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足饭饱，终于到了解签的时候。我们叫了甜点来磨时间（莫青青正色道：“没有甜点怎么能叫一餐完整的饭！”），我觉得时机很适合开口谈正事。

“莫小姐，虽然这顿饭的时间里我跟你扯了好多事，但我没有打听关于你恋爱的任何事，你也没有主动跟我谈起恋爱的事吧？”

“对，都没有。我虽然是第一次占卜，但听安洁跟我说过规矩的。我认可你的专业程度，不觉得你是江湖骗子，也不会把你扭送公安机关的。你开始解签吧。”

“好的。”我喜欢爽利的委托人，于是我也尽量爽利一些。“莫小姐，你这个签，测既定姻缘，特别是‘男方会不会求婚’这个问题，一般认为是很不利的。《长恨歌》里面写得清清楚楚，杨贵妃哭得梨花带雨是在玄宗背弃誓言，为了活命而放弃她的时候。所以呢，‘杨贵妃梨花’这个签，底色是很悲哀的。杨妃与玄宗结局凄凉，不得相守，这是现实。至于死后重逢、此情不渝之类的，毕竟玄幻色彩浓厚，不能作准……”

“所以你是说，我和男朋友没希望啦？是不是还得生离死别？”莫青青双唇抿得紧紧的，犹如一条刀刻的线。

“嗯，也不是全然无望，但可以说是九死一生。这个‘生机’，就在今天你选的这个餐厅里。这个餐厅肯定是你，而不是我二姐选的吧？”

“……对。我之前在这儿读的本科，对这家餐厅印象很好。有什么讲究？”

“那就是了。这家餐厅是北京少有的名字和主打菜式有联系的餐厅。店名说是‘梨汤’，不仅提供贵得要死的梨汤作为饮料——今天咱们少说也喝了一百块的梨汤吧？——还在很多菜肴里用梨汤进行调味。所以今天占卜的主题就是，要从名字中生发出联想，名即本身。”

“……请说中国话。”莫青青单手托腮，高贵冷艳地吐出五个字。

“哦，就是要从名字里乱开脑洞，脑洞可以成真。”

“啊？也就是说，你准备告诉我，你是用了一大堆名字串起来一大堆名人故事来给我占卜的？”莫青青大笑。

“……不是一大堆，只有两个。‘梨’字是关键字，‘杨’字也是关键字，而‘武侠’是关键词。因为你最喜欢金庸的作品，所以金庸小说的脑洞就合适。”

“……我还喜欢甜品呢！甜品的脑洞不也很合适？”

“莫女侠饶命，请让小人解释完了整个占卜结果，您看看准不准，再挑剔小人的逻辑，行不？”

“准奏，赦你死罪，说吧。”莫青青恢复了高贵冷艳的托腮姿势。

我长吐一口气，慢慢地说下去。“金庸武侠小说里面，有一对相爱的男女，虽然不是主角，但很多人都记得。男生名字里有个‘梨’字，女生则是姓‘杨’，你应该知道的吧？”

“……殷梨亭，杨不悔！”莫青青眼睛又亮了起来。看来她对武侠小说的爱真是突破天际，连配角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没错。其实‘殷梨亭’这个名字也非常特殊。武当七侠都在历史上确有其人，金庸在写书时直接使用了原来的名字，只有‘殷梨亭’这个名字是他改的。历史上的原型名叫殷利亨，其实是个非常好的名字，来自于《易经》里的乾卦，‘元亨利贞’，而且在入名时还改变了原来的字序，不叫‘殷亨利’这种疑似外国名字，而选了平仄上更为好听的‘殷利亨’，简直了不起。不过金庸没什么学问，他只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个商人，不像大侠，就改成了殷梨亭。不过感谢金庸这一改，才促成了今天这一卦的生机。”

“……小哥你等等！也许金庸不是没读过《易经》，而是单纯地觉得六侠的名字和其他几个不配套呢？《倚天屠龙记》是射雕三部曲里的最后一部，他在第一部《射雕英雄传》里面就写过降龙十八掌了，不可能不知道‘元亨利贞’的吧？”

“嗯，你说得有道理。莫女侠，你对金庸是真爱啊！‘远桥’、‘莲舟’、‘岱岩’、‘松溪’、‘翠山’、‘声谷’，这六个都是武当山的景色描写，只有‘利亨’不是，金庸改得也有一定道理。”竟然遇到一个金庸同好，我也不由得兴奋起来。可惜题外话必须打住，得先把占卜说完。“嗯，总之，因为你喜欢武侠，咱们又约在了梨汤店，所以这个卦辞多出一层解释。除了杨妃和玄宗，‘杨贵妃的梨花’这一句还应在杨不悔和殷梨亭身上。殷杨恋的故事你应该很熟了？”

“是啊，小时候还觉得好变态啊，殷梨亭竟然爱上了初恋情人的女儿，母债女还什么的，好奇怪！还有人说十六年后在绝情谷底和杨过见面的人根本不是小龙女，而是小龙女和尹志平的女儿。如果是真的话，她和杨过的恋爱也是母债女还的模式！金庸绝对有恶趣味！”

“呃，莫小姐，我对此有不同看法——我看你我可以另约一个时间谈谈金庸。今天我先继续讲这个占卜结果。”差点又被带跑题了！我懊恼地想，莫小姐神游开脑洞的能力真不在我之下，还是要小心啊。“殷杨恋虽然年龄差距巨大，但结果是幸福的。他们不仅得到了杨逍的祝福，喜结良缘，而且还消弭了武当和明教之间的恩怨。因此，你的这段爱情也有一个关键——关键要得到父母的祝福，而这一点，于你来说是非常艰难的。”

莫青青没有说话，瞪大眼睛看着我。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男朋友，和你的年龄差距非常大，甚至到了隔辈人的地步吧？”

莫青青仿佛被点了哑穴，只是机械地点点头。

“我就知道！殷杨恋颇受世俗争议之处就在于年龄差距。其实，杨妃和玄宗也是隔辈人，只不过由于《长恨歌》里面没提这一点，大家也就选择性忘记了。杨贵妃比玄宗小将近三十岁，本来嫁的是玄宗的儿子李瑁，玄宗等于是抢了自己的儿媳妇，肯定也是顶着无比巨大的舆论压力的……因为两组人物的故事在这一点上高度重合，所以我斗胆猜测，你的男友，估计比你大十岁以上，甚至可以做你父亲，而你就是因此才对这段关系的前景缺乏信心。”

“……小哥，你能不能站到阳光底下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影子？我男朋友比我大十八岁，快到本命年了，可是看起来很年轻。这些事我连安洁都没说过，恋爱约会也是地下情模式，从来没被熟人撞见过。你怎么一猜就中？”莫青青的惊讶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其实哪里是一猜，我是听她提到了武侠和名字，才意识到这个卦辞里可能另有乾坤，这才想到了第二重含义的。不过这件事我可不能告诉她。

“虽然这不是占卜的结果，不过根据你在纽约开甜品店这个经历来看，你的男友大概也是在纽约经营事业有所小成的人。你们大概是因为食物结缘的吧？”我促狭地挑挑眉毛，果然看到莫青青大点其头。

既然一路顺利，我就要抛出重磅炸弹了。“虽然你今天没和他一起出现，不过我相信他跟你一起回了国。是因为他也有亲人要访呢，还是专程做护花使者呢，那就只有你和他知道了。你今天来找我，其实是在犹豫是否应该利用这个机会把介绍给你家里人认识，对不对？”

“我的天！我真的是在考虑这个，权衡利弊，却怎么都决定不了。特别是，我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娶我的意思啊，叫我怎么跟家里人介绍他？万一在家里闹出大风波，最后还没嫁成，家里人肯定往死里念叨我。”莫青青低下头，玩起了放在桌上的手机链。

“你刚才占卜的决断都很快，应该是个急性子的人。可是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慢一点想想清楚也是好的。要知道，殷梨亭和杨不悔的爱情虽然感人，若是得不到杨逍的认可，也许会闹出人命也说不定。你是北方人吧？”

“嗯，我是哈尔滨人。”

“……大砍省家长比较冲动，你如果真的决定跟家长介绍你男友，要注意保护他的人身安全啊。”

“……我会的。”

“占卜的结果就是这样。你现在站在紧要关头，选对了就是杨不悔，一生没有需要痛悔的事；选错了就是杨贵妃，此恨绵绵无绝期。”我从“神秘莫测”模式切换到“语重心长”模式，做了总结陈辞。

“……这位小哥，你真是一个……”莫青青看着我，一时语塞，像是在寻找恰当的词语。

“世外高人？”

“不，是‘妇女之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