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日更：辞职（13）干柴VS烈火

长篇日更：辞职（13）干柴VS烈火

马可

1

马可四十多，只干了一件事。当记者。

记者十几年，回想一下，值得提的事，真不多。细想想，那件康宝莱的事儿，算是一件。

那天星期五。马可的报道一发出，新闻圈里立刻开了锅。

马可接到电话，是电视台一位老铁打来的。开头就说，马可，算你有种。

马可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那位老铁说，干事就得这样儿，别磨磨叽叽，来点管用的，我挺你。

接着广播电台的王大嘴也来电话，马兄，威武。

接着，网站的小石，对了，就是我前面说的那个学着修家电，技校当中啥也没学成最后抱得美人归的小石，也来电话说，马哥，你的新闻我们网站转了，点击率老高了。

最后小石说了句：挺住。

2

一天过去了。马可觉得懵懵的，没劲。

马可习惯睡大觉，这天是星期六，马可自然要睡到自然醒的。

一觉到了日上三竿，起床洗漱，洗完吃饭。波罗很贤惠，马可起得晚晚，她会做顿懒锅子面。

面条和菜一块下进去，煮上一会儿开锅，再打上一个蛋，味道不错，做起来还方便。

看着很简单，但是与波罗生活了十几年，那锅面还没吃够，马可也一直想学，那锅面也总学不到好处。唉，一碗面中，有情有谊啊。不得要领，哪那学得会呢？

马可有时候想，离不开一碗面，是离不开一个人；

吃不够一个人的面，是疼不够这个做面的人啊。

马可做了不少让波罗伤心的事，昏天黑地的喝酒，大醉酩地回家，家中热水暖床地伺候，想想，马可那时候的良心让狗吃了，现在领悟过来了。所以现在在家，马可甘心情愿当牛做马，权当是还当初欠下的债了。

3

每周双休，马可会在两天当中选择休一天。一般，他会把休息日选在周六。

先享受，再忙碌，一驰一张，这样，马可觉得舒服。

马可生活不复杂，他一贯都有这样的习惯，先把轻松放在前面，给自己一个甜枣，吃得美美得，养得足足的，然后攒足了劲，闭着气，运上功，等着去挨那一个巴掌。

人首先是动物，动物的本性和算法，马可掌握得门儿清。

马可说话常打比方。哥们说他懒，他一肚子的道理：你见过冬天要冬眠的动物吗？都是先备足了料，先吃够了好东西，之后再钻到沿中，埋到地下，忍受那一季的苦寒。

一个人的习惯是不好改的。习惯一旦形成了，它会改写你的许多计划。决心抵不过习惯。我们遇到一件事不能坚持和中途退出的原因，多与习惯有关。

马可立过许多誓言，表过许多决心，但大多要不就是胎死腹中，要不就是执行了一半，废了。好可惜的。但是马可有一点对自己还比较满意，对于工作，对于新闻采访，他敢于坚持，不习惯于中途放弃。

还回到那个原本的星期六，回到马可那个长长的回笼觉。那是马可写出康宝莱新闻的第二天。马可的电话响了，不是别人，正是记者部主任高主任。

自己的头儿，打来的电话，不能不接。报社里面，每个记者每月报着50元的电话费，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开着机，保证随时找你都可以找得到。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接到主任电话，马可轱辘一下，从背窝里爬起来，拿过手机，按了接听键。

马可，你在家吗？不好意思，你休息还给你打电话。

高主任的客气，让马可有些不适应。对于高主任，马可服。在报社的一千多号子人中，高主任与马可的偶像姚总编有一拼。人们说姚总编是新闻战线的老黄牛，说高主任是新闻战线的小黄牛。

人们愿意这么称，他也愿意这么听。为人随和，说话客气，这是他的风格。但是他今天这种语气，让马可有些受不了。当领导给你好客气的时候，你知道，一定没好事的。

主任，你别这么说，有什么事情，你吩咐就行，我随时准备着。

马可光着膀子，说话却拿着调子，一股大公无私的革命主义精神十足的样子。

电话是私对私，但内容是公对公。马可从高主任的语气中感觉到了阳光的味道。

记得刚发出这则新闻的时候，高主任如临大敌，在办公室里神秘兮兮地给马可训过话，怎么隔了一天，事态产生大改变呢？

马可看看表，时间不早了，把头往左一歪，夹住手机，倒出手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和高主任通话。

马可，你过来报社一趟吧，快点啊，别磨蹭。

高主任说。

听了这话，马可的心才主到了肚子里。领导批一句，骂一声，多半是没事儿。

高主任语气当中，有一种故意压抑的东西。马可感觉到了，但说不出来。

4

马可到报社，遇到高主任。

因为是周六，办公室里基本没有什么人。高主任再次把马可带到了吸烟室。烟气很重，光线也不好，所以有些闷。

高主任说，你去一趟新闻出版局，去找一下刘科长。记得，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满嘴放炮仗。

马可说，好的。

离开办公室，直奔市级机关综合大楼。

进了门，上三楼，楼分阴阳，刘主任的办公室靠着北面，阴气重。一进门，满屋满桌的材料，满桌满台的报纸。

出版局，真丰富。

刘主任的办公室不大，桌上两摞报纸，一摞是党政类，从人民日报到省市的平党报，另一类是生活类报纸。在那一大堆生活类报纸上，放在最上面的，是马可所在的媒体，而且放得就是那一份。

刘主任头发浓密，双目有神，蓝条白衬衣，藏青色西服，没系领带开着怀，虽然着正装，但是不给人生硬之感。

他挺严肃，马可常到市里报道会议，刘主任也打过几次照面儿。但是每次见面马可给他打个招呼，他只是微微点点头，没有交流，也没有多余的信息传出。你永远不知道今天他的心情是好还是坏。

人，到了一定的职位，到了一定的情势之下，必须学会把自己的表情藏起来，把心情写在脸上的，是猴子，把情绪埋在心底的，才是高手。

学了许多年，马可还是降伏不了自己的情绪，每次想到情绪应该特定是，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刘主任。

请坐。

刘主任说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

马可很听话，没作声，坐到了屋子南墙下的黑皮沙发上。沙发上有报纸，坐不开，马可将报纸往旁边推了推。

一推报纸的时候，马可发现了一厚厚的一份广告宣传单页。他的心头一震。

刘主任走过来，靠近马可时，脸上露出笑。

这丝笑，让马可觉得好像见到了阴天里猛透出的阳光。有一种兴奋，同时也有一种担心。谁知道阳光背后，是晴朗还是大雨呢？

你的新闻我看了，感觉很不错。材料扎实，问题抓得准。后续还有吗？

刘主任后退了两步，身子斜靠在办公桌边，眼睛定定地看着马可。

还有不少员工投诉反映的，而且除了吃保健品，还有另外一些离职员工的投诉，都有证据。马可见领导没有坐。边说边站起来。

两人没有指明什么，但是都知道是那件保健品的报道。

没有新闻不要造新闻，有了新闻不要窝新闻，如实报，抓证据，别跑偏。

刘主任的话挺含糊，明显是话中有话。马可是个直肠子，什么意思，背后含义，都不太懂。

但是听到这句话，马可明白了一件事，新闻可以继续做。

做就做，这事儿，马可擅长。

5

康宝莱事件，其实也康宝莱无关。一个保健品，还是一个挺有名的保健品品牌被推到媒体的风口浪尖，实质上是中了“躺枪”。

保健品没有吃坏人，只是一些不愿吃或吃不起的人被逼着吃，所以成了新闻。新闻点，不在保健品，而在那个逼人的公司。具体说，可以说是新闻点在那个公司的负责人。

负责人可以说是一个大佬级的人物。

原先当过兵，转业回地方，做着印刷厂。后来印刷厂做大了，开始做了一份新闻纸类的广告单页，从开始一张，到后来两张，再到后来好几张。

那份单页越来越厚，广告收入也越来越高。他这边越高，纸媒和其他媒体的从业人员便越有一些心里异样。

市场就那么大，好像这份突然杀出的黑马，搅了正规媒体的局。

有一位电视台的朋友聊天中说，你看，一份不那么正轨的出版物，每年都收入几千万，如果这钱些，进了咱们正规媒体，咱们的日子不就更好过了？

马可不同意这种论断，因为在这份单页广告诞生之前，媒体没富得流油，这份单页诞生之后，我们也没有穷得吃土。

一切的关键，不在于黑马分羹，而在于自强不息。

听得这话大，实是马可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事后，有人说马可写那则新闻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凭实论，马可写那则新闻，真还没有给人家落井下石的事。不管你的广告合不合规，不论你的单页牛不牛气，那事自有公道。但是你个大老板，逼着小员工，个个保健品，一吃几千块，这事儿没道理，马可得管！

6

报社每天接到的投诉海了去了。

这条线索，充满趣味，从新闻价值上来看，有料有做头。

对于这样的线索，马可总是不会轻易放过。但是由于这条新闻是从电视台同行那里得来的，发之前，先给同行通了话。问可不可以当天发。

采访回来后，电视台的新闻已经赶不上了。出于义气，马可征求了电视台朋友的意见。电视台朋友很慷慨，你可以发。

解决了最后一点顾虑，马可在写完稿件之后，通过电脑的无纸办公软件，轻轻点击了一下“投送到部门”。

鼠标轻轻一点，一篇新闻便长出了翅膀，不受控制，写这则新闻的人，到这里，便成了新闻的母体，孩子走向何处，自己说了不算。

如果没有计错的话，马可发出去的这篇稿件，应该是他发表在报纸上的第1000篇文字。

千年等一回，应该结个好果的。没想到，一场暗波涌动的事件，在马可那一个动作之后开始酝酿。马可不知道，这件事，对于自己的新闻生涯来说，到底算是光彩的一笔，还是人生的败笔。

未来不可预知，历史不能假设。随着第二天的报纸发行，马可刊发出来的新闻，如同一团大火。

而满满两堆的干柴，已经由它引起。

一边是在媒体边缘打着擦边球大肆赢利的大佬，另一边是手握重权，却首次对管理不服者无可奈何的政府官员。

双方的博弈，被推到了刀尖之上，而事情的起因，皆在于马可。

火烧起来了，马可有些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