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与运 ，天机不可说

红楼梦第一回的主角是甄士隐。前面说过，甄士隐家境殷实，淡泊名利，以观花种竹，酌酒吟诗为乐，是个神仙一流人物，唯独有一件不足，就是年过半百没有儿子，只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名叫英莲（应怜）。可想而知，甄士隐对这独女会是何等疼爱，可是不幸偏偏发生，发生前，已有征兆，只是人在境中看不到。

还记得吗，前面甄士隐梦中在太虚幻境处见到一僧一道，从二人对话中听到了一群风流冤家下凡一事，后来便醒了。

醒来后，甄士隐带着小女英莲上街玩耍看热闹，远处走来一僧一道，僧人癞头跣足，道人跛足蓬头，疯疯癫癫。二人走到甄士隐面前，见他抱着英莲，那僧人就大哭说到“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里作甚！”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便不理他。那僧人继续说“舍我吧！舍我吧！”士隐不耐烦，抱着英莲转头就走，僧人又忽然大笑，念了四句言词: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士隐听了，心里犹豫，想问这僧人什么来历，可二人却已经走得不见踪影。

甄士隐在梦里见到了一僧一道，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仙人。醒来后现实中也遇到一僧一道，反而不信了。在中国的神话或者武侠故事中，很多得道真人的形象都是丑陋贫贱痴傻相，像八仙过海中的铁拐李，或者是射雕英雄传中的老顽童周伯通，少林寺的扫地僧，都是轻贱的小人物，可他们往往有着不凡的来历，这好像是在告诉世人“相”的虚妄，金刚经中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有时我们也能看见一些人，拿着佛珠，品着茶，像模像样的跟你讲禅宗打机锋，不说人话，满嘴佛话，搞得玄之又玄，可是他的慧根也许不及一个乡村老妇，一个修自行车的大爷，遇到点事满心烦恼，妄念纷纷。一个老人一生经验讲给你，你未必当成金玉良言，一个“大师”给你指点，你可能就当做人生指南。这一切，问题就在这个“相”上。

为何说这个英莲有命无运，累及爹娘呢？其实天机都在僧人留下的四句话之中。

菱花空对雪澌澌，菱，是香菱。英莲被拐之后改名为香菱。雪，指薛蟠，香菱后来被薛蟠买去做妾，承受了很多折磨。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是说英莲失踪的日子就是元宵节，她的人生再与爹娘无缘，而甄士隐一家的破散也从此开始。

我们常说命运，蒋勋老师讲过，命和运是不同的东西。比如命是人的本命，好比你是奔驰车，还是小破车，这是命。运呢，则是那条路。运不好，你是奔驰车也总是开在颠簸的路上，就是命好运不好。你是一辆小破车，可是开在坦途，就是命不好而运好。

英莲生在一个条件优越的家庭，父慈母慧，她的命很好，可是她三岁就被拐走，后来被买去做妾，这是她的运不好。这四句诗像是她人生的某种暗示，可是人生如梦，梦不醒时，人是不知自己在梦中的，也看不到梦的本质，所有的暗示不到醒悟之时恐怕都不是看不懂的。

顾城管这个命运叫做“冥冥”。人的一生百般挣扎奔波，总想征服自然或者摆脱命运，可是最后你的成功或是失败都在冥冥之中，逃不出去。该做的不是想方设法寻找自我，而是做自己，漫无目的完成自我，目的越少，活的越是干干净净，自然而然顺天命而为，怎么算顺天命而为？就是从心所欲不逾矩，你可以奋斗努力拼搏，为理想付出一切，哪怕是荒谬可笑的，那是从心所欲，但是不妄求那个结果一定要实现，一旦实现理想变成人生的目标，就逾矩了，为什么？因为你的行为超越了自性，失去了自然，理想能否实现，是天命，不在你的自性范围内。换句话说，就是诸葛亮的那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该做的做了，剩下的是留给命运，不强求，也强求不来。

这个道理，说了我们都懂，做不做得到，就是修行。

我想现代人需要清楚的是，为理想而生活和为实现理想而活，是两种人生。

你的理想是做个读书写字的人，你就埋头读书写文章，别人笑你书呆子，除了读书百无一用，写的文章无人欣赏，那是别人的事，你还是埋头读书写字。这是为理想而活的人生；

你的理想是做一名作家，除了会读书写文章，你要到处投稿，想方设法蹭进文化圈子，广结人脉，提笔写文章，张嘴拍马屁，抬起胳膊端起酒，要会创作，也会做作……最后创作大军中能否脱颖而出成为一名作家，那个概率都在冥冥之中。这是为实现理想而活的人生。

我想，那些真正的艺术家，他们是自然而然应运而生的。

扯太远了，今天写到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