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1 人生多是无奈·最接近那个位置的女人们

金立的来访让张婷仪有些意外，也让她的焦虑尘埃落定。

“老爷直到过世前，还是相信小亮会平安无事地归来。”

站在桥邸的大门，金立没有挪动一步，没有寒暄没有由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却看到张婷仪瞳孔的收缩。这两代人相视而立，竟在这一句话之后无言良久。但金立看到张婷仪辗转反侧的神情，内心多少的挣扎与纠结，几近于妥协的平静，却忍不住爆发最后的申述……

“可是……”

“你当年也是被老爷子选中，差点要成为东煌主母的人呐。”金立用毫不相干的一句话，打断了张婷仪的挣扎。而后转过身，缓缓离开的身影丢下喃喃自语：“孝佳这孩子也不比你容易呐……”

大门关上的瞬间，张婷仪的面容因为努力克制而抽搐，最后泪水还是冲破了束缚，再也无法抑制。

无法抑制的不仅是这处于两难的女子，被夜幕所掩护的黑暗身影，在陵园中也止不住地颤抖着隐藏的愤怒。这一天的煌岛充满了回忆，每一个东煌王朝的成员，似乎都沉浸在各自的记忆中。而俞承志的记忆原点，却迷失在荒乱的岁月中。他记得的是那屈辱不堪的岁月里，年少的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肩负起残破的小别院岁月。那或许就是所谓的责任，作为长子的使命感，在那五年中，照料着弟妹。而后重新开始念书的自己，追逐着年少时期心目中的偶像，也是自己一家恩人的程医生，拼命想要成为那样优秀的人。一切都平顺而和乐的生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点滴的不满与委屈，逐渐汇聚成愤怒？

俞承志的思绪飘到东煌集团的成立。在那之前，他从来不知道“权”与“利”是什么？而只有跟随者父亲与长辈和弟弟一起协力打拼的冲劲。直到那一年，那一天，当他交代好新闻发布会现场的一切，满是兴奋地赶去休息室，催促自己的父亲、东煌的奠基者入场时，却在敲门的瞬间，听见了长辈私下的言语。

“没想到，我俞东煌到了这把年纪还能有光宗耀祖的一天，人生真是……我总算是没有丢我们俞家的脸。”

“呵呵……俞老你看你说的，今天是东煌集团的大好日子，而且这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将来交到承志的手里，必定还会发扬光大的。”

“承志？我从没想过把东煌交给他。倒是承杰，还需要大家好好提点栽培呀……”

在那一瞬间，说不出的愤懑与委屈撕裂了自己的神智。俞承志推门的手僵持在把柄上，直到父亲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父亲在自己的眼中只是略微迟疑的神色，便似往常一般用骨子里的傲气走向了前方。而自己失神的模样却落在一众元老股东的猜度中，默然无语。

那一刻俞承志第一次意识到了“兄弟之间”，第一次跳脱开了亲缘，才想起自己和弟弟是独立的两个人，他才意识到残破的小别院在东煌大厦的魏然挺立中悄然崩塌。

并不是他想要“权”与“利”，而是东煌王朝中的每一个人都无法与权利撇开干系。所以俞承志变得更拼命，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商人。他的成绩受到许多股东的肯定，但他却一直无法获得父亲的认同——即使父亲偏爱弟弟，但在弟弟遇害过世后，父亲依然没有打算将东煌交到自己手中。

他不明白，他愤怒，他不懂父亲为何如此溺爱弟弟，以至于宁愿等待侄子的长大，也不肯将东煌托付给自己。而如今，当俞泽亮也下落不明时，父亲依然固执地要将东煌交给不谙世事的孤儿寡母。

为什么？！？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我到底有哪一点不够好？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努力让你认可我、赏识我，难道你都看不见吗？我真的不明白……我不甘心！我不服气！”好像把这么多年的忍耐都花完了似的，俞承志发出了心底的咆哮，再也不怕被人听到，“爸，我努力了那么多年，今天我俞承志就在你面前发誓，你不给我的，我会用自己的方式争取过来！我要你看着东煌在我的手里变得更加辉煌！我要你为我骄傲，然后后悔自己这一辈子最错误的决定！”

远处似乎传来一声闷雷，用低吼回应着俞承志的咆哮。

“爸……”俞泽明远远地站在父亲的身影中，淡淡地看着那颤抖的身躯，“我已经联系了董事们。”

俞承志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把伟岸的身影留给了俞泽明。那高大挺拔的身形，在俞泽明眼中却残破不堪，不止如此，甚至缩成了小小一团，好像半透明的模样，只是另一个小男孩在父亲面前撒娇的情景。

俞泽明的心似乎被抓疼了，有那么一瞬的失神，然后缓缓走上前，扶住父亲孤寂的肩膀，柔声说道：“爸，我们回去吧。妈在担心你……”

第二日一早，朱孝佳还在安顿朱忆泽的早餐，一身黑色套装的张婷仪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空阔的别墅忽然静寂无声，两个女人就这样彼此看着，甚至忘记了忆泽的存在。

“姐姐……你们为什么不说话呀？”

朱忆泽天真的声音，终于唤回两个女人的神思。当张婷仪的目光移落到朱忆泽身上时，有那么一瞬的柔软，最后却变成了决绝。

“我要你承认忆泽的身份，在股东大会上，把忆泽的身世说出来。”

朱孝佳搂紧了朱忆泽，睁大的瞳孔倒映出内心的挣扎：“他只是个孩子，我不想让他牵扯进那么复杂的世界……”

“但他就是出生在复杂中，不仅流着俞家的血，更因为你这个母亲比一般的小朋友更复杂！”张婷仪不带神色地紧逼不止，“你以为你藏着他那么久，就真的是你的弟弟，就真的姓朱？他始终是俞家的后代，不论当初是如何意外地来到这个世界，他都要背负俞家人的使命。这不是你不想就可以不做的！”

“可是……”朱孝佳想过有一天会要跟忆泽说，他一切的身世都只是个谎言，但她没做好准备，这么早就要揭开。她以为会等到他长大懂事，再告诉他个中缘由，但现在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要怎么去理解，自己的“姐姐”在一夜之间变成“妈妈”呢？

张婷仪轻轻叹了口气，似乎酝酿了许久，才勉强从嘴中说出微不可闻的话：“这是你……唯一可以帮小亮做的事了……帮他守住他的东西，直到他回来。”

朱孝佳抬起头，盯着眼前这位从不肯承认自己的“婆婆”。她不停翻咬着嘴唇，直至目送张婷仪黯然的身影远去。她想起金立的话，眼前朦胧的竟是俞泽亮的模样。

这是你……唯一可以帮小亮做的事了……帮他守住他的东西，直到他回来……

恍惚间张婷仪的这句话不断地在脑海中回旋。朱孝佳蹲下身子，捧起忆泽稚嫩的脸庞，从未有过的认真神情盯着孩子清澈的脸庞。

“小忆，如果姐姐……如果我对你说了谎，你会不会怪我？你会不会不原谅我，然后就讨厌我呢？”

“嗯……”朱忆泽侧着脑袋，认真地思考了三分钟，然后一本正经地问道，“可是姐姐为什么要撒谎呢？”

“因为……我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那……我就原谅姐姐好了！”朱忆泽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属于童真的爽朗声音回旋在别墅中，剜入朱孝佳的心里，却在脸上堆起了相似的欢颜。

3月底，与煌岛隔海相望的摩天大楼，矗立在海滨城市的风水龙眼。还有些寒冷的阳光打在幕墙的玻璃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辉。东煌集团的大股东们一律肃穆的黑色着装，形色匆匆地赶往集团总部。大楼入口处一辆接着一辆暂停的豪车，不断下来的都是知名人士。早就候在一旁的记者们奋力地按着闪光灯，虽然被保安们全力拦截，却不时有些热血新人，不懂规矩地想冲上前去做近距离接触。

这是东煌集团董事会，而且不是一般的董事会议。那些老鸟们虽然早早在大门口蹲点，但他们不会冲动，而是要等到一个最好的时机去追踪最好的看点。

而此刻，一辆不起眼的丰田轿车，出来了一名淡素的年轻女子。乍看间，已被记者们当做无关人员，不耐烦地呵斥“小心点，退到一边”。而那些资深的猎手们，早已将问号打在了牵着朱忆泽的纤纤玉手上。

这么个从未听闻的女人，她是谁？究竟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