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人这一辈子不可能永远没感受过孤独，也不可能永远只感到孤独。

姥姥，最近好像有点孤独了。以前我从没感觉过。

大舅、大姨前一阵都走了，一个回媳妇那边的家看看，一个去儿子家照顾怀孕的儿媳妇了。

姥姥的屋子突然空了。

虽然我和妈妈天天去，虽然三姨总来陪姥姥，虽然家人们问候的电话也总会打来，可，这还是姥姥一个人的家。

姥姥算是很坚强很独立的女人了，可最近总会和我说些“活着没意思”，“以后谁也不用来”之类的话。好像我们都不管她了似的。

每次她那么说，我就说：“这不有我呢嘛！我陪你啊。”

她觉得，我们这些孩子慢慢都会有自己的家，而她的儿子姑娘要照顾我们这些小家的。

其实，我知道她只是感到孤独了。抗拒也是渴望的一种。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是，那不是她的世界。

姥姥说以前大姨天天都来，东家长西家短的唠。现在，大姨不在这，她天天自己在家，别人家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知道。前几天有个奶奶家的孩子结婚了，姥姥还是出去买菜时听别人唠起的呢。

我说：“嘿嘿，现在知道我大姨好了吧，以前人家在时你天天唠叨，现在想她了吧！”

其实，我多么希望我自己能知道那些姥姥想了解的事，那些前屋后院发生的芝麻小事，那些我以前听着大人们唠嗑会感到很烦的事。

现在，我想进入到姥姥的世界。这个迅速发展的互联网时代终究不是老人们的世界。虽然强大的二维码已经扫到了缴电费的单子上，可他们依然不会用。

我不想改造她姥姥，不想给她讲那些互联网里我们年轻人所熟知的事。她不关心，也会感到陌生，可能会让她觉得更没有安全感。

所以，大舅不在的那些天，我每天会都问点姥姥家里以前的事。她讲这些的时候，是最高兴的。

然后，姥姥就讲开了。

—— “结婚60年就回过8次娘家。”

姥姥的家在关里。小时候总听大人说起“关里”，还以为是个城市名呢。后来百度才知道指山海关以西或嘉峪关以东一带地区。

姥姥的祖籍在河北省，她平时操着不太重的唐山口音。小时候听着总觉得特好玩，跟电视里赵丽蓉演的小品似的。

我问姥姥：“我嫂子生完孩子多久能上咱们这边来啊？”

姥姥说：“那不得夏天啊。”

我说：“能那么晚么？”

姥姥说：“现在的小孩都娇惯着呢，出生好几个月才往外抱。哪像我们以前呐，孩子还没满月呢，就被抱回关里了。”

姥姥说有一年过年，她和我姥爷坐火车带着三个孩子就回关里了。那时候孩子就没满月呢。

现在听姥姥说起娘家，能感觉的到，姥姥是挺想家里那些人的。但是，家已经在这边了，很少有机会回去再回去了。

——“结婚之前我俩都没见过面。”

我问姥姥她和姥爷是怎么认识的。姥姥说：“别人介绍的，结婚之前我俩都没见过面。要是像你们现在自由恋爱，还不叫人家笑话死啊！” 姥姥说当时她只是听媒人描述过我姥爷长什么样子。

结婚前都没见过面，只是别人介绍，就结婚了，然后就过了一辈子。现在看来挺不可思议的。可是，那个时候却是很普通的事。

之所以在一起一直都好好的，也没闹现代人所谓的“没感觉了就不在一起”之类的话，是因为责任。

前几天，一个阿姨来我家，我们在一起聊。她说她没体会过什么是真爱。

我说：“你爱了，只不过现在体会不到那种激情了。更多的是亲情和责任。”

我想，先结婚后恋爱，也是大有人在的。毕竟，婚后生活习惯的妥协和家庭责任的承担也是爱的一种。

你爱的，也许就是那个被你认为”不够爱”的人。只因为你没失去过，所以一直习惯着。

轰轰烈烈的爱情，太累人。平平淡淡，才能细水长流。

——“你姥爷这辈子就是后悔没当过兵啊。”

我和姥姥唠嗑，说：“总感觉姥爷像名退伍的军人。”

姥姥说：“当年征兵，你姥爷把衣服都准备好了。结果后来接到通知，又说不要当兵的了！”

所以，姥爷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当过兵。

小时候我挺怕姥爷的，感觉他特别威严。像蒋介石，像老地主。平时就往他专属的凳子上一坐，不苟言笑。

但后来长大点了，就不那么怕姥爷了，也总和他开开玩笑。

姥爷的脾气不太好，很倔很倔。

说起这个，姥姥说：“你姥爷那脾气可倔了，雪糕卖不出去，回来也不让这帮人吃。自己生闷气。”

姥爷卖过雪糕，卖过糖葫芦，还蹦过爆米花。我的印象里只有那震耳轰轰的爆米花声。

姥爷卖雪糕时，要是卖的好，回来就特高兴。要卖不好，回来一句话不说。

这里说说姥爷卖糖葫芦的事，挺逗的，看的人心里可别留阴影啊。

因为… 姥爷串糖葫芦时，要是用糖还黏不上，就用吐沫舔上… 哈哈

不过，我还是吃糖葫芦的，毕竟那是以前了嘛。现在是文明社会，注重食品安全，应该不会有这事了吧…

姥爷还养过很多小动物。鸽子，兔子，狗，鸡。

我听姥姥讲到这，说：“我姥爷多有爱心啊。” 结果我姥说：“他有爱心？还不是得我收拾照顾啊！” 哈哈，想想也是，平时都是姥姥给小狗洗澡的。

姥姥还说：“你姥爷这辈子就想养牛，没养成。” 我问为什么，姥姥说买牛太贵了，那时候家里养不起啊。

姥爷养鸽子时，可把我姥气坏了，是在屋里养的！那鸽子就在屋里飞，在屋里拉。姥姥特别爱干净，一生气，就把鸽子就送人了。

养兔子时，大兔子生了一窝小兔子。姥爷把兔崽都放一个窝里，再放到外面，结果，一窝小兔子都被活活晒死了…

姥姥说当时要是盖层布就好了。兔子刚出生时不会翻身也不能动，所以… 唉…

从我记事起，姥姥家就一直养狗。姥爷非常喜欢狗。我也非常喜欢。以前很愿意去姥姥家，也有喜欢和小狗玩的原因。哈哈。

“露露”应该是姥爷最喜欢的一条狗了吧，我也最喜欢它。

姥爷爱吃猪耳朵、花生米。姥姥说，姥爷总是就着花生米喝酒，一顿一盘，有时连饭都不吃。我印象中也是这样。

印象中，姥爷还爱坐在床边摆扑克。而且，不能打扰他，要不他会生气。早些年，一到过年，他还会和家里人打打麻将。

姥爷有病后，慢慢就不能说话了。身体也越来越消瘦，瘦的皮包骨了。

那时知道姥爷走了，去姥姥家，一进单元眼眶就红了。后来的几次去姥姥家，还是这样。

最后一次看到姥爷，他安静地躺在那里，脸上基本都没肉了。

前一段时间就姥姥自己在家，好几次我一进单元就想哭。有时晚上在家刷刷牙也会乱想。

其实姥姥的身体特别好，心态也好。综合素质比我妈她们强多了。有时我也气自己，怎么会想这些呢。

我只是害怕… 我就剩她这么一个姥姥了，希望能陪她长一点，再长一点。

——“荣荣，你都打包走。”

我姥爷的长相就挺帅的，个子也高，特别板正。优秀的基因遗传给大舅，也特别帅。大舅的脾气和姥爷比没啥变化，但是厨艺特别棒！

姥爷好像没啥厨艺，有一次给我姐做面，还做了个炝汤的…

大舅有着一手饭店级的好厨艺，让我这个吃货佩服至级啊。尤其这两年，吃了不少大舅做的好吃的。东北硬菜锅包肉… 啧啧… 想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每次在姥姥家吃完饭，大舅总是会开玩笑说上面的话，让我把吃剩的都打包带走。

前几天大舅从蛟河回来了，买了好多的肉。姥姥说现在人家都不吃肉了，这么多，怎么吃啊。我说：“我吃呗。”

其实，我这么说，只是给他们满足感。让他们觉得我们仍然需要他们。 不过我现在确实也少吃肉了，健康生活嘛。

昨天，是三姨的生日，上午10点左右吧，三姨来姥姥家了。

中午，大舅做了一盘熘肉段和一盘韭菜炒鸡蛋。

我姥说我大舅：“你还给她俩一人整一盘菜呢。” 很显然，肉是我的，菜是三姨的。因为三姨信佛，不杀生、不吃肉。

姥姥之前也和我说过：“如果你不来，你大舅也不爱做这些，嫌麻烦。你来，都做给你吃的。”

昨天看着大舅在厨房忙忙活活的身影，特别感动。

这次回来，我觉得自己长大了。也开始帮姥姥刷碗了。

家里有一个爱忙活的（大舅），舅妈就是享福的命了。

舅妈很爱美，总是打扮的很时尚。估计当初大舅就是被舅妈的美貌俘虏了吧。

舅妈是个很浪漫的人。记得有一次给大舅发短信，我看到了，就像是我们现在年轻人恋爱时会说的话。

大舅家的哥哥从小就“欺负”我，明知道我胆小，还总吓唬我，非要给我讲鬼故事，还好都有我姐护着我。有一次居然还把我的娃娃给吊在窗帘的杆上了…

不过，我知道，他只是爱逗我，因为我是他妹妹。

一到过年我们小孩也玩玩麻将。我哥总让着我，我输了他就把钱还我，我赢了就是我自己的了。有时他赢了家人钱，就直接给我们这几个小孩买吃的。

后来我慢慢大了，他又开始给我讲大道理，生怕我遇到坏人。我都明白，这是一种担心和保护。（我姐当时也听了不少他的”忠告“。）

家人都希望他快点结婚，稳定下来。

——“你大姨六零年还吃生米呢。”

我和姥姥有一次唠嗑，好像说什么东西不好吃之类的话。姥姥就说了这么一句。

1960年，那时候姥姥家里该有多困难啊。

大姨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其实最受委屈的就是她。六零年，她直接就把生米放嘴里嚼吧嚼吧吃了。

姥姥说，以前的人家里过冬就吃白菜土豆，一冬天能吃四五百斤的白菜呢。

大姨这辈子是挺受累的，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

小时候不懂事，总觉得唠唠叨叨的烦人。现在才知道，那些管你的唠叨你的都是爱你的人。

大姨是个很朴实的人，不爱美不爱穿。就是家里总会养些小鸡、种点蔬菜。这点和姥爷倒是很像。

现在大姨搬到儿子家和儿子儿媳妇一起住了，今年过年他们家里还会添个小宝贝。

这样也好，对于大姨来说是一个崭新的起点。等小孩出来，大姨一定会很高兴，生活也会慢慢多姿多彩了。

大姨夫，不知道怎么讲… 太突然了，突然到我根本没觉得他离开我们了，只是觉得吃饭时少个人而已。好像没来而已。

大姨夫平时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也总会逗我，要不就吓我捏我一下。

他是个爱好广泛、挺有生活情调的的人，用姥姥的话说“是个挺浪漫的人”。

他很喜欢听歌唱歌，没事打打麻将。后来家里还养了两条金鱼。

记得他刚买了手机不久，就让我给他下歌。他最喜欢听《康定情歌》了。一遍一遍地放，边听边跟着唱。

他走的时候我还在学校，和妈妈打电话，当时听到就哭了，真的没想到。

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上天不带走一个病重多年或轻生寻死的人，偏偏要带走一个热爱生活的他。

最后一次见到大姨夫，是在他家。他那天特高兴，因为退休了。偶尔别人还找他替个班挣个“外快”。真的挺好的。

好像是我见过他最高兴的时候了。不用天天上班了，儿子也要结婚了，当然高兴。

可是… 现在只能想念已逝的亲人，好好珍惜还在的亲人。

大姨家的哥哥是个老实人，不善于表达。但和我们这些小孩在一起也能投机地唠唠嗑，记得小时候他也总爱掐我脸…

现在他和嫂子的孩子也快出生了，多幸福的一家人啊。希望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好。

——“你三姨从小就听话。”

三姨是个性情比较温和的人，不争不抢的。现在信了佛，心态好，性格就更好了。从小她就很听我姥的话，她是家里最让姥姥省心的了。

以前三姨家和我家在一栋楼里，就隔几个单元。所以一到周末啊假期啊就去三姨家玩，也总在她家吃住。

现在三姨信佛了，每天都去佛堂，磕头诵经，很是虔诚。

我现在听她讲的，也尽量不杀生了。对世间一切的生灵都要有仁慈之心。是啊，同样都是一条生命。

三姨夫是这些姨夫中跟我最亲近的。他很喜欢小孩，是个“孩子头儿”。

小时候他总逗我，我总是轻易地就被气哭了。现在想想，自己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呢。

三姨家的姐姐，在我的眼里，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最好的人了。

因为她帮助我的，给我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姐姐长得很漂亮，个子高，身材好，性格也好，总之就是各方面都好。在我心里绝对是女神！没有之一！

小时候穿了她不少的漂亮衣服，她也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跟她在一起，我从来没花过钱。

记得和姐姐在姥姥家玩时，她拿好吃的总会先给我吃。现在我长大了，我姐依然总给我买也各种吃的、穿的、用的… 等我以后有钱了，也想给她买很多好东西…

姐姐从小就护着我，这些年也总是给我讲各种经验和道理，希望我汲取，别走弯路。

我越来越努力，让姐姐为我骄傲。

——“你得向你四姨学，想干啥就一定要干成。”

我前一阵和姥姥说想试试考公务员，姥姥就说了这句话。

说四姨小时候，有一次要和同学骑车子出去玩，姑且称为“旅游”吧。

那时四姨刚刚学会骑自行车，我姥不让她骑着出去玩，觉得太危险了。结果，四姨硬是一大早偷偷地骑着自行车和同学旅游去了。

姥姥说：“你四姨要想干啥就一定要干成。以前学习就是，谁不让她学都不行。”

四姨是姥姥的孩子里唯一的一名大学生，是个得才兼备的气质美女。一直都发展得很好，这些年帮衬家里也是最多的。

四姨是个很努力的人，工作是大多数人都羡慕的公务员。当初她孤身一人前往吉林，现在家已经升级到那座拥有着太多人梦想的城市——北京。

小时候，每年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呢，就开始期期盼盼的，除了可以穿新衣服和吃好吃的原因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可以见到四姨老姨他们。一年就一次，当然特别想念。他们每次回来也会给我们这些小孩带各种礼物。

我记事起四姨买的第一个礼物就是”英雄“牌的钢笔，当时真的是爱不释手。

她太能体会”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了，所以，她当然希望我能好好学习。她其实一直都很关心着我们这些孩子的成长。

就像现在，前几天四姨还把她朋友写的一篇日志发给我看，受益匪浅。我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鼓励我支持我。

礼物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BB机。当时她给我和我姐一人带了一个。那在当时来说就是iPhone的节奏啊！可把我和我姐臭美坏了！

四姨对我的帮助特别大，我特别感谢，也一定会努力让自己发展地更好，不能辜负她的督促与期望。

四姨夫，从小就把我当“小丫头”使唤。为他捏捏头啊锤锤背啊… 他总是很享受的样子… 其实我乐意，因为他一直都是我崇拜的对象。不同的是，小时候是盲目性崇拜，现在是批判性崇拜。哈哈。

每次过年回来， 他总带着我们这些孩子吃啊玩啊，为我们也花了不少钱，也让我们长了不少见识。

四姨夫是个律师，总是滔滔不绝地给我们讲各种各样的事情和道理，我听的是非常起劲儿啊。他那高大的形象从我小时候就树立起来了… 至今也还是我崇拜的榜样。

——“你老姨小时候上学得走一个多小时呢。”

姥姥那时候的家在二井，老姨上小学就得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学校，所以她就特别不乐意我姥家搬到二井。

说起我老姨吧，美女一个啊。人都是肤浅滴，从小我就迷恋她的美貌… 哈哈。这么多年，依然不老，依然美丽。

老姨小时候的照片，大概18岁吧，那叫一个清新脱俗啊，整个一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啊。清纯型的，和刘亦菲差不多。

但是性格吧，哈哈。美女任性点也正常… 其实是因为在家里是老小，所以备受宠爱，自然就任性。

这里要提一句，我是我老姨采生的。当时我妈她们说我出生后一定不能让我老姨先看我，结果还就是老姨先看的我…

民间认为，谁第一个看了出生的小孩，小孩以后就像谁。她们不想让我的性格像老姨，哈哈。

不过，人这一辈子，找到了那个对的人就会一生幸福。

老姨夫，绝对是好男人的代表，是现在最流行的居家型暖男。老实、体贴、与人为善，真诚好学。他每次过年来姥姥家时，总是抱着一本书看。

两个人在一起都是有原因的，互补型的最稳定、最和谐。

能忍我老姨这种小爆脾气的人绝不是一般人，所以，现在老姨夫的事业也是步步高升，越来越好。

老姨夫为人低调，在单位也不爱出风头，自然关注度就小。但是，人都是被时间慢慢检验出来的，勤恳工作总是会有回报的。

听四姨讲，老姨夫刚开始只是个工人，一个月才挣500块钱。后来听四姨四姨夫的建议，就开始考律师。考了3年，终于考上了。以老姨夫多年的积累和努力，以后挣钱就会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容易了。

虽然四姨夫和老姨夫都是律师，但他俩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一个像朱军，舞台上光芒四射，慷慨激昂。一个更像白岩松，镜头前深度剖析，沉着冷静。

每个人的类型都不一样，各有各都有自己的精彩。

这就是我们的大家庭，也是姥姥家的这些芝麻谷子。

—————2014年1月4日，扣扣空间日志。

（现在姥姥已经不在了，重新看到当年写的文字，和姥姥坐在炕头上聊天的场景历历在目…… 想念您，并 感谢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