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添一抹岚

昨晚小妹的朋友圈里,贴出一张照片。不是她钟爱的自拍照,也不是春之蓝天白云,无限风光,她发的竟是老屋照片。

装满记忆的老屋

老屋是泥胚屋。照片中,老屋的墙体有些凹陷,墙根下起满青苔,那副木门经历风雨洗礼,旧成灰黑,屋顶上的瓦片已觉参差。细细看一遍,脑海便自动闪现出老屋年年岁岁飘摇风雨中的画面。

-1-

关于老屋,我有太多的记忆,甚至能追根溯源。

盖老屋所用到的大泥胚,很久之前就已印好。说起印泥胚,我脑海中与之有关的记忆出奇清晰。

要印泥胚,首先得炼泥。秋收后,阿婆把一片田地的稻头通通除掉,引水湿地。阿爹(方言,意爷爷)赶来耕牛,犁田,耙地,那片田便成了软熟的泥地。稍稍让泥地里的水分蒸发,田里泥泞一片时,阿爹仍赶耕牛入泥地,不犁不耙,耕牛在阿爹一声声吆喝里,只需绕泥地不停地走,一圈一圈地绕着,踩泥炼泥。

我在一旁观看,总听得耕牛时不时就哞哞叫唤,又是一番停顿。大抵耕牛一圈圈地绕,是闷得慌。阿爹只得扬起竹枝,往耕牛身上抽。它便又哞地一声,继续绕圈炼泥。

耕牛似乎有了脾气,任阿爹怎赶怎吆喝,只是杵在原地。阿爹只得作罢,也趁机现在泥泞里,稍作休息。

我问啊爹,这就是炼泥?阿爹说是。我问阿爹,炼泥作甚,阿爹说炼泥印泥胚,盖屋子。我仍打算追问,阿爹已扬起竹枝啪地打在耕牛身上,阿爹走远,耕牛继续炼泥。

泥终于炼好。晚上阿爹跟父亲商量事情,我凑上耳朵去听,听了个大概。阿爹炼泥,为的是给我们印泥胚,盖泥房。

第二天,家里出奇地热闹。原来昨夜父亲已跟邻里支了声,请求他们帮个忙,齐心协力,印泥胚。

只见叔伯婶母们,有人挑着一对簸箕,有人拿着印格,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开始着手印泥胚。炼好的泥一簸箕一簸箕地由地里运达晒谷场上,一簸箕的泥入一印格。印格里的泥,被有力的大脚用力踩压,压得瓷实。用手抚平泥面,还不忘在泥胚按个大拇指模。往身旁的水桶拢指取水,浇在印格里周,再慢慢的提起印格,一个敦厚的泥胚就印出来了。

那时候每户印泥胚,都是热闹非凡,邻里都参与其中,也不计较钱财,主家只需在晌午时提供一顿饭菜。饭菜丰盛与否,也是随主家的家境而定,邻里们也不介怀,都欢欢喜喜。

印泥胚选在秋高气爽的时日,三五天下来,泥胚已干。家里人将泥胚码整齐,顶上铺一块胶子,免雨淋。我问父亲,泥胚好了,何时盖泥房。父亲不语。

父亲兄妹四人。父亲是长兄,婚后没分家,仍是一大家子人吃饭。后来三叔四叔先后成家,家里人口见增,各人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常有利益上的小冲突发生。阿爹阿婆说出口的每一句话,三个媳妇,便有三种解读。

莫小看枕边风,它真的将父亲三兄弟吹得互相地看不顺眼。终于,一场激烈的争吵展开。内容围绕着山田的划分,家什的划分,争得耳赤面红。

争吵以分家收场。一大家子分成了四家,山田家什住房也基本按了各人意愿划分。

母亲说我家没厨房,阿爹说前些年印的泥胚归我家,自个盖就是。母亲觉得亏,唠叨着,父亲仍是不语。

印泥胚时很热闹,盖泥胚屋时则冷清得很,全靠父亲独力完成。那时的民风,已不似印泥胚时的淳朴,劳动力的支出开始与钱挂钩。我们家穷,所以那间老屋是父亲一石一砖一瓦慢慢建成,母亲在一旁打下手,帮着忙完成。

那泥胚房建成后,我们一家的一日三餐就在里头完成。泥屋窄小,隔出厨房后,所剩的空间,有限。

我们的童年,就是在那狭小的空中里度过。它仄逼,但温馨,小小的空间里,我们一家人吃饭,闲聊,你我就在彼此身旁,自然而贴近。

我们在泥屋里,不知过了多少暖冬炎夏,春冷秋凉。只知那些时日悄逝,父母已两鬓染风霜,却仍守数方山林几亩薄田。而我们都长大了,然后离家,奔向他乡。

随之,我们的泥胚屋,恍惚昨夜里仍是暂新结实,但一觉醒来竟已成暮年之人,墙起青苔,瓦漏雨水,垂垂屋老。

-2-

于是,另建一处新的房屋是迫在眉睫。

时代在发展,房屋在完善,泥胚房多遭唾弃,也是贫穷的代名词,要建新房屋,当建红砖水泥结构的楼房。

那会建水泥屋,父亲母亲能省则省:拆旧房子时,瓦和泥砖,谁拆谁要,不算工钱;沙子是自己去河里沥的沙,自己运回自己筛;石灰选择买石灰果自己浸泡;零碎工也是自己包的,可少请一个杂工。反正父母能用自己劳动力解决的就坚决不花钱雇人,一分钱都看得紧紧的。

最终,红砖水泥屋终于建成。相比当年建泥胚房,这房不知花费了几多人力物力,资金也是东拼西凑,都不知向几家亲戚借过钱,才勉强凑齐,建成。

父亲将新屋的红砖墙随便一搧,把老屋里破旧的物什往新屋一放,拿往日睡开的几副床板往房里一摆,买了几扇简陋的松木门往门洞一装,便兴高采烈地入住了。

每每母亲跟我述说建那红砖水泥屋的种种境况,我心中总是涌起一阵酸楚。只恨自己没能在父母艰难筹建新屋时帮上一把,或钱财上,或力气上。即使我那会往家多来回几趟,但我也没有。

母亲说,建新屋的钱,多是向舅舅借的。三姨离我家近,常来帮忙,三婶有空时也来帮手。母亲念叨着,她说三姨三婶来帮忙,是看在亲情上,没收分毫工钱,日后她们要盖房子,她也去帮忙。

大概用五年时间吧,向舅舅阿姨们借的钱,父母终于还清。期间,三婶三姨家也盖新屋,母亲便如当日所说,去了帮忙。这下,钱,还清了。情,也有来有往。

-3-

记得当年我跟先生恋爱时,母亲持反对态度。她说已经了解过先生的家庭状况,生母早逝,兄弟众多,家境清贫。她还担心我嫁过去没自己的屋舍。而父亲,对于我们的恋爱,当时没太多表态。

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我当时的智商,显然不为零。由于父亲的沉默,致使我对于母亲的反对,是充耳不闻,并在心中默默谋划:说白了,母亲是担心先生的家庭不能给我们盖新屋,那我俩尽快赚钱把新屋盖好,不就成一半了。

我跟先生的钱存得差不多时,他跟他家里说找地盖新屋,让家里人帮忙着管顾进程。我则跟父亲说,往后我可能不会往家里寄钱,我们要盖新屋,用钱的地方很多。父亲似乎有些恼怒,他说盖新屋哪里该由你出钱。我想跟父亲再细致地谈谈,可父亲匆匆挂了我的电话。

父亲那句话时常萦绕在我心头,许久一段时间里,一念及父亲那说辞那语气,我总觉伤心。我一直认为父亲是支持我的,怎知父亲竟是这个态度。

后来,在建房子的过程中,我才慢慢理解,父亲说那番话语,全因担心我难以为继,怕我未过门先受苦。父亲经历过盖新屋的艰难,他知过中的辛酸,他承受过,他不想我也承受如此艰辛。

属于我和先生的新屋,兴建过程缓慢,仅靠我俩那微薄薪水,想要连贯地开工,有难度。建新屋那些年,我们的工资基本清空,口袋空虚,未曾过上一个肥年。先生常感慨说,若果我的家庭能帮我一把,我就能过得洒脱些。我总会安抚先生的情绪,说头已经洗湿了,只得继续洗,有我作伴,不怕。

有同事知道我为盖新屋出钱出力,也曾用她朋友的例子暗中警醒我。可我心中坚信,先生根本不是她朋友的丈夫那类人,我也坚守我的选择。

新房终于盖好,就差装修。我跟先生商量,先借些钱,把新屋装修好,入伙,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新屋。装修的事宜定下来,前前后后的用度,一切安排妥当后,我坐上大巴,返程。

瓷砖是我亲挑,素净
我抖落出钱包里的钱,把它们一张张整理好,总金额五十不到。卡里的钱也全拿出来了,那时,我整副身家就得那些。


可我当时的心情,无比舒畅!我们终于拥有自己的新屋,虽然是在乡间建的房屋,总比寄人屋下好得多。我拿着干瘪的钱包,心中给自己鼓气,没事,就快领薪水,别想钱的事,万大事,我们都一起面对,总能过去!

建新屋时,大伯娘是帮了我们不少,监工,联系建材公司,装修,还有其它琐碎的杂事,都是她一一打理的。我知道她心好得很,尽管有时候她的刀子嘴会伤到人。我对她,很是敬佩。

-4-

上个月,我一个从小玩大的好友,她跟我说,她准备在县里买房子,婆家出首付,她俩夫妻还月供。

我心中由衷地为她感到开心!她的成长环境,让她十分看重一件事:拥有属于自己的家!我也知道,拥有属于自己的家,是何其幸福,于她,更甚。

我跟先生有时候会发发白日梦:我们也会在城里拥有自己的房子。说完,先生会补充一句,让我先中一个特特等奖再说吧。然后,我们又是一番谈笑。

其实,嘻哈谈笑的背后,是我们在特意地忽视其中的不可能性。其实,我们心中深深明白,只凭我俩之力,实难在城里安家。

而我,只得深深慨叹:从前至今,屋是越来越难建成了。




各位好,我是添一抹岚,一对龙凤胎的妈,带娃做家务之余,还有些空余时间。偶遇简书,甚是欢喜。2017,坚持更新,目标350。望各位关注并监督,更愿我们共同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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