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原谅我,刚开始用简书,还不知道怎么设置段首缩进两个字符,大家将就着看~多多包涵~)

老屋

前一阵子,家里买了一套新房,装修需要一大笔钱,银行贷款是远远不够的,于是,爸爸妈妈打起了卖旧房子的主意。

“什么?要卖了?”我是舍不得的,坚决反对。”

“已经挂到中介那里了,五十万。”

“才五十万?开什么玩笑!这里虽然小了点,可好歹是学区房啊,怎么卖那么贱呢?”

“我们这里交通不方便,车都没处停,要是卖贵了会没人要的。”妈妈说。

我抚摩着屋子洁白而光滑的墙壁,贴上脸,冰凉冰凉的,靠上耳朵,我听见,老屋在哭泣。

我家在一条破旧巷子的深处,简单的三室一厅小而温暖,小小的暗褐色铁门坐北朝南,迎接每一轮朝阳。巷子的尽头是铺着青石板路的小山。这条巷子叫“书楼巷”,顺着巷子往东延伸的岔路走三分钟,就是本地最好的小学;顺着巷子往西延伸的岔路走三分钟,就是本地最好的高中。它们都是我的母校。每年都有许多家长带着上学的孩子来书楼巷租住。而我家所在的这栋楼,算得上是学霸辈出,曾经出了好几个清华北大人大复旦,其中还有一个孩子是理综单科省状元。后来,那个孩子搬走了,房主也换了好几个,房主们都利用这里的好风水招租,在广告上打上大大的“状元房出租”这几个字,被吸引来看房的高中生不计其数,却再也没有出过状元。

这套老屋生于一九九八年,刚住进来的时候,我才刚上托儿所。那时,爸爸妈妈没有太强的保健意识,抹白的墙壁刚风干,就急着搬了进来,也没有理会空气里甲醛刺鼻的味道。每天早晨,我被妈妈送到托儿所,傍晚才被接回家;爸爸那时还没有从乡下派出所调到县公安局工作,也比较少在家;而除了工作时间之外都呆在家里干活的妈妈,就成了最大的受害者。甲醛的危害是可怕的,严重的皮肤病开始缠上了向来皮肤白嫩的妈妈,脸上、身上、手臂、手指、腿……到处都长满了红红的小疙瘩。从我记事开始,妈妈就在不停地用药,甚至每天晚上都戴着一次性手套入睡,以防止抹在手指上的药膏弄脏了被子。小时候有关家庭旅行的记忆,也大多有关福州、广州等大城市的皮肤病医院。

妈妈很苦,但她把这种痛苦变成了一种再平淡不过的习惯,不抱怨、不倾诉,爸爸和我便也觉得无关紧要,并没有给妈妈过多的关心和安慰。十几年后,我长大了,妈妈的病才好多了,却留下了红红的毛囊,也还是没能摆脱每天吃药、抹药膏、戴一次性手套睡觉的生活。

这十几年,妈妈每两天就会跪着用抹布把老屋的地板擦一遍,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客厅的大理石地板干净得发亮,像一方方温暖的冰块,晶莹剔透。每到暑假,小小的我就会坐在清凉的地上看动画片。夏日的天气像个娇气的孩子,是随时要哭的。午后,我常常钻进房间,躺在妈妈晒过的竹席上,盯着窗子。房间里的木地板映着从窗口撒进来的阳光,像金黄的谷堆在飘香。过了三点,若谷堆不散,我就会和妈妈要三块钱,坐三轮车去游泳馆;若阳光隐去,便有大雨将至,妈妈就会催着我帮忙收衣服、关窗户。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妈妈发现木头地板被蛀虫从里面吃了个空,脚下像踩着饼干一般,酥脆酥脆的。爸爸妈妈一边埋怨几年前装修工人的偷工减料、粗制滥造,一边张罗起老屋的整修。

那几个月,老屋里摆满了新的地板建材,一片狼藉,灰尘漫天。而我们则暂住在外婆家。外婆家离学校比较远,步行要十五分钟左右,还要穿过一条窄窄的马路。那时的我刚开始学过马路,看到斑马线就恐惧,总希望能紧紧地攥着妈妈的手一起走。但妈妈为了锻炼我,执意不送我上学,我只好硬着头皮缓慢地在斑马线上挪步。

老屋整修完毕,房间的地面都换上了亮堂堂的金钢板,嫩黄的木色和新买的小木桌很搭。我坐着写作业,妈妈则依旧跪着擦地板,铅笔和纸摩擦的声音与抹布和地面摩擦的声音也很搭,偶尔还能听见妈妈的汗珠跌落的声音。

但妈妈看起来一点都不累,每当我学习,她就会笑。而我也有不听话的时候,或者考试考得很差的时候。妈妈总喜欢扯着我的耳朵教训我,我拼命地哭,哭久了,妈妈又会心疼地安慰我、向我道歉,我一感动又哭了。还记得有一次我顶嘴,妈妈太生气了,把我的耳垂扯裂了。那种撕裂的疼我现在还记忆犹新,却被自己满心欢喜地回味。

现在,常有朋友问我:“你耳垂那么大为什么不打耳洞呢?戴耳钉多好看呀!可惜了。”

我笑着摸摸自己的耳垂,感觉到妈妈手指的温度。

这个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有几个人来家里看房,妈妈很开心,觉得老屋终于要卖出去了,终于要有钱花了。但那些顾客对五十万的价格都摇头,嫌贵。

“大姐,你看这里离实小和一中都近,正好你的两个孩子一个念小学、一个念高中嘛,多方便!你看我这离菜市场又那么近,买菜什么的都方便!闲了还能去后面爬山锻炼身体……”妈妈端上一盘水果,一个劲地安利。

“可是五十万太贵了呀!你们家隔壁才卖三十几万呢!”

“那哪能比啊!隔壁那家装修的质量哪有我的好!你看我这房子,家具电器什么的都是簇新的!厕所也是前两年刚重新装修的!”

“是,你这房子是保养得好,挺干净敞亮的……可是,这小巷子,汽车都开不上来呢,多不方便呀!五十万太贵了点吧!”

“哎呀,大姐,你要是图开车方便,就得去离学校很远的地方买啦!那孩子上学多不方便!我这套房子条件那么好,你要是不买,会后悔的!”

“我再考虑考虑吧……”

“而且我这房子风水也很好,这栋楼还出过省状元呢!我女儿读书也不差啊!我女儿当时在泉州念文科,高考分数比这里县一中的文科状元还高了十几分呢!”

“可是这价钱……唉,我回去再和我老公商量商量吧。”

又过了几天,我要回学校了。临行,爸爸妈妈带我回了趟乡下的老家,到了却发现,亮堂堂的瓷砖地面空荡荡的,不见奶奶的踪影,打电话也不接。

“一定是回老屋去了。”爸爸说。

老家的老屋,是距离新房一千米左右的土房子。跨过木门槛,庭院里铺满了拳头大小的圆滚滚的石头,青的、灰的、黄的、棕的……光脚踩在上面就被咯得疼。老屋的泥墙又厚又高,像黄色的巨人戴着青瓦帽子,安详地眺望远方。屋内,枯朽的木梯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讲述着属于爷爷奶奶的故事;屋外,果园和鱼塘失去了青绿的生机,像奶奶失去了爷爷的陪伴而渐渐黯淡和苍老的面庞。

“奶奶,我们回新房子吃饭去。”我说。

奶奶蹲在老屋后的一小片姜地里,抬头对我笑。

爸爸劝过奶奶好几次,让她不要再回老屋干农活了,要好好保养身体。可奶奶就是不听,固执地日日来照看老屋,照看这里的每一寸泥土。

就像一根发绳,用旧了、用断了,我却舍不得扔,因为它曾紧贴着我的头皮,和我的思绪一起翻涌。

眷恋,对过往,对那些温暖的人、事和情。

无法割舍,对老屋,对那些曾经年轻的、呵护过你的大手。

现在,当我抚摸着那双拿抹布擦地、为我洗衣做饭、曾狠狠拉扯我耳朵的粗糙的手,我憎恨时间的残忍无情。

让我留在老屋吧,因为只有在这里,爸爸妈妈还是年轻力壮的人啊。

落叶,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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