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黄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喫,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後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可是我过二十一歲生日時没有預見到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麽也錘不了我。
這段话是王小波説的。
放假了,大把大把的時間歸自己支配,這幾天天冷,冷得不願意出門,正好宅在家裡讀書,雜七雜八地很讀了一些書。
我是在上個世紀的1990年代開始閱讀王小波的文字的,買的第一本王小波的作品就是他的雜文集《我的精神家園》。那時還年輕,日子过得也挺混亂的,但即便在年輕不諳世事、日子过得混亂的狀態下,也一直堅持着買書、讀書。
那一段時間,我喜歡讀两個姓王的作家寫的書,一個是王朔,還有一個就是王小波。讀王朔的小説是喜歡他講故事的方式,讀王小波的雜文是喜歡他对世事的洞察和獨特的語言形式。我是最近才開始讀王小波的小説的,很多人也是從《黄金時代》開始初識王小波的。他關注這個時代,關注現實,關注最普通的人的生活,他的文字裡流淌着最真摯的感情,没有半點矯揉造作。
我二十一歲那一天,已經上班半年多了,在職業高中教一群比我小四五歲的孩子。那時很努力,總想把工作干好,課備得認真,講得也認真,現在有好多習慣都是在那時一點一點餋成的。三十多年前,風氣好,氛圍好,人際關系也簡單,衹是工資低,穿的、喫的、住的、用的、玩的遠没有現在好,也没有現在豐富,但記憶中,那個年代似乎很快樂也很開心,幾乎所有的人都有一種勁頭,努力學習的勁頭,努力做事的勁頭。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一切都變了,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實在不知道這樣的變化究竟意味着什麽。
南方在下大雪,東北依然干巴巴地冷,又有十幾天没有下雪了,事實上入冬以來也没有正經八百地下过一場大雪。雪下在東北正常得就像南方總是細雨濛濛一樣,而雪下在南方,如果下得大了,或許就會成灾。從明天開始天氣就要回暖了,什麽時候東豐也能下場像樣的大雪呢?
午睡後繼續讀《老子》。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也,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
這是老子《道德經》第三章。過去總是說這是“愚民”,現在讀來,不能不說老子的見解自有他的道理。
幾千來,人們最關心的就是溫飽問題,就是到了現在,吃飯、穿衣、居住也還是困擾百姓和政府的頭等重要的事情。最近幾年,見得最多,聽得最多的,就是“民生”這個詞。
實際上,這些與我毫不相干,即使我想了,也是白想、瞎想,無異於杞人憂天。我只是想說,人活著實際上還是應該有點精神追求的。老子說的意思不過是讓老百姓吃得飽,穿得暖,有房住,有活幹;別讓老百姓有想法。八十多年前,安源路礦工人大罷工,最初的口號是:“我们要穿衣,我們要吃飯。”後來,毛澤東、劉少奇、李立山們又提出了“從前是牛馬,現在要做人”的口號。物質的要求和精神的要求對於一個有尊嚴、追求獨立人格的個體生命來說,同等重要。
“幸福”是一種感覺,還是一種存在?這個命題太大。好像每年都有一個什麼機構在搞一項調查,調查全體國民的“幸福指數”。我不知道這個調查有什麼意義,只是覺得徒勞。因為幸福沒有一個固定的標準,幸福不幸福也只是一種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玩意。
人首先還得活著,是蠅營狗苟地活著,還是有尊嚴、有體面地活著。古代的伯夷、叔齊就不食周粟,最後餓死在首陽山;還有現代的朱自清;還有很多人,在正史或野史中都記載著。很多人已經不再去乞求所謂的權益和尊嚴了;生活的艱難已經讓很多人失去了幸福的感覺,甚至極細小的快樂。老子如果一直活到現在,他又會發出怎樣的感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