刚刚看到它们时一样。我看着这些健康的羊儿们，又回想起村里那些萎靡不振的羊儿们，不由得唏嘘感叹，或许自然的方法更适合它们。

    “对了，娜瓦的情况怎么样了？”我又想起了两年前被我带到冈卓力格蒙古包内的那只幼羊。

    “我早该和你说的，我就知道你会来看她。”冈卓力格说着，粗犷的脸上带上了一丝笑容，吹了一声口哨。

     一只小绵羊从羊圈中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我从未见过毛色这样洁白无暇的羊儿。它轻盈而优雅地甩动着自己地短腿，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又低下了头冲入了冈卓力格的臂膀之中，一副怕生的模样。它的体态和动作不由得让我联想到了花季的少女。

     “乖，娜瓦，别怕，就是这个小伙把你带到我这里的，你应该感谢他才是。”冈卓力格对娜瓦说，我不确定娜瓦是否听得懂，但是显然，娜瓦似乎不像之前这么怕生了。它朝我这里走了过来，低下了头，我轻轻地把手放在了它的头上，摸了两下，它的毛光滑而又柔顺，摸上去舒服极了。

    “看起来它很健康。”我轻轻拍了拍娜瓦的头，娜瓦边调转身子到一旁的水桶处喝水了。

    “那是自然，我可是把它当我的女儿一样照顾。”冈卓力格说着，僵硬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就在我和冈卓力格相谈甚欢的时候，一队人马从山坡下缓缓走了上来，为首的便是村长。我和冈卓力格都吃了一惊，村长突然来这里干什么？我心中生出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不由得退后了两步，把娜瓦挡在了身后。

    “这里环境不错啊，冈卓力格，看来你真是找了个放羊的好地方。”村长打量着冈卓力格简陋的羊圈，眼中透着贪婪的光芒。

    “巴雅尔，你突然来我这里，一定有什么事吧。我不想和你兜圈子，你直接说好了。”冈卓力格说着，拿手中的长杖敲了敲草地，那些在羊圈外悠闲散步的羊儿们就立马躲回了羊圈内。

    “嗯，看来你的这些羊儿们还真听话啊，不错不错……”村长看着冈卓力格的那些羊儿，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

    “巴雅尔，你有话直说，我过会还要去放羊呢。”

    “好，冈卓力格，是这样的，我们想买下你的三只羊，作为村内养羊场的补充，你也知道，由于之前的流行病，现在我们这边的活羊已经不多了，就算是活着的，也都产不了那么多奶了。为了大家都能发家致富，为了村子的未来，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村长的脸上堆满了笑容，这非但没有使他显得亲切，反而让他的面目更加可憎了。

    冈卓力格犹豫了片刻，这才说：“卖给你也不是什么问题，只是你想多少钱买我的这三只羊呢？”

    村长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十？”

    村长摇了摇头。

    “十五？”

    村长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想出多少钱？”

    “五块。”

   冈卓力格的脸顿时涨红了，我看他要发怒，赶紧抱住他，不让他动手。“你这不是抢劫吗？五块钱连只羊腿都买不到，你好意思问我要三只羊？！“冈卓力格骂的唾沫星子横飞，手中的长杖不停地挥舞着，似是要往村长的脸上呼去，村长也不由得退后了几步。

   “冈卓力格，实在是没办法，我们村穷啊，要是和两年前一样，跑到外面去卖羊，我们村子里那些人家几个月的积蓄就没啦，人家还等着过年呢。我实在是没办法，才找到你这里了，你体谅体谅成不？”

   “不成！难道我的这些羊就比外面的羊低贱吗？虽然我和你是同村的，但是巴雅尔，我和你们这些村里人基本上不怎么来往，相反，我和我的羊亲近的很，我为什么要贱卖我的亲人去帮助你们这些陌生人呢？”

   村长看着冈卓力格，一时哑口无言。冈卓力格挣开了我的臂膀，一瘸一拐地走到村长面前，举起了长杖，长杖的顶端就快够着村长的鼻尖了。“巴雅尔，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打我的羊的主意。想要羊，就到外面买去，别来找我了！”

   村长的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压了下来。“好，冈卓力格，你也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们走！”村长转身离开，他周围的那些村民都恶狠狠地看着冈卓力格，随后跟着村长走下了山坡。

   “冈卓力格，你今天得罪了村长，以后的日子怕是不怎么好过了，你不怕吗？”我望着冈卓力格的背影，对他未来的处境深感担忧。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冈卓力格低沉地说着，就转身去照顾他的羊了。

   我依旧放心不下冈卓力格和他的羊，但是，我能呆在这里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我最多能在兴阿村呆上一天，之后就必须回去，我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旅人了。最后一天，我临出发前再去看了一眼冈卓力格，他知道我要离开，只是漠然的点了点头。

   “冈卓力格，你要小心你的羊啊，尤其是娜瓦，我还等着有机会回来看它呢。”

   “放心吧，它们都是我的家人，我不会再让我的家人受到伤害了。”冈卓力格的目光炯炯有神。

   我点了点头，挥手与冈卓力格告别，他站在那个山坡上，倔强的屹立着，身后是他心爱的羊儿。我开车离开，竟觉得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和羊儿们的啼哭，是那般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