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味道 | 风吹麦浪

记忆的味道 | 风吹麦浪

文/干锅鱼

(wechat/ganguoyuer)

父亲和母亲组团住院,两个床挨着,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我在旁边听得,正聊着家里那缸麦子:因为意外受伤,没能来得及把麦子从缸里倒出来翻晒,全都长了绿毛,一千多斤的麦子就这么扔了,把母亲给心疼坏了。

麦子,可以说是我童年记忆最深刻的一个词汇。几乎整个六月会被它占的满满的,跟着家里人里外忙活,辛苦但却很欣慰。

就着麦香,吃冰棍儿

20世纪末,在我的记忆中是农村发展最快的一个时期,从纯人工到全机械,几乎也只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我的童年可以说全程见证了这一历史的变迁。

挥起镰刀,歘歘歘,放倒一陇,父母在麦陇里抬头弓腰,我就跟着奶奶在地头的大树下乘凉,最期待的就是骑着自行车卖冰棍儿的大叔。木头箱子里铺着大棉被,上面整整齐齐码着满满的冰棍儿,淡雅的冰棍纸上有一层白色的冰霜,打开箱子的那一瞬间,一股“白烟儿”裹挟着甜丝丝的味道涌进我的鼻腔,一秒钟打开我的味蕾,津液奔涌。奶奶总是打趣我这个小馋猫,可能我这个吃货的本质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吧。

所以那个时候的冰棍儿在我的记忆里总是混着一股麦子的清香。不过,时过境迁,那时候两毛钱买仨冰棍儿的时代早就溜走咯。

站在麦垛顶 闻麦香

待我大了些,可以帮衬家里的时候,戴着草帽挥动镰刀的时期也已经过去了,手扶拖拉机走进千家万户。车头卸下来,拉一条皮带牵动割麦机,父亲操控着拖拉机沿着麦陇一路走过去,麦子就跟得了口令一样,齐刷刷一片倒在一旁。对于处女座的我,那酸爽当真是难以言喻。哪一团没有那么听话,跳脱出来,我定然不会放过,抱起来规规矩矩的放好,码的整整齐齐,这个举动总是被哥哥嘲笑。我总是给他一个白眼:我的酸爽你们不懂。

因为家里排行老二(下面也没有更小的了),所以这上车顶踩麦垛的活儿多半是落在我身上。轻盈的窜上车,指挥着父亲和哥哥把麦子叉到车斗的哪个位置,处女座的病在这个时候又开始犯了:装车的时候必须保持完美平衡,哪里都不能缺坑,务必保持均衡上升,才能保证整车的麦子稳稳的装好。底盘要做宽,让整体形成一个完美的金字塔形,这样的形状不仅可以提高单车承载量,还可以保证在运输过程中稳如泰山。我装的车从来没有出现半路翻车的状况,这个记录的保持一直是我的骄傲。

装满车,一屁股坐在车顶,风从远处轻轻吹来,拂在脸上,轻柔的很,混着刚刚收割的麦香,一种自食其力的满足感在内心升腾。

灰头土脸,撑麻袋职业选手

拖拉机晃晃悠悠的把满满当当的一车麦子运到麦场,呼啦一下翻到预定好的位置。脱谷机被连拖带拽的腾挪到麦垛边,十分笨重。这个过程通常都是需要六七个成年男子齐动手,才能顺利完成,而我这种小朋友多半是推推轱辘,帮点小忙。记得有一次,忙没帮成净添乱了,搬动上面的一个大齿轮,手指头被皮带给滚了,当时整个人都懵逼了。咳咳咳,这一段得掐了别播,继续说我是撑麻袋小能手的事儿。

那个时候打麦子(脱谷)非常复杂,需要各方分工协作。最前方需要有人把麦子拿叉子叉到输送口,输送口要有人严格控制流量,不能一股脑全都塞进去,否则容易卡壳,机器就不转了;然后脱谷机就像一个大怪兽(小时候我真的这么认为)一样,把麦子囫囵吞下去,然后就被分成三部分从不同的部位流淌出来。麦粒和麦糠在同一个位置不同的两个筛子里被输送出来,我的工作岗位就是在这里。

这个岗位 对技术动作和反应速度的要求还是很高的,不仅要快速更换新的麻袋,并且必须快速撑起袋口,不能让端着几十斤重簸箕的人等太久,同时还要保证角度准确,撑开一个完美的形状,让簸箕正好卡在麻袋口,确保麦子一粒不落的全数落袋。

最后就是麦秆了,脱了谷的麦秆被蹂躏了一番之后,从怪兽的后屁股被抛洒出来。哥哥人高马大,多半会被安排在这里,叉起麦秆,抛向身后,动作十分潇洒。

这段记忆是布满灰尘的,但却是美好无比的。在脱谷怪兽旁,就算戴上口罩,鼻子里嘴里依旧都是灰。但是,追求完美的我还是蛮享受这种提供专业服务继而得到认可的过程的。想来,现在在工作上总是自我折磨为了让客户满意的“毛病”就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吧。所谓“三岁看老”说的大抵就这个意思吧。原谅我自我夸赞了一番,啊哈哈哈。

纵身一跃,在麦秆里小憩

打完的麦秆,多半会自然的堆在那晾晒上几天,待农忙结束之后,干爽的麦秆才会被收起来,堆成好看的麦垛。而这个空档期,晾晒的麦秆就成了我们的游乐场,站在高处纵深一跃,跌落在松软厚实的麦秆上,软软的弹弹的。从来没有玩过弹簧床的一群半大小子,可以从这一堆麦秆上获取太多的快乐。

当然也有意外。没有打探好落点位置的地形状况或者落点跑偏,就悲剧了。不是脑袋磕在树干上,就是后背顶在石头上,疼的龇牙咧嘴,被小伙伴一通嘲笑,只能眼中噙泪,却强颜欢笑,大声对他们喊:有本事你试试~~然后又一个中标~~后跳的那位蹿起来追着前一位一顿暴打~~

玩儿累了,我们三五成群躺在麦秆上,拉一把盖在眼前,挡一下毒辣的阳光。阳光透过或青或黄的麦秆变得柔和无比,在这种充满幸福感的呵护下沉沉的睡去,不真实得犹如狗血的青春剧集,带着麦秆青涩味道的镜头来回变换。

屋后的林间小路

每逢放“麦假”(现在的孩子已经没有这个福利了)前,我的工作就开始了。清理屋后小树林里那条小路上的一切杂草,铲平一年来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沟沟壑壑,经常积水的地方铺上挑选出来的石子,小路的两边甚至还会被我埋上一排砖头做护栏,然后栽几棵很容易成活的夹竹桃,让这条小路实用而且美观。

这条路最重要的功能在于方便父亲往返于打麦场和家之间。那个年代,脱谷机是个稀罕物,赶上农忙时节,几乎要从凌晨轰鸣到半夜。在我的记忆中,麦假的一周时间里都是从这种轰鸣中醒来睡去。

小路修好,父亲总是从小路奔过来,跳过后窗,回来喝上一瓶啤酒,又奔回去继续奋战。偶尔我会拿柳条编的小篓子拎着午饭和一瓶啤酒给父亲送过去。我站在麦场上,鼻子里有麦秆的清香,有尘土的味道,有脱谷机怪兽身上散发出来的机油的味道,还有我手中饭菜的香味,空气中的味道变得复杂起来。父亲在怪兽边忙碌,我静静的站在远处看着。

时间没有经过我们任何人的同意就这样飞一般的溜走了。没有了麦假,没有了脱谷怪兽,没有了撑麻袋的绝技,几百亩的麦地,几乎在一夜间就被另一种大型怪兽全部吞吐出来,甚至连麦秆都不再被散开来晾晒,堆成好看的麦垛,全都一股脑被种西洋参的厂家收走,我连闻一闻的机会都几乎被剥夺了。

还好,父亲还在。我还能给他送饭,陪他喝啤酒,跟他一起回忆曾经的脱谷怪兽,和那条小路。一切都刚刚好。

后记

落笔这篇文章的时候,父亲就躺在我面前的病床上。十天的时间瘦了八斤,比我还要高大的他竟然比我还要瘦上7斤的样子。心疼自己做不了什么事儿能替代他。借此文纾解一下内心的郁结。祝天下父亲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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