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以后

总算,又一起谋杀案告破了。

此次案件推进得非常顺利,也趁着周末正好有空,刑侦队的大队长李广平、副大队长赵超和老刑警周培根三人,打算聚在一起喝个小酒,就当是庆功了。警察这个行当,很少能有真正放松的时候,难得今天没有公务在身,于是三人决定放开了喝。

“这还真是没想到啊,认罪认得这么痛快。”赵超“呼噜噜”地吸着玻璃杯里不断往外冒出的白色啤酒花。

“也是我们运气好,对面大楼里竟然有个目击证人。”李广平熟练地用一个银色开瓶器撬开瓶盖递给周培根,接着准备撬第二瓶。

“那倒是,不然差点就当成自杀处理了。”赵超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肘推了一下周培根,“喂,老周,怎么不说话啊,这么沉默干嘛?”

“啊……?没有呀……这不正喝酒呢嘛……”周培根说罢,举起玻璃酒瓶,直接往嘴里一顿猛灌。

“哟,老周海量啊!”李广平看向赵超,朝周培根指了指,“你看看,我们刚说几句话功夫,他两个瓶子已经空了……”

“啊哟喂……你别光知道喝呀,看看,脸都已经鸡肝红了……”赵超调笑着说道。

“老周,老周,别光顾着酒瓶子嘛,咱们聊聊天,讲讲案子啥的,怎样?”李广平用手拍了拍周培根的后背。

“别提案子……唉……”周培根顶着个鸡肝红的脸色,一副无奈状。

“怎么回事啊老周?为啥不能提案子?”赵超狐疑地问道。

“为啥?!……因为这案子……它就不对!”周培根两瓶酒下肚,说话开始犯口吃了。

“呀,老大,果然这年纪一上去,就容易不胜酒力哈……”赵超呵呵地笑了两声,对李广平说道。

“你别打岔!老周,你说这案子不对?哪里不对了?你跟我们说说……”李广平突然话音正色道。

“靠……这案子……问题大了去了!”

“怎么,老周?你在质疑案件的调查结果?”李广平追问。

“不是质疑,懂吗!不是质疑,是肯定的!你们很明显被那女的骗进去了……”,周培根把酒瓶“哐当”一声重重搁到木头桌面上。

“你的意思是,那男的不是那女的杀的?”赵超也忍不住开始追问了。

“嗯……!”周培根点了点头,紧接着喉咙里打出一个响嗝。

“那你说是谁杀的?”李广平斜睨着周培根。

“杀?杀你个锤子……”周培根现在整个心思都浸到酒里边去了,上下级关系被他直接抛到了脑后。

“那难不成,他自己从阳台上掉下去的?”李广平对老部下的态度倒也并不在意,只顾着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答对了!还就是……!”周培根紧跟着作答,嗓音像是对方猜中了谜语的谜底一样,兴奋得提了个高八度。

“喝多了喝多了……怎么办老大,要不要让他躺一会儿?”赵超摸了摸周培根稀疏的白头发,像在安抚一个小孩。

“才两瓶半,应该不至于吧?”李广平答道,“不过前些天压力挺大的,估计一放开,身体里的虚脱就显露出来了,年纪上去了以后,是这样的。”

“啊呀我没喝多……!”周培根一下把赵超的手臂甩开了去,“我跟你们说,这个案子……这案子……这……”话断断续续还没说完,周培根的脑袋就缓缓枕到了自己的瘦胳膊上,只见他两眼微闭,嘴唇还在张翕,却没了说话的声响。

“看样子是真的醉了,老大,咱们喝,让他歇歇吧。”赵超抬眼看着李广平。

“老周,老周!”李广平一边喊,一边推了推周培根的肩膀,周培根“嗯”了一声,算是应了,接着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堆糊话,听不清具体说了啥,但语气好像忿忿的。

“这老周,是不是真的对案子有看法?”李广平若有所思地问赵超。

“要不这样,老周,这案子,我来替你梳理梳理,你听听看,要是觉着哪里我说得不对,你来纠正,怎样?!”赵超对着周培根的右耳朵,大声地、一字一句地问他,话问得慢条斯理,其实心里却想着要调侃调侃这位醉酒的老兄弟。

“行……!”周培根突然抽风似的拍了一下赵超的大腿,好像从睡意中猛然惊醒一样。

“好,下面请两位听我的叙述。情况是这样的,2022年10月9日夜晚十点二十分,我们接到‘天通花园’物业值班人员打来的报警电话,称小区十六号大楼有一男子坠楼。于是,我们第一时间去到了现场,经证实,该男子已当场死亡。”

“怎样?”赵超征询似的转头看看周培根。

“嗯……属实。”周培根眯着眼睛,恍恍惚惚地看着灯光穿过透明玻璃杯在地面上折射下的影子。

“死者名叫方志强,现年五十八岁,‘东华’国际贸易公司总经理兼任执行董事。当天晚上,他从该小区十六号楼1905室的阳台上坠落。从法医鉴定的结果来看,死者坠楼前曾大量饮酒。我们紧接着展开了一系列勘查工作,在此过程中我们发现,事发当时,方志强住所中的防盗门是反锁着的,但客厅、卧室、洗手间的地面上,均留有两个人的足印痕迹,茶几上的玻璃面、以及茶几上的烟缸周围,除了有死者的指纹外,还找到了另一个人的指纹。

“经过进一步的调查确认,死者方志强,已婚,早在八年前,就已在本市区的中心地段购买过一套大型公寓住房,即当前他和妻子、儿子三人户口所对应的住址,而‘天通花园’十六号楼1905室的房子,是以他的个人名义租借来的,从物业监控所显示的画面来看,他将此处作为日常住所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居住状态一直是独居,妻子和儿子甚至根本不知道他在这里借了一套房子,只以为他近年来长期在外地工作,因此除了国定节庆日,方志强很少回家。”

“怎样?”赵超又一次望向周培根,神色中颇显得意。

“属实……”周培林用手掌揉了揉醺醉的红面颊,举起酒瓶,‘咕嘟咕嘟’又是小半瓶下了肚。

“坠楼事件发生以后,家住十六号楼正对面的二十四号楼1902室的张大爷,主动与我们取得联系,并为该事件提供了非常有效的线索。据张大爷称,2022年10月9日夜晚十时许,他去到自家阳台上晾衣服,亲眼看见对面大楼1905室的阳台上,有一长发女子正在抽烟。我们根据张大爷的描述,迅速锁定了该女子系方志强楼下1805室的住户王艳丽。顺着这条线索,我们进而得知,这个名叫王艳丽的女性,是方志强所属贸易公司财务部的一名员工,据她本人供述,因其长相姣好,自刚入职起,便不断受到老板方志强的纠缠,在去年公司年会的晚宴上,方趁王酒醉,强行将其带入酒店客房并与之发生关系,事后,方拍下王的裸照与不雅视频,并以此为威胁,迫使王在之后的两年多里,不仅不敢声张,还数十次委身于方。半个月前,王得知自己有了身孕,便独自去妇科医院进行人流手术,却在术前检查中,被医生告知自己患上了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艾滋病。”

“老周,怎样?”赵超顿了顿,也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啤酒的冰凉与微苦让他忍不住咂了咂嘴。

“嗯,属实……”周培根面前,已经挨个排了五个空酒瓶,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瓶颈口来回搓磨着,上下眼皮勉强支撑着没合拢,呼吸声越发沉重。

“王艳丽对方志强恨之入骨,案发当日,方不顾王刚做完人流手术身体虚弱,再次对她提出非分要求,王艳丽忍无可忍,积怨喷发,终于趁方不备,将其推下阳台,以泄私愤。

王艳丽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并主动表示,愿意接受相应的法律制裁。

好了,案件脉络梳理完毕,各中细节均清晰明了。老周,人家都认罪了,你还质疑个啥?”

“不属实!不属实!!”周培根两条黝黑的手臂支着桌面,上半身挺了起来,“张大爷,现年八十七岁,以他目前的视力状况,把平行的十八楼看差成了十九楼,他看差了一层楼!”

“那你的意思,案发当晚,王艳丽是在自己家的阳台上抽烟?她根本没去方志强家??”李广平斜着身体,凑近周培林。

“对……!”

“那方志强是自己从阳台上跳下去的?什么情况?自杀?自杀的理由呢??”李广平急切地追问道。

“我又没说他是自杀……就是喝多了,到阳台上透透气,结果不小心栽下去了……”

“那他客厅里烟灰缸和茶几玻璃上的指纹怎么说??”赵超也疑窦丛生地激动起来。

“他们俩又不是第一次在那套房里……指纹有什么可稀奇的……?”

“好好好,我们姑且认为你的推断都是准确的,可是退一万步讲,人家王艳丽自己已经认罪了呀,而且她非常配合我们的调查,百分百据实坦白了所有情况,连细节问题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如果,如果不是她亲手把姓方的推下阳台的,请问,她为什么要认这个莫须有的罪呢?!”李广平的问话层层迫近。

“因为王艳丽极度痛恨那个姓方的!

“因为王艳丽曾经在心里无数次想要亲手杀死那个姓方的!

“因为王艳丽认为,方志强这个人渣必须死在自己手里,才能消解她日复一日堆积在心头的仇恨!”

“那你认为,王艳丽对整个谋杀过程的供述,全都是编造的?!”赵超的表情是如此不可置信。

“对!!我告诉你们,只要她得知那个姓方的坠楼了,死掉了!那就算我们根本没有调查到她头上,她也会积极主动地跑到局子里来投案自首的!你们还真别不信!”

“你的意思是说,她把这,视为一种报仇?”李广平用一种极为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周培根。

“对。”

“不惜以她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对……”周培根像个用尽了气数的孤勇者,撕声竭力地宣判完一切,才显出自己的精疲力竭来,“唉……说了也没啥意思,反正都已经结案了……还说啥说啊……我歇会儿,你们聊,你们聊……”说完,他沉重的脑袋又枕回自己那条消瘦的胳膊上了,不一会儿,鼻腔里竟发出阵阵鼾声来。


“老大……老周他……瞎胡诌的吧?喝大了吧?”

“老大……你怎么不说话啊?老大?”

“老大!你该不会是被老周那梦话给带跑偏了吧……?!”

“啊呀你放什么屁呀!不都结案了嘛,板上钉钉的谋杀好不好!你说这老周也真是,都快瞎琢磨成妄想症了……年纪大了一喝多就这副德行,真是吃不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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