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司瑞琪连忙风风火火地跑到我这里来，她知道我又不好过了，一个人恐怕很难熬过这一晚。上了楼，进了门，她看到的是一个惊恐呆滞不知所以的我。而我看到她，立刻就哭了。

司瑞琪连忙把我拥在怀里，“不怕，不怕，冉冉，你听我说。二红她虽然任性，但她有着和你一样的坚强，她不会轻易被打倒的，也不会做什么傻事，这一点我很确定，不是吗？”

“可是，我确定她一定是做什么非常之事去了，我又想不出来，她到底干什么去了？”我哭。

“她应该不知道这起风波是由什么而起吧？”司瑞琪也琢磨，“也许她从别的什么途径知道了？如果她真的知道内情的话，会不会是去找陆家人了呢？”

“她找了管什么用？人家的目标并不是她，她不过是被我殃及的小鱼。再说，我太了解我那二妹，”我长叹一声，“她从来都不是为别人着想的人，她的心里只有她自己，如果她知道了内情，我想她一定会到我这里咆哮的。可是她一直都没有找我，所以，你这个推断不成立。”

“这样说也就是了，可是她为什么要找阿文，要给他第一次呢？难道她要从此离开这里？离开这是非之地，另谋出路？”

“可是以二红的个性，她怎么可能灰头土脸地走呢？好容易在这里得到的名气，随手扔掉，到别的地方重新开始？我还是不相信。”

司瑞琪说出了若干种可能，都被我一一否决。我太了解我那二妹的个性，她不懂得隐忍，更学不会放弃。所以我才更担心她。可是她到底干什么去了呢？

“各有各的命，没准儿你就是在这儿瞎担心，人家说不定在哪里逍遥呢。”司瑞琪说，“不许这样了啊，你和二红不是一路人，她有她的活法，你管不了。把你自己管好得了。你现在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不正中了人家的下怀？另外，你还得相信陆天忱，他不过是被一双儿女绊住，没想到你这里出了事。我敢说，他要是知道你在受苦，不疯掉才怪。所以，冉冉，把心放开点儿，别让自己那个样子，一副一败涂地的样子，好不好？陆天忱看到你这样子，会心疼死的。啥事儿咱往好处想，别瞎琢磨。现在，去洗把脸，把头发好好梳梳，我给你做饭去。”

司瑞琪打开冰箱，找了几样可以吃的东西，进了厨房。我呆坐在沙发上，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是的，二红永远都不会像我这样甘于落寞，她一定会为了她心中的目标追寻到底，甚至不择手段，不惜一切。我想我真的管不了她。有朝一日，面对老爹老妈，我只能甘心谢罪，我这个姐姐当得不称职。

司瑞琪又提到了陆天忱。她说他要是知道我的狼狈一定会心疼得要死。这点我相信，我相信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爱我，不会弃离我。当事情终结，结局浮出水面，我一点也不怀疑陆天忱的选择。如果我愿意，我还可以是他的宝贝，受他万千宠爱。但是，但是，我在心里重重地把‘但是’这两个字落下，我该不该再毫无包袱地接受他的万千宠爱？我能不能做到无所顾及地当他的宝贝？

司瑞琪炒了两个小炒，又一碗蛋花汤。她先把我架到卫生间里洗了脸，把我的长发编成一条辫子。才又扯着我坐在饭桌前。

“必须吃，听见没？我不许你在结果未出之前饿死。我们一定要等到结局，不管如何，我相信你绝不会是这场风波的落败者。你没听过‘塞翁失马’这故事吗？没准经历了这一下，你会重新获得自由。”

我热泪盈盈，我懂她的意思。可是如今现在的我，哪里有心思想那些个？饭，终归要吃的，我也不想饿死。虽然实在没有胃口，我还是勉强塞进肚里些吃食。

有朋友在，真好！我真庆幸我这辈子认识了司瑞琪，她总是对我那么好，总是能够关心到我的心灵最深处，总是能给我从内到外的温暖。晚上，她给我吃了一片安眠药，然后和我盖了一条被子，握着我的手，“好好睡一觉，冉冉，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也不用怕。没准儿明天一睁眼，一切就都过去了。”

我没有能力抵抗药物的魔力，真的很快就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电话铃把我和司瑞琪吵醒。睁开眼看表，才五点半。我缓了一下松弛一夜的神经和身体，然后连忙冲下地去接电话。这次我的盼想很明确，此时我最盼望的就是二红，我希望尽早得到她的讯息。果然，电话上显示的号码真的是二红。这个丫头还知道惦记她姐吗？她知道她姐被她折磨得痛苦不堪吗？

我接起电话，急急地喊，“二红，你怎么样？你在哪里？”

二红却十分平静，“我到你楼下了，给我开门吧。”

五分钟后，二红上了楼，我和司瑞琪激动地开门迎接她。二红却一点也不激动，说了句“琪姐在呀”就进了屋。

司瑞琪看不惯她对我的忽视，就说，“你姐不知你去哪了，担心你都不行了，我不来陪她，叫她怎么过？”

二红回头看了我一眼，浅浅一笑，“是吗？那对不起了，姐，我却没想过这一点。”

“好了，好了，你没事就好了。”我连忙说。

“可是，你知道我昨晚干什么去了吗？”二红看着我，神色有些怪异。

“我不知道啊，所以我才着急啊。”我说。虽然我很想知道，但我却不确定她会不会跟我说。

司瑞琪见状，连忙说，“要不一会儿你们姐妹再聊，我洗洗就走。”

二红一笑，“没事的，琪姐，我不介意你知道我的事。我知道你是我姐最好的朋友，比我都好。谢谢你一直陪在我姐身边。”

二红从来没这样说过话，这令我万分惊讶，司瑞琪和我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丫头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我要走了，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里。”她接着说，语气很平静。

“要走了？去哪里？”我惊叫。

二红看着我惨淡一笑，“昨晚，我去陪睡了，陪章导演睡觉去了。我把处女之身给了他，他把新戏的女三号给我。下午，我就跟他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几乎晕厥，“你说什么呢，二红？你怎么可以这样？”随着话音，我的泪已经喷涌而出。司瑞琪连忙扶住我，让我坐在椅子上。

“姐，你不要大惊小怪的，靠上章导演，跟他去拍电视剧，很可能一夜成名，不好吗？从前我没想过用这种手段，我本想依靠姐夫的地位清清白白地上位。但是现在看，完了，我指不上他了。公司里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一分钟我也呆不下去了。反正也是落个坏名声，还不如靠我自己。章导演很喜欢我，跟他一辈子我也愿意，只要将来我能当上大明星，付出什么我都值了。”

我知道那个章大导演，他手上捧红的明星无数。陆天忱和他在一次慈善晚会上见过面，聊过几句。他对星忱公司的广告模特很是欣赏，也对冉红樱有点印象。陆天忱也曾说过，如果可以，在适当的时机，他会帮二红接洽。如果没有这起风波，那也许就是一个水到渠成的事。可如今……

“二红，你怎么能这么傻呢？事情还没有个了结，陆天忱还不知情，为什么不等一等，等这场风波过去再做决定？”

“了结？什么时候能了结？”二红的声音激动起来，“我不会等的，那绝不会是一个好结局。我不是傻子，这几天人们的议论我会听不到吗？一切都是冲着你的，你抢了人家的老公，人家借着我的名气把这事炒大，最终搞臭你我，逼陆天忱放弃你。再蠢的人也该明白了。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陆天忱会怎么决定还不好说呢。能不能保得住你都不一定，还能管我？我不趁着合适的机会把自己脱身出去，搞不好，到最后鸡飞蛋打。不是我不管你，姐，我要是出头了，以后当了大明星，他陆天忱对你如何也都没关系了，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不是吗？”

司瑞琪偷偷扯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再和二红争执，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二红已经把自己搭出去了，再埋怨她有什么用呢？

我把头靠在司瑞琪的怀里，伤心地哭泣。

二红的眼圈也有些红，口气放软了些，“姐，别为我难过，我自己选的道路我绝不后悔。相反我倒是担心你。如果陆天忱抛弃你了，你该怎么办？”

“我不需要你担心，”我说，“你只要把自己的路走好。”

二红站起身来，“好了，姐，我会好自为之的，我一定要做出点样子来给他们看看，我冉红樱凭自己也能飞黄腾达。我走了，去星忱把自己的东西整理一下，把话交待交待，然后我就走了。就此告别吧。在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值得我怀念的了。”

我想起阿文，连忙说，“二红，姐知道拦不住你，只是别把话说得那么绝。我，你琪姐，还有阿文，都会牵挂你的。还有，你不要恨阿文，他那样的人，没办法接受你，那不怪他。以后，还当他是朋友吧。”

一提到阿文，二红倏地转回身来，怒火中烧的样子，“不对，他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他早已经不是那样的人了。他不接受我，是因为他心里装的是你。所以我恨他，恨他不知好歹，你当了别人的女人，他还在那儿想着你；我干干净净的身子，清清白白的处子，他却连看也不看。我本想着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我最爱的人，也算对得起我保护二十六年的清白。可是他不要我，我那样请求他他都不要我。我怎么能不恨他？包括你，要不是你是我亲姐，我也会恨你入骨。现在好了，我再也没什么清白了，以后我什么也不怕了。”

我傻傻地听着二红的发泄，看着她咣当一声开门出去，消失在我眼前。司瑞琪在背后搂住我，我软软地瘫在她的怀里。

“冉冉，别管了，你管不了，以后你就学会好好善待自己就成了。”她说。

司瑞琪劝了我一早上，也不得不上班去了。生活是要继续的，我还是下了楼，打开门窗，开始营业。我得等，坐在店里等，等那个结果。

司瑞琪分析了形势，不管是谁，也不太可能控制陆天忱太长时间，时间久了，他一定会起疑心的。所以，今天明天，事情一定会有突破。我希望如此，我不想再被折磨下去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我刚营业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一位二十岁出头的靓丽女孩进了门。她先随其他顾客在店里转了一圈，四处打量了一遍，然后把目光定在我身上，又是上下打量一番。我也注意到了她，只见她身材修长，容颜秀美，眉宇之间竟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气质神态。

见我也注意到了她，那个女孩便来到我面前站下。

“冉红玉女士，你好，我叫陆千妍，陆天忱的女儿。”她傲然地说，虽然脸上挂着微笑，但我看得出，她的内心冷若冰霜。

我的心一抖，我着实没想到，水落石出这一天，竟然是陆天忱的女儿出面。

“哦，你好，陆小姐。”我礼貌地回答，也给了她一个微笑。

“我们谈谈吧？”她一挑眉梢。

“好啊。”我报之以平和的微笑。

她回头看了看，“你还是先别营业了，我们谈完你再赚钱，你看可以吗？我可不喜欢不停地被打扰。”

“可以。”我拿起一张纸，写上暂停营业四个字，起身贴在窗上，然后把屋内几个四处逡巡的顾客礼貌地请走，关上门。

“爽快。”陆千妍‘赞’了我一句。

我为她倒了一杯水，请她落座，然后回身坐在我的座椅上，镇静地说，“请吧，陆小姐。”

她没急于说话，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仿佛要从我的脸上读出一二三。也或许她是在使用攻心术，未曾开口先给我一个下马威。我承认我做了亏心事，我抢了她的爸爸，害得她妈妈不幸福，我没资格与她那样针锋相对地对视。但我还是选择平静地看着她，我不想躲避。这个女孩子，五官一点不像她的爸爸，同她的妈妈如出一辙，但是她的神态却是像极了陆天忱，那眼神里的冷酷让人脊背发凉。

“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女人把我老爸拖下了水，让他晚节不保，背叛与他同甘共苦过的妻子？”陆千妍终于开口说，“今天见了，果然不同凡响。不过我以为，以冉女士这样的容貌品格，不该是衷情当小三儿的女人，你该安安生生地找一个男人嫁了，当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你不觉得当小三儿很无耻下贱吗？”

我无以回答。我当然不衷情当小三儿 我当然渴望光明正大，我当然希望拥有属于自己的丈夫和家庭。可是叫我怎么对她说？

“陆小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仍然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虽然我的内心翻腾无休，“我和你父亲之间的事真的没办法说清楚，如果你一定要了解，请去问你的父亲，可以吗？”

陆千妍冷笑，“把球踢到我爸那去？好，那我就直说。我是陆家的长女，我和我弟弟都已经长大成人。没有任何一个子女会眼见着自己的母亲被欺负，被羞辱。我们有权利维护我们家庭的和睦和我们母亲的权益。这次回国，我的目的就是解决这件事，不管采用什么手段，我必须让你离开我爸，必须让我爸离开你，必须让我爸重新完全属于我妈妈一个人。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有关这几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干的，我远在英国的时候，就已经电话联络我的同学朋友们调查你了。冒犯之处请多恕罪，不过对于你这种女人，我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更礼貌的办法来。今天来，我就是告知你，赶快卷包裹滚蛋吧，把你自己的东西都带走。听说这房子都是我爸给你买的，你要是能扛走也可以扛走，我们不稀罕。你妹妹比你识相，早早地滚出公司了，你还坐在这儿等什么？等我爸来救你？你以为这次他还会像上次那样不顾一切？”

她一字一句地稳稳当当地说着，面对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一点不慌张，不紧张。而于我，就如同上次面对杨蓉，不待交锋，就已经自甘落败。如今面对了人家的女儿，比上次也许更尴尬。我不是泼妇，没理强说理，我承认，在她面前，我无一丝一毫的勇气抗争。

“我……不会跟你争辩的，”我惨白的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陆小姐，你做什么、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你要我做什么也都可以，只是，你不懂你父亲对我的感情，这一点请你相信，如果你爸爸心里头结了疙瘩，就算你们把我赶走，他也会一辈子不开心的，你们不希望是这样的吧？”

陆千妍冷笑，“是，你说得似乎有道理，光指靠你是不行的。先不说我爸如何，你不是曾经信誓旦旦地向我妈和我奶奶许诺过，说永远都不再与我爸来往的吗？可是结果怎么样？不过就是几个月的工夫，你又住进我爸给你买的楼房里，心安理得地当起二奶了。所以，说句粗话，当诺言还不如放屁管用的时候，我不可能指靠你这张嘴。我也听我妈说了，我爸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大有不爱江山只爱美人的意思。我这次来，也是想先认识一下你，看一看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我会让我爸到场的，他不来确实解决不了问题，我也确实不希望他不开心一辈子。不过我告诉你，这次我是赢定了的，我必须赢。我始终相信，任何男人，在儿女与女人之间，都会选择儿女。上次，他是以为我妈妈和我奶奶好欺负，这次由我和弟弟出面，我还不相信我父亲会为了你选择放弃我和弟弟。所以，你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好，这个城市已经容不下你了。你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认出你，嘲笑你，讥讽你，骂你是一个可耻的第三者。你会被人戳脊梁骨戳一辈子。”

陆千妍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微笑。我不恨她，她使用多么刻薄恶毒的词语对我，我也不恨她，反而，我看到从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东西，那种内在的气质与陆天忱那么相像，竟然有一种欣慰之感。

“那好吧，陆小姐，”我站起身，“你安排时间，随时都可以，当着你爸爸的面，把事情解决掉。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认。”

陆千妍当然明白我是送客了，也就起身，极礼貌地说，“打搅了，冉女士。”

她刚走出几步，庄晏开门进来了，按昨天的商量，今天是他来‘值班’。

“玉姐，今天为什么不营业？”

庄晏一脸迷惑地问我，转而，他和陆千妍互相看到了对方，竟然彼此都惊诧地张大了眼睛。

“哎？你怎么会来这里？”庄晏惊讶地问，脸上却露出一丝喜悦。

陆千妍更是惊讶万分，回头看了看我，又转向庄晏，“你们……？”

庄晏就笑着过来到我身边，“这是我姐，你们认识？”

我看到陆千妍的眼神里有着万千复杂的变化，“她是你姐？”

我立刻知道，他们二人之间一定有着什么特别的关系，天底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吗？

庄晏亲热地挽起我的胳膊，“对呀，她就是我姐呀。”

我连忙说，“庄晏，陆小姐刚好要走，既然你们认识，不如你就送送她吧，我也要开门营业了。”

庄晏却犹豫地看了看我，“我是来保护你的。”

陆千妍见状竟主动上前说，“庄晏，正好我找你有事，你就送送我吧，回头再来陪你姐，好不好？”

“去吧，庄晏。”我推了一下庄晏。

“那好吧，玉姐，我马上回来。”庄晏说着，跟陆千妍出去了。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竟一时恍惚宛如在梦里。

半个小时后，庄晏回来了。然后我得知了他们的相识过程。原来两个人不过才见过一面，陆千妍回国那天，恰好庄晏去机场送他的外教回国。陆千妍过了海关，就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操一口流利的英语正与一位外国人交谈。当她听出原来他不是要上飞机，而是来送人的时候，就特意等了他一会儿。待庄晏转回身来，才发现一个洋范儿十足的年轻女孩正在关注他。陆千妍主动上前打招呼，庄晏得知她刚从英国回来，不由得对她倍感兴趣。两个人用英语攀谈，十分的投机。由于陆千妍是没经过家里同意一个人跑回来的，所以没人接，也不着急回家，干脆就跟庄晏一起坐了公交车一直聊到学校，到了学校似乎也并不过瘾，庄晏又邀请她去喝咖啡。两个人在咖啡馆又聊了一下午，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分开之前，陆千妍要了庄晏的电话号码。告诉他，等她处理完家务事就会给他打电话。

“说来奇怪，我跟她竟然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庄晏说。

“你觉得是一见如故吗？”我轻轻一笑，“搞不好，在她那里，会是一见钟情呢？”

庄晏还不知道这位让他一见如故的女孩就是此事背后的主谋，他知道她所说的‘家务事’就是算计我会怎么样？此时陆千妍的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女人的直觉是很敏感的，我能够感觉得到，陆千妍一定是爱上庄晏了。在踏上祖国大地的一刹那，就爱上了一个陌生的男孩子，而这个男孩子竟然是她的‘仇人’的‘亲人’。

庄晏听了我的话，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如果她真的是一见钟情呢？你怎么看？”

他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毛头小青年，不再是个愣头青，而是变得沉稳有思想。我微笑，“挺好的呀，如果可能，你也能去英国留学，和她一起去，多好？”

庄晏瞧了我一会儿，笑了，“你还真会就着竿儿往上爬。人家是有钱的大小姐，我这个穷小子，只能靠自己努力学习，上个北大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谁说的呀？你以后多跟陆千妍聊一聊，国外的一些院校都是有奖学金制度的，如果你能考得上，争取得到，就可以公费读书了。”

庄晏没说话，但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渴望，一个年轻人对自己未来的渴望。如果他和陆千妍真的能在一起，不是很好吗？我看着他，在心里想。

“呵呵，还真都是些没谱儿的事儿。”庄晏笑说，“别说我的事儿了，说说你吧。她来找你做什么？是不是事情有了转机？”

我点头，“是的，很快。”

“你觉得……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不知道，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我不想跟他说太多，我也不想说这一切都是他一见如故的女孩捣的鬼。不管怎么样，我不会再让自己影响他的人生了。

到了中午，司瑞琪和秦剑北又都来了，但是，那群捣乱的小青年却没来。我知道，事情就要有它的结局了。果然，刚吃过中午饭，我的电话便响起来，我看到，是陆天忱的号码。几天没有他的消息，突然看到他的名字，我的心一下子加速了跳动，身上也开始颤抖，当我听到他的声音，眼泪立刻就奔涌而出。

“大红，真对不起，这几天我女儿回来了，两个孩子一直缠着我，没办法脱身，也没给你电话，你有没有不高兴？”陆天忱的声音温和如往日，看样子，他还什么也不知道。

“我挺好的，放心。”我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

“好的，我先去趟公司，晚上就去看你，好吗？”

我答应，放下电话。却再无法止住自己的情绪，哭了起来。司瑞琪连忙过来，让我依偎在她身上，然后转向那两个男人说，“你们俩先走吧，陆天忱出现了，就应该没事了。”

秦剑北和庄晏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没什么作用，只好走了。司瑞琪搀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坐在椅子上叹道，“你在心里从来没承认过你对陆天忱的感情吧？其实你已经爱上他了。你早已经把他当成了你的依靠。”

我不知道她说得对不对，我只知道，当我听到他的声音，就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就是想哭，就是想哭，似有满心的委屈，终于找对了人倾诉。

“等他来，好好跟他说，好好把这事解决了。这回，必须干净利落，你不能再受伤害了。当年是他霸下你的，他就该给你安全安定安宁的生活。如果他还能给你，可以，不要介意社会舆论，不要给自己加心灵的担子；如果他不能再给你，就必须让他放了你，给你自由。就如同当初你在他和阿文之间的选择，必须选一头，绝不能含混杂乱，明白吗？”

我伏在她的怀里痛哭。这几日的委屈压抑已经快让我崩溃了，我再也不能忍下去了。司瑞琪就一直抱着我，让我尽情地发泄，一直到她该去上班的时间。

“去上班吧，没事了。”我站起来擦着鼻涕眼泪说，“晚上，陆天忱就来了，我一定会解决得清清楚楚的。”

司瑞琪起身，揉了揉被我压麻的双腿，一边往处走一边说，“我相信你能做好。有一点你记住，不管什么结果，你一定都会幸福的。”

在门口，她几乎与陆天忱撞了个满怀。陆天忱听到了她对我说的话，也看到了眼睛哭得像两个桃子的我。

“对不起，陆总。”司瑞琪连忙向他道歉。

陆天忱的脸阴冷得吓人，“你先去上班吧，这里我来处理，谢谢你。”

陆天忱向司瑞琪说了这样一句，就径自向我走来。司瑞琪在后面向我使个眼色，连忙出去了。

陆天忱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已经不再哭了的我，看着他走过来，眼泪又不争气地哗啦啦地淌下来。

他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声音颤抖着问，“大红，这几天……你怎么过的？”

我只是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地向我说着对不起，吻着我的头发。

我还是摇头，任凭泪水恣流。但依偎在他的怀里，我却有了空前的安然宁静。

顾客依然陆续地进店，陆天忱很快注意到了店内的异常气氛，注意到了人们探头探脑、贼眉鼠眼的样子。他难过地呻吟了一声，干脆起身关了门窗，把进屋的人群‘赶’了出去，然后带我上楼。

“大红，这种情况你还一直营业吗？”他边走边心疼地说，脸上的神情阴森得可怕。

“我不怕。”我跟在他身后，小声说，“比一个人闷着要好。”

陆天忱明白我的意思，再次把我拥在怀中，一起坐在沙发上，“对不起，大红，我会处理好的。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害了，能相信我吗？这次我实在是不知道。两个孩子一直缠着我，我想女儿已经快两年没见面了，儿子也一直忙着高考，不曾有太多交流，我应该尽一尽父亲的责任，好好陪陪他们。没想到杨蓉竟然这样心狠手辣，利用孩子绊住我，在外面对你下了这样的毒手。实在是对不起。”

我依在他的胸前，摇着头，“天忱，别这么说。你不要这么说，我也没怎么样。”

他捧起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大红，看着我，你告诉我，这几天你是怎么捱过来的？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又动摇了？是不是又想着离开我？是不是又打算弃我而去，再躲起来，再让我找不到你？”

我还是摇头，泪水又涌出眼眶，“天忱，我不会的，我再也不会偷偷走掉，让你为我牵挂着急的。只是我想，我自己怎么看怎么想怎么做，不是这件事的关键所在。重要的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她要拿出什么样的方法手段来决定这个结局？我想，结局是她说了算的，我说了不算，恐怕你说的也不算数。”

“你胡说什么？”陆天忱的眼眉几乎立起来，手也更紧地把我束在胸前，“你说什么呢？你怀疑我对你的爱？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对你的爱你还看不到吗？我视你如珍宝，为了你，我可以抛弃一切，我说到就一定能做到。我们一起这么久了，你还没有了解我吗？”

“我了解你，我也相信，”我哭道，“可是，有时候，你也不能听凭自己的意愿，人活一生，完全听凭自己的意愿是不可能的。有些时候，你总得妥协，总得为了什么而放弃什么，不是吗？”

陆天忱觉察到了什么，他又重新捧起我的脸，“你知道什么？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这样说？”

我挪开他的手，重新伏进他的怀里，轻轻说，“天忱，我想你了，好几天没看见你了，真想你。我们不要争论，什么也不要说，就等结果来到好吗？好好抱抱我，我想静静地躺在你的怀里，享受你爱我的感觉。”

陆天忱身体轻轻僵硬了一下，我想是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过。他听了我的，把我紧紧搂在怀里，轻轻地吻着，抚摸着。“不怕，大红，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好吗？”

我不再说话，只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这些天我一直靠安眠药过夜，其它时间一直是精神紧张着，此刻才觉得终于可以完全放松了，什么也不在意，什么也不考虑，只是想好好地在他的怀抱里睡一觉。他就一直抱着我，一直陪我坐到天近黄昏。

陆天忱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静，惊醒了半睡的我们。他没有回避我，就抱着我接起了电话。我听得见那头正是陆千妍的声音。

“爸，你现在在哪里？你不是说去公司了吗？”

“我在外面，妍妍，有什么事吗？”陆天忱尽量用柔和的声音说。

“爸，你现在是不是在内衣店呢？”陆千妍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

陆天忱有些惊讶，他看了看我，答道，“是的。妍妍，你……”

“好的，爸，既然你在那里，那我现在就过去，有些事我要和你们面谈。”

陆千妍不等爸爸回话，就挂了电话。

我看着陆天忱一脸的惊讶，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这回好了，她来了，事情就该有结局了。”

“大红，你是说，妍妍她来找过你？”他瞪大了眼睛。

我微微一笑，“天忱，都没关系，她来了，解决了，就好了。不管怎么样，能得到你这样的爱，我真幸福。”

陆天忱很显然受到了震动，他一直以为是杨蓉搞的鬼，也许他早都有了与她一刀两断的决心。可是，事实上，却是他的宝贝女儿出面为母报仇，他该如何面对？一个父亲，与长大成人的儿女，正面相对，为自己的女人宣战，他有赢的机会吗？

我从他的怀里站起来，洗了把脸，把自己整理了一番，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颓废苍白。又扯起陆天忱，抻平了他的衣服，前后打量了他一遍，才说，“千妍就要到了，我们下楼去接她吧。”

陆天忱看着我，突然一把把我揽在怀里，“大红，我觉得你有跟我告别的意思，你的举动就好像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能在一起了，为什么要这么想？不要这么想好吗？不管谁出面，我绝不会抛弃你的，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相信我，好吗？”

我微笑着点头，再次红湿眼眶，“我信你，天忱。走吧，我们一起下楼吧，让她觉得，你这个父亲心里是有这个女儿的。”

我走在前面下了楼梯，把门打开，刚好陆千妍正在下车。我向她微笑，“你好，陆小姐，请进。”

陆千妍礼貌地向我点头，然后昂首挺胸进了店。陆天忱站在楼梯口，脸上的表情万般复杂。陆千妍回头看了看我，又转头看了看她的爸爸，镇定地说，“爸，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好吧，快点解决也好，不过我得先声明，一切都是我干的，不关我妈妈的事，你不许恨我妈妈。现在，我们上楼吧，把事情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当着这个女人的面，把事情解决掉。”

陆天忱脸沉如水，也许只能是在自己的儿女面前，他才会如此压制。他看了我一眼，用眼神鼓励了一下我，转身上了楼。陆千妍并不看我，跟着上了楼。我望着那楼梯，还有那对父女的背影，突然有了一种释然的轻松，终于可以结束了，这很好。

我上了楼，为那一对父女分别斟了茶水，然后远远地坐在他们的对面。这一刻是我盼望许久的，我希望尽早结束。可是一旦它来到面前，我竟不知如何面对。我怕听从他们父女口中说出的任何话。陆天忱看着我，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他希望我坐到他身边去。他在用眼睛告诉我，他不会抛弃我。我回避了他，把目光转向陆千妍，我没有勇气理直气壮地接受他的爱。而陆千妍正冷冷地观察着她父亲的表情，她在判断。

“妍妍，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陆天忱开口道，目光阴沉，“当着你冉阿姨的面，把话说开了，也好。”

陆千妍却不紧不慢，微微一笑说，“爸，我要说什么，你该知道的。”

陆天忱深吁一口气，“妍妍，我知道，可是，你不该干涉大人的事，你不懂。”

“我不懂？”陆千妍冷笑，“我怎么可能不懂？我又怎么可能不管？任何一个长大成人的孩子，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不幸福，看着自己的父亲在外面拈花惹草。我有一个出色的父亲，有一个称职的母亲，他们曾一起走过艰苦的岁月。他们有一双令人疼爱的儿女，他们理应在一起白首偕老，全家共享天伦。可是，如今，事实不是这样了，”她恶狠狠地瞟了我一眼，“这个女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她破坏了这一切美好，她让我们的家不成家，她让我们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她让我们全家人都失去了欢笑。作为陆家的长女，我不可能置若罔闻，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母亲痛苦，我不可能让这个罪魁祸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生活，享受着我父亲本该给我母亲的东西。今天，爸，我就面对面地质问你，当着这个女人的面质问你，你可不可以放弃你所谓的爱情，放弃这个女人，给你的孩子们一个完整的家？”

我已经泪如雨下，她的每一句每个字都如针尖麦芒刺在我的心上。事情本该就是她说的样子，可是因为我的存在，一切都走了样，我让一个家庭布满阴霾，支离破碎，我活该她的痛斥和责骂。

陆天忱看着他的女儿，脸色痛苦阴郁。又看了看我，再转过去，说道，“妍妍，从道德观上讲，我是不对，我不该有除你妈妈以外的第二个女人。可是，妍妍，你是年轻人，你们年轻人最崇尚爱情和自由，你该理解你的父亲的。这么多年，你的父亲一直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这么多年我一直兢兢业业地恪尽我的职责，养育着你们，爱戴着那个家，我的心里没容纳过任何一个别的女人，直到她出现。她是我陆天忱一见钟情的女人，这辈子唯一钟爱的女人。你要知道，妍妍，你父亲不是拈花惹草，不是贪图美色的色棍流氓，我是真的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爱情之中了。我不能想象没有她我该怎么过，为了她我可以舍弃一切。所以你不能怪她，你不该对她施以报复，这不是她的错。是我把爱强加在她的头上，是我强行把她纳入了我的生活。要怪，要报复，你都冲我来，行吗？”

“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口口声声地维护她，那我妈妈呢？我妈妈算什么？你喜新厌旧吗？嫌她老了吗？你对我妈一点感情也没有了吗？”陆千妍喊道。

“不是，妍妍，”陆天忱一挥手，“对你妈妈，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和她一起走过来，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她的一生，为了你们两个孩子操碎了心，这些我都知道。可是爱情一旦真的来了，谁也挡不住。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妈，我已经跟她谈过了，她能接受，我会一直对她好，她若不接受，我愿意把全部身家都给她，以补偿我对她的伤害。我们已经谈好，她已经接受了，你又为什么突然掺和起大人的事来了呢？”

陆千妍低头不语，半晌抬起头来，眼里已经盈满泪水，“爸，说了半天，你的意思是说，为了她你宁可舍弃一切？”

“是。”陆天忱态度坚定。

“包括我和弟弟？”陆千妍的声音已经颤抖。

陆天忱深深地叹了口气，“妍妍，你和你弟弟，是我的骨血，谈不上什么舍弃，你们的身体里永远流淌的是我的血液。你们永远是我的孩子。”

“那如果我一定要你在我们和她之间做出选择呢？”陆千妍泪水滂沱，但神情却是非常坚毅。

“妍妍，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杨蓉是你们的母亲，我也是你们的父亲啊。我把所有财产都给你们母子，我只要爱情，我连这点选择的权利也没有吗？”陆天忱也激动了，声音提高了几度，脸色也因激动而涨红。

“我要我的母亲和父亲在一起，我要你们幸幸福福地在一起，我不要你跟别的女人在一起。”陆千妍喊道。

此时的我抱着头，浑身瑟瑟发抖，我不敢听，更不敢看这一对父女争吵，为了我这个第三者争吵。此时，我多希望陆天忱说一句‘好吧，我放弃冉红玉，放弃爱情’！那样，我就解脱了，我就再也不用承受这样痛苦的折磨。

陆千妍突然转向了我，“冉红玉，你弄成那个样子做什么？装可怜求同情是吗？这样我爸爸就更舍不得你了是吗？”

我浑身一震，才突然恢复了意识。是的，我不该这样听之任之的，我该把我的态度在他们父女面前表明。当第三者是我的错，又不是我的错。我得说话了。

“好了，你们别吵了，行吗？”我哭道，“天忱，看在孩子的面上，你回心转意吧，去当一个好父亲，去维护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好吗？我们已经好过了，相爱也不必一定要朝朝暮暮，你对我的爱，我记下了，行吗？放了我吧，我会远远地离开这座城市，再不干扰你和你的家，行吗？”

“不行，”陆天忱喊道，“冉红玉，今生今世，你就是我陆天忱的女人，谁也夺不走，就算你走到天边我也会把你找回来。”

陆千妍的眼神中闪烁出一丝绝望和愤恨，我看到她的手也在颤抖，她该是没想到她的父亲会这样决绝。

“爸，你为了一个小女人，竟然会这样？脸面，亲情什么都不顾？既然这样，可别怪我对不起您了，您背地里对这个女人干过的事我可要给您抖出来了。”

陆天忱的脸色一变，惊讶地看着他的女儿。我呆坐在那里，惊愕地望着她，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陆千妍拭了一把泪水，把目光转向我，在面对我的时候，她平静了下来。待她再次转向她的父亲，已经十分的镇定。

“爸，是不是您只是一方面的满腔热情？我看这个女人对您并不是那么热衷，你们的所谓爱情可堪一击？如果我把当年的一个幕后故事说出来，她还会不会甘心当你的女人？是否能够原谅你呢？”

陆天忱脸色十分难看，他迅速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竟有一丝慌乱。

“妍妍，你要干什么？”

陆千妍并没理她的父亲，而是再次转向我，“冉女士，当年你曾经出过一起车祸对不对？是我父亲救了你对不对？然后你为了报答他就以身相许了对不对？”

我惊愕地回头去看陆天忱，我看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脸腮上咬肌毕现，他在强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陆千妍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捣腾出来？难道……

我的心里一阵翻腾，颤声答道，“是的。”

“那如果我告诉你，那起车祸根本就是我爸爸故意安排的，他的目的就是想霸下你，让你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你怎么想？”陆千妍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上甚至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觉得五脏已经快被焚烧掉，身体里灼热得让我喘不过气来，大约我是虚脱了，我无力地抬眼去看陆天忱，而此时的他几近暴跳如雷了。

“妍妍，你胡说什么？”他大声咆哮。

“爸，当年开车的是小张吧？当时你们是趁着清晨路上刚好无人的时候撞了她，力度掌握得刚刚好，她的摩托车和所有身上的物品你都让小张处理掉了，对吧？别的我不需多说，这位冉女士肯定不是傻子。”

陆千妍说完，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没有心力去与她对视，此时她于我已经无关。我回想了那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回想了那锥心刺骨的疼痛，回想了那段没有行走能力的日子，回想了被金屋藏娇，也回想了陆天忱的爱。

这时我听见陆千妍又开口说，“爸，您不要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您的女儿。今天我采取了非常手段，明天我还是您的好女儿，我永远都是您的好女儿，您做过什么错事我和我妈妈我弟弟都会原谅您，都不会记着您的仇。以后我和弟弟一定好好孝敬您，承欢膝下，让您的晚年比谁都幸福，好吗？只要您能离开她，只要您回到我妈妈身边？”

我抬头去看陆天忱，他也刚把目光从陆千妍的身上移到了我这里，我看到他的面部肌肉在抽搐，那是因为痛苦和紧张而产生的抽搐。他在用目光探寻我，他想知道我的心。我望着他，呆滞着，失去了对现实的判断能力。

陆天忱突然起身，奔到了我面前，一把抓起我的手，“大红，不管我过去做过什么，那都是因为我爱你，看在这几年我对你的爱的份上，原谅我好吗？我会用一生，用一辈子，用我心底所有的爱，全身心的爱来弥补那件错事。千万不要因为那恨我，好吗？”

我想起他对我的呵护，想起他背我上下楼，想起他给我的缠绵。我望着他的眼睛，那幽深的眸子里已经荡漾起泪花。

我摇摇头，哭道，“我不恨你。”

这是我的心里话，我真的不恨他。就算我知道了那样惊天的内幕，我的内心也没有升腾起怨恨和愤怒。这些年他对我的爱已经磨灭了一切。不管他怎么样对我，我都不会对他燃起仇恨的火焰。

陆天忱捧起我的脸，“你真的不恨我？”

我泪眼婆娑地点头。

“那么大红，你还信任我吗？”他急急地追问。

我再次点头，“我信任你，可是……”

我想告诉他，我信任他，我愿意当他的爱人，可是，如今的形势，我希望他能放弃我，回到他的妻子儿女身边去。但是他没有让我把话说完，回过头去，毅然决然地向陆千妍说，“妍妍，今天爸当你是朋友一样谈谈好吗？你们年轻人可以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我也想不顾一切一回，为了我的爱情。我为陆家创建了那么庞大一份家业，你和你弟弟也已经长大成人。我已经尽了一个父亲应尽的义务。我把所有的家产全给你们娘仨，我什么都不要，不可以吗？你们一样可以有幸福的生活，你们的幸福不是一定要与我相关，不是吗？不要逼我，好不好？”

陆千妍用那样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她的父亲，痛苦，绝望，愤恨让她的面部也变了形。她紧紧咬着牙关，手已经颤抖。

“我不要，”她喊道，“我要我的爸爸妈妈在一起，我要全家都在一起。”

我不知道三个人里面谁是最痛苦的，但我知道我的痛苦绝不少于他们父女俩。我不想当罪人，又臣服于陆天忱霸道的爱。我想逃离，又怕伤得陆天忱痛苦不堪。他爱得我不敢逃离，他爱得我快失去了自我。

“天忱，你听我说，别再这样了，好不好？我们已经爱过了，不要再坚持了，回到孩子们的身边去吧。”我痛哭着说。

此时，陆千妍一定会认为我在矫情造作，一定会恨我入骨，可是，我实在是真心的。陆天忱紧咬牙关，捍卫着他的爱情，不想动摇。他坚信孩子永远是他的孩子，他们已经长大成人，谈不上抛弃。他们已经有了独立的能力，在他们的母亲的庇护下，在庞大的家庭产业支撑下，会有美好的前途。

终于，陆千妍看到了她父亲的决心。她知道，她的一切努力全白费了。她没想到，她父亲的爱情力量竟是如此之强大。她缓缓地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要离开。却又突然斩钉截铁地转回来，面向陆天忱，泪水纵流。

“爸，不是当女儿的不孝，在这里逼迫自己的父亲，败坏你们的名声。我实在是想，在活着的时候，看到你和我妈亲亲热热地在一起，我们一家五口团团圆圆地在一起，这样我死也瞑目了。我不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妈痛苦，看着你不顾家不顾业地在外面厮混，看着家不像家的日子一天天地下去。我要在我活着的时候把这件事解决掉，我要在我活着的时候看到一个完美的结局。”

陆千妍不再像此前那样嚣张犀利，而是痛彻心肺地哭泣呐喊。我惊呆了，陆天忱抓紧我的手一下子变得僵硬，我感觉他健壮的身躯微微地晃了一下。

“你胡说什么呢？”陆天忱叫道。

陆千妍颤抖着手，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放在茶几上，然后伏在沙发上放声大哭。

陆天忱看了看我，神色万分紧张，手也抖了起来。我扶住他，两个人歪歪斜斜地来到茶几前。陆天忱捡起了那张纸，只那么一瞟，便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整个人失去了重心，歪倒在我身上。

我把陆天忱扶到椅子上坐下，那张诊断书紧紧地攥在他的手上，我看到上面写着——骨癌。

陆天忱浑身颤栗着，脸色发青。他的嘴角抽动着，却不能说出一个字。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试图给他一点依靠和温暖。但是我想，他对此已经毫无知觉。

“爸，”陆千妍痛苦地说道，“我本想不告诉你们，一直到我悄悄地离去。在我活着的这一段时间里，好好和您、妈妈还有弟弟奶奶过一段幸福的时光，这也是我突然从国外回来的重要原因。可是，您无论如何不能满足我的心愿，不管我用什么极端的手段。我不得不说明真相，不得不提前让您痛苦，不得不让您跟着我一同受着生离死别的痛苦折磨。对不起，爸，可是，我多么希望您能真正地回到那个家，真正把心放在那个家，让我高高兴兴安安心心地离开？您真的不能满足女儿这最后的心愿吗？”

我心如刀绞，再不能承受这样沉重的压力和撕心裂肺的痛苦，一下子跪倒在陆天忱的膝前，紧紧抱住他的腿，痛哭着喊道，“天忱，你听孩子的话吧，回家吧，好不好？不要再让我受良心的谴责，再这样下去，我会一辈子不开心的。”

陆天忱的眼里涌出泪水，慢慢把身子转身陆千妍，看着她，目光中充满疼惜和绝望，缓缓地开口说，“好妍妍，爸都知道了。你先回家，让我和你冉阿姨单独说说话，好吗？”

陆千妍点点头，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拭了泪痕，说道，“爸，我在家等你。我妈会亲手煮你最爱吃的菜等你回来，全家一起吃饭。你不回来，我们都不会吃的。”

她走到门前停下，半晌，突然回过头来，目光却是看向我。

“对不起，希望将来，你不要恨我。”

陆千妍说完这句话，开门就出去了，没有给我反应和回答的机会。

女儿离开了，陆天忱才突然把头伏进我的怀里，痛哭失声。我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如此伤心地哭泣过，尤其想象不到陆天忱这样强悍的男人会有这样的行为。我知道，他在为他年轻的女儿哭泣，他舍不得那样灿如夏花的生命。我搂着他的头，陪他一起哭泣着，不是为我自己，真的是为他的痛苦而痛苦。

许久，陆天忱停止了哭泣，轻轻地把我拥进怀里。

“大红，你知道我的选择了是吗？我只能那样选择，对吗？”

“是的，如果你不那么选择，还是执迷不悟，我会看不起你的。”我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泪眼朦胧地说。

“可是我不放心你，我原以为我会给你一生的安宁幸福，我原以为我会陪你一直到老，幸福地在你面前死去。如果我不能再陪同你，再照顾你，你该怎么办？”

“你放心好了，我会过得很好。只是我倒是不放心你。回去以后，一定要善待孩子妈妈，一定要多抽时间陪两个孩子，一定要把我忘掉，一定要全身心地溶回那个家庭，好吗？”

陆天忱紧紧抱着我，叹道，“我怎么可能会把你忘掉？我怎么可能忘掉你？”

“那就把我放在心底，偶尔想起，但不要让她们感觉到，好吗？学会舍弃，舍了才能得，舍了和我的感情，才能得到全家其乐融融的美景。听话，那才是你本该拥有的东西。人活着，不可以太贪心太奢侈，好吗？”

陆天忱突然又哭了，他把我紧紧揽在怀里痛彻心扉地哭。“大红，为什么？妍妍她为什么会得那种病？是不是我作孽太深老天来惩罚我？要惩罚我就让我得那种绝症好了，为什么要让孩子替我受过？她才刚刚二十一岁，真正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她还没有机会体验一个女孩子该体验的东西……”

“别胡思乱想好吗？”我抚慰着他，“不要有什么迷信的想法。她得上了这种病，看似很可怕，但如果足够努力，也许有一丝生机呢？你不比穷困的家庭，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无能为力，你有财力为她争取一线生机的，不是吗？回家以后，把精力全放在挽救孩子生命这个重心上，带她出国治疗，好好陪着她，尽量满足她的愿望，尽你当父亲的责任，那些足以让你充实，不至于空虚，不至于想我，不至于手足无措，对不对？”

陆天忱一下子扶起我的肩，“是的，我是要那样去做的，去尽一切努力来挽回我女儿的生命，那就是今后我要做的所有事情。”

“对啊，这才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你能这样想，真让我高兴。所以，不要再哭泣了，眼泪一点用都没有。有用的是你的一颗慈父的心，现在就回家吧，让她开心起来，让她看到她想看到的一切，然后尽你当父亲的责任去。”我欣慰地看着他，为他擦去脸腮上的泪水。

陆天忱推开我，站起身来，我看到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激动和期盼。我知道父爱在他心中复活并占据上风，亲情压制了他的爱情，他做出了他认为是正确的选择。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放心吧，天忱，永远都不要为我担心，我会过得好好的。”我说。

“这房子是你的，连同商店，足够你享用一生，这一点我放心。只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爱你的人，能像我这样爱你的人，好好爱你，陪你走完今后的路。”他的声音有些抽咽。

“我会的。”我含泪笑道，“一定会的。谢谢你这么多年给我的爱，我已经很知足了。能被你爱过，我真的很幸福。快回去吧，你太太正在为你烹制佳肴，你的一双儿女和老妈妈正在等着你共进晚餐。”

陆天忱伸手再次将我揽入怀中，将吻深深地印在我的唇上，舌尖相碰，缠绵悱恻，其间涌动的却是没有欲望的爱。

“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他低低地说。

“你再回来，就不是你陆天忱了，那不是你的个性。放心吧，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会永远记得你，记得你的爱。”我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