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紫骞和殷琼英从孙奶奶家出来，继续在胡同里散步，但二人都忘记了出来是要看看胡同的，只是一边低头走着，一边讨论刚才的事。

“你说为啥刚才你听见了厨房有动静，我和孙奶奶都没听见？”

“我不是听见了，我是看见了。”

“啊？”

“当时，孙奶奶正对着咱俩，背对着厨房门，自然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你眼睛正对着屋里，也看不到。我本来闭着眼睛，忽然一睁开，正好看见一个影子从厨房里出来。”

“你看清是什么了不？”

“没有。似乎是一道白光，但也说不好，速度太快了。”

“从厨房出来，那东西去哪儿了？”

“似乎是进了小卖部的库房。但你们在厨房查看的时候，我偷偷进了库房看了，什么都没有？”

“你干嘛还偷偷进库房啊。”

“我怕真在库房捉到什么东西再把你吓着。”

“会不会从小卖部的窗户里跑了？”

“说不好，那窗户毕竟是敞着的。但窗台上没有脚印什么的痕迹，我觉得肯定不是人或者动物，只能是鬼啊、妖啊什么的？”

“啊？”

“还不太可能是鬼。鬼不会大白天的出来，只能是妖了。”

殷琼英本来就急脾气，一听是妖，连忙站住了脚步，掏出手机来，拨完号不久，听筒里传来对方关机的提示音。

“这个张云腾，死哪儿去了！要找他的时候找不着。”

郁紫骞长吁了一口气，说：“他师傅呢？咱们能找找不？”

“他师傅我上次见过一面，人倒是随和，但听说天天忙得不得了。而且，关键是，我没他电话啊。”

“那就只能靠咱们自己了。我直觉那妖怪没有什么恶意，但总恶作剧的话老人家也受不了啊。”

“现在刚四点，你说咱们在晚饭前能解决这事不？”

“三个小时？捉一个妖怪？”

“这妖怪再厉害总比太行山里的差吧。”

“你可别这么说。”殷琼英再一次站住了脚步，“这里是哪儿？北京！一千多年帝王建都的地方，地铁上踩一个人的脚可能那人就是个局级干部。这里的妖怪就这么不值钱？”

“我也没说妖怪不值钱，再说妖怪值钱也没地方卖去啊。”

“另外就是咱们俩本来就不是捉妖的，也没专业技能，也没家伙事。再说了，这妖怪习性什么的咱们都不知道，怎么捉啊。”

“是啊。要是它再出现一次就好了。”

话音刚落，只听远处有人“哎呀”一声，二人连忙跑了过去，见一个60多岁的男子摔在地上，郁紫骞连忙过去扶了，殷琼英说：“这不是王大爷吗？您说您这么大岁数咋还不注意摔了一脚呢？”

“小英子，你以为你大爷想摔啊。我刚出门说要买包烟去，脚上也不知道踩着了什么，就给摔了。”

“您走路看着点儿啊。”

“看不着！”王大爷一边借着郁紫骞的劲儿站起身来，一边从地上将自己摔倒的“罪魁祸首”捡了起来。“你说，谁这么缺德，往地上洒绿豆啊。”

“别人买了不小心掉出来的吧。”

“不是。”郁紫骞蹲下来看了看地上的绿豆，“若是别人掉出来的，要么是洒一路，要么是都洒在一处，哪里有横着洒的？”殷琼英一看，果然地上的绿豆从一侧的墙边到另一侧墙边，正好把胡同拦腰截断。

“这就奇怪了，这么洒绿豆是成心让人摔啊。胡同里老年人多，眼神稍微不好就滑到了。”

郁紫骞看着殷琼英的眼睛，说：“所以说……”

殷琼英忽然明白了，小声对郁紫骞说：“是它干的。”然后对王大爷说：“王大爷，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身子骨还行。刚才滑倒的时候还想呢，这腰肯定断了。可屁股坐到地上的时候，觉得地上软绵绵的，一点儿都不疼。行了，你们忙吧，我先买东西去了。谢谢你啊，小伙子。”

眼看着王大爷走远，殷琼英说：“看来这妖怪还只是算恶作剧。”

“嗯，姑且这么认为吧。但恶作剧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能有啥好处？”

“你看，以咱们以往的经验，妖怪要是恶作剧的话，总有自己的目的。是增强法力？脱胎换骨？总得有个说法吧。不然这么恶作剧，不消耗它自身法力吗？消耗来消耗去，真遇上比它强的妖怪或者会法术的，它还不烟消云散了？”

“但给人煮开水、往地上洒绿豆这能增强什么法力？”

“不知道。可能还有别的目的吧。”

话音未竟，殷琼英的手机就响了。“咦，是我妈。喂，妈，啥事啊？什么？孙奶奶找我，说有事？好好，我赶紧过去。您别担心了，没事，啊。”放下电话，殷琼英说：“孙奶奶那里有情况了，咱们赶紧过去。”

刚才二人从孙奶奶家出来，本来就是走走停停，到刚才都没走出去多远，一听孙奶奶有情况，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回跑了一分多钟就到了孙奶奶家。殷琼英一边喊“孙奶奶”，一边冲进了家门。进了里屋，见孙奶奶好端端得在椅子上坐着，心里就放心了不少。

孙奶奶见殷琼英气喘吁吁地进了屋，倒笑了。“你看你这闺女，着什么急啊。我刚才给你妈打电话找你，就是提醒你酸奶还没怎么喝呢你们就走了。我在你们俩后面喊了半天，都不理我。我都给你收好了，这是你的，这是那小伙子的。”

“咳，就这事啊，我还当您这又闹妖了。不就是两瓶酸奶吗，您还值当费电话费啊。”

“让你们俩帮我看了半天，我都没请你们啥。这酸奶你都掏了钱了，我总不能让你们没喝完酒走吧。我刚才见喊你们俩都没听见，就回屋打电话给你妈了，结果你们家电话还欠费停机。过了几分钟再打，才打通。”

“嗯？不对啊，我们家电话费都是提前预存的，怎么可能欠费啊。”

“那我还能听错了？就是欠费停机啊。”

殷琼英办事干脆利落，抄起手机来就给她妈打了个电话。“妈，刚才你给咱家座机交话费了？没有是吧，嗯嗯，那没事了。真没事了，别管了。挂了啊。”

郁紫骞一边听殷琼英打电话，一边低着头。等殷琼英打完电话，他说：“你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串线了吧。”

“平白无故的就串线了？”

“那你的意思是？”

“闹妖呗。”郁紫骞故作轻松。

“那它目的是？”

“或许是让咱们注意什么事情，哦，也不一定是咱们，可能就是让人注意什么事情。”

“空口无凭！”

“就知道你要这么说。”郁紫骞在屋里找地方坐下了，“孙奶奶，最近闹妖的就只你们家吗？”

“你要这么说的话，”孙奶奶用手梳了下自己的白发，“前阵子几个街坊聊天，听他们说最近家里也闹耗子来着。”

“没有其他情况了吗？”

“嗯，如果硬说的话，也有。”孙奶奶似乎使劲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闹耗子，家里飘出东西坏了的酸臭味，买来的绿豆稀里糊涂的半袋就没了。”

“不过这也可能是真闹耗子或者老年人记性不好忘了吧。”

“说不太好，不过没有出什么大事吧。”

“好像是的。要是有了大事，派出所居委会都会出动吧。”

“孙奶奶，要有了其他的事你直接给我打手机吧。”说罢，殷琼英把自己手机号写在了孙奶奶记账的本子上，“我这朋友见过大市面的。”

“好，好。其实本来就没啥事，你们有空就看看，忙就算了。”

二人从孙奶奶那里离开，郁紫骞问“现在干嘛去?”

“不费脑子了，带你吃小吃去!”

北京的南城，小吃云集。若是没在南城吃过几道正宗的小吃，还腆着脸说自己对北京多么熟悉，那肯定要被懂行的人嘲笑一番。但若说正宗，必须到南城的深巷陋弄里去细细找寻。“小吃嘛，吃的不光是东西味道正不正，还吃的是那个味道。哎呀，不是食物的味道啊，而是食物背后的味道？”

“就是说，吃的不是食物，而是文化？”

“若是扯淡的话，也能这么说。”殷琼英笑道。“前面就是家豆汁店，跟我去吧。”

“可听说豆汁很难喝啊。”

“那都是不懂的，或者是喝了不正宗的人才说的。我最烦的就是那些打着北京小吃旗号，专门招待旅行团的饭店了。把北京小吃的名号可毁的不轻。”

二人静静地在胡同里走，烈日在上空洒着热浪，虽然偶尔有点儿小风吹来，但只是将表皮的热气带走，五脏六腑似乎还包裹在火热当中。郁紫骞倒是还好，殷琼英没多久就忍不住了。“得赶紧找个地方消消暑了。”

终于找到家小吃店，殷琼英说：“这是南城最有名的小吃店之一了。”说罢推门进去。

现在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分，店里除了老板和一个伙计，一个顾客都没有。殷琼英找了张电扇旁的桌子坐下，对伙计说：“两套！”

伙计也不多说话，麻利地端来两个餐盘。两个餐盘里的内容一模一样，都是一碗豆汁，一碟咸菜，一碟焦圈。

“坐吧，用给你介绍吗？”

“呃，不用了吧。”

虽然这样说，但殷琼英却没有理会郁紫骞。一边拿起筷子，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豆汁要溜着碗边慢慢吸，咸菜和焦圈自己看着配吧。”

豆汁是北京平民当中再平常不过的吃食，其实就是发酵过的绿豆浆。若要做豆汁，要先把铁一般的绿豆泡上十几个小时，一直泡到绿豆皮能被轻轻捻下才好。而后加水，将绿豆磨成豆浆后放入浆水，再进行过滤。加入浆水的绿豆浆经过过滤，被分成粉浆和豆渣。豆渣可以用来做另外一种小吃麻豆腐，粉浆则留下继续加工。粉浆倒入干净的大缸，沉淀一夜，撇去最上层的浮沫，下面一层颜色灰绿、置地浓稠的便是生豆汁了。

生豆汁还不算完，再沉淀一次，撇去上面的浆水用于下一次制作豆汁，剩下的才能用来煮豆汁。若要将生豆汁做成豆汁，先要烧开一锅开水，而后加入生豆汁，文火慢煮，却不能让开锅，等到豆汁发涨，几乎溢出来的时候，这一锅豆汁才算好了。

喝豆汁要配咸菜和焦圈。咸菜需要用酱菜，一般夏天用苤蓝，冬天用芥菜。咸菜要浇上些辣椒油才好。焦圈则是北京特有的一种油炸制品，茶杯口大小，颜色棕黄，口感清脆。除了配豆汁，焦圈还可以夹在烧饼里吃。

豆汁味道酸臭，有一股特有的发酵的味道。但原料是绿豆，有清热祛暑的功效。配以咸菜，能中和豆汁的酸臭味，又能清口。绿豆里油脂含量少，光喝豆汁未免觉得太过清淡，来几股焦圈，口中便觉得香了。因而这三样算是绝配，一般顾客到豆汁店里说“要一套”，就是说的一碗豆汁、一碟咸菜和一份焦圈。

“我爸曾经跟我说过，你别看小小的一套豆汁，这里面的学问可大呢。关老爷当年就是卖绿豆的，这豆汁和关老爷一样。豆汁味道冲，但喝下去清火祛毒。关老爷脾气大，但一身正气别人是比不了的。焦圈和张飞一样。焦圈吃起来嘎嘣脆，但油大，好吃也不能多吃，更不能没事了当零嘴吃。张飞脾气直爽，但时不时地暴躁起来谁都受不了，所以打仗行、交朋友也行，但没法重用，让他独当一面。这咸菜你看起来不起眼，但偏偏家家户户离不了它，配豆汁也行，配焦圈也好，如同刘备。这一套豆汁，其实就是桃园三结义。人吃着，得想着当年他们义薄云天的交情。”

“不过这样吃起来也太累了吧。”

“我爸就是这么一说。你也知道，他好歹有点儿文化，吃东西总要往复杂上说。”

郁紫骞有学有样，轻轻地在碗边吸豆汁喝。豆汁浓稠，刚进口腔时，还不觉得什么，但一咽下肚，就能感觉到绿豆淀粉沾满了食道，满口都被豆汁特有的温度和味道充满。鼻子闻的虽然有酸臭味，但口中尝到的却是一股浓浓的绿豆香。夹了一筷子咸菜入口，北京特有的面酱的香气迅速将豆汁的味道驱散了，原来食道和口腔中黏稠的感觉也没了，耳朵听到自己咀嚼咸菜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喝了几口豆汁，郁紫骞夹了一股焦圈入口。焦圈很脆，被牙齿一碰，顿时在口中粉碎，唇齿间都被油脂充满了。豆汁和咸菜的寡淡迅速都被焦圈的香脆驱散了，人霎时间只觉得这是一种就算是大鱼大肉都无法解馋的感觉。

不一会儿一碗豆汁就下了肚，咸菜和焦圈也没了。豆汁是热的，喝下去身上马上就起了薄薄一层汗，但却并不觉得闷热，反而感觉凉爽了许多。

“这味道你还习惯吧。”

“嗯，还行，没一些人说的那么可怕。酸酸的，放凉了估计味道和不加糖的酸奶差不多吧。”

“嗯，还真是。酸奶和豆浆的主要成分不都是蛋白质么。”

“我老家那里，有时候就把稀饭放得半馊了喝。好似味道和豆汁差不太多，也是夏天喝。倒是挺开胃。”

“不过北京人一年四季都喝豆汁。不但单喝，有时候还和米粥煮在一起，做豆汁稀饭呢。”

喝完了豆汁，伙计过来，只说了句“喝完了吧”，就麻利地把餐盘和碗碟收走了。殷琼英怕郁紫骞闲坐着无聊，又点了一盘豌豆黄来吃。

豌豆黄也是北京的名小吃。过去，豌豆春季上市，小吃店才会做豌豆黄卖。等到了春末豌豆下市，豌豆黄也就不做了。但现在一年四季差不多都有豌豆卖，豌豆黄也就成了一年四季供应的了。做豌豆黄要选用上好的豌豆，洗净焖烂，过箩后加上糖桂花，趁热放在小盒子里。等到冷却了，豌豆黄就成了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小块。

因为做的时候要冷却，所以豌豆黄做好拿出来都是凉凉的，很爽口。再加上丝丝的甜味，浓浓的豆香，很是受人们喜爱。喜欢豌豆黄的人不分贵贱，上到皇室，下到黎民，都是它的拥趸。

殷琼英向伙计要来几根牙签，就用牙签扎了豌豆黄吃，一口一个。郁紫骞也拿了根牙签扎了豌豆黄吃。豌豆黄刚送入口中，还是一整块儿，但不待牙齿触碰，只是用舌头一呡，便化成了齑粉，桂花的香甜迅速布满了口鼻。

眼瞅一碟豌豆黄就见了底。豆汁祛暑，豌豆利尿，两样东西下肚，二人似乎都有些坐不住了。正要起身，忽然听见里屋老板叫了起来：“豆汁怎么开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