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图/网络

1

黄药师成为单亲爸爸，是因为一本武功秘籍。

名叫《九阴真经》，记载着天下武学要旨，内功招式、拳法剑术无所不含。

也就是说，谁得到了它，谁就能成为天下第一。

所以自问世之日起，各路英豪便舍命追逐，死伤无数。

最后，《九阴真经》落到了全真教王重阳手中，为防江湖人士再自相残杀，他将它秘密收藏；

又命师弟周伯通在他去世后，将《九阴真经》的上卷与下卷分置两处，万一什么有错失，也不致同时落入奸人的手中。

不料周伯通在运送下卷的途中，遇到了新婚的黄药师夫妇。

黄药师当然也存了觊觎之心。

作为习武之人，难免会对秘籍产生好奇心和占有欲。可他清高孤傲，不屑与世俗之人争夺。

好在，黄药师有个记忆力超群的聪明绝顶的老婆。

冯蘅向周伯通借经一阅，一个多时辰便全部记熟，然后一字一句默写了出来。

黄药师自然欣喜，不料经卷却被梅超风和陈玄风两个逆徒盗去。冯蘅为了安慰丈夫，便不顾即将临盆的身体再次默写。

可时隔多年，强记下来的东西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她苦苦思索几天几夜却不能如愿，最终身体劳累导致早产，自己也因油尽灯枯而亡。

所以黄蓉一出生，就成了没妈的孩子。

许多年后，她将《九阴真经》与“降龙十八掌掌法精义”藏进倚天剑和屠龙刀中，再次引发江湖上的轩然大波。

这也是“蝴蝶效应”之一吧。

2

黄药师痛失爱妻，对盗走九阴真经的梅、陈二人深恶痛绝，连带着迁怒其它徒弟，是以挑断脚筋赶出岛去。

续弦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一则是因为知音难寻；

自家曲高和寡，除了亡妻冯蘅，实在再难遇心意相通之人，天下美女皆为粪土而已。

二则是怕女儿不开心；

妻子拼了命诞下的孩儿，他自当以命相互，又怎可能娶个后妈过来，让她受半分委屈？

于是，黄药师心甘情愿地做了单亲爸爸，父女俩在桃花岛上相依为命十几年。个中细节，金庸先生并未详述，只用寥寥数语一笔带过，父女深情却跃然纸上。

“黄药师丧妻之后，与女儿相依为命，对她宠爱无比，因之把她惯得甚是娇纵，毫无规矩……”

但这“娇纵”并非全然胡闹，被当作公主养大的黄蓉并没有太多公主病。

她的性子确实刁蛮了一些，但能明辨是非、会烧菜做饭，且学识渊博触类贯通。再加上容貌出众言行俏丽，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倒不全是被惯坏的模样。

这固然得益于天生的好基因，但也绝对离不开父亲的精心教导。

他用绫罗绸缎精心包裹、拿山珍海味细细喂养，还辅以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把爱意融进女儿成长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不容易的。

孤身带孩子的男人都不容易，更何况他把嗷嗷待哺的女婴养成明媚鲜妍的花朵？

单亲爸爸黄药师的辛劳不言而喻。

3

一转眼，女儿长大了。

有一天，她在岛上游玩，无意中发现被父亲囚禁的老顽童周伯通。

黄蓉看惯了一众聋哑奴仆，早就烦闷不已。对这个说话做事都有趣的老顽童，自然颇有兴趣，于是送酒送菜聊得不亦乐乎，谁料却因此而惹恼父亲。

当爹的便责骂几句，女儿便恼了。

她正值青春期，叛逆心瞬间而起，一赌气便气哼哼地离家出走了——是为了气气老爹，也是为了看看外面的大世界。

她穿着桃花岛的镇岛之宝软猬甲，把自己扮作一个小叫花，游走在街头巷尾，拿一双慧眼去观察人心，不料却意外地收获了爱情。

一对少男少女携手闯荡江湖，见识了比武招亲、又闯入赵王府大闹一场、还被归云庄庄主热情招待了一番，感情在朝夕相处中升温，很快便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

黄蓉喜滋滋谈着恋爱，却不知老父亲正心急如焚白发骤增，像是猛然间苍老了十多岁。

女儿外出几个月了，也不晓得她有没有穿够衣服、是不是带足银子、会不会被人欺负、能不能吃好一日三餐……

毕竟江湖险恶，她一个小姑娘家，机灵有余而武力不足。若真遇强敌，只怕难以应付，身处险境也未可知。

老父亲越想越不安，于是毅然出岛，把什么“不自创出九阴真经上卷内功基础，就不出岛”的狗屁誓言全部丢到一边去！

和宝贝女儿相比，世间一切都不重要。九阴真经算什么？誓言算什么？桃花岛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

就像他自己说的：“了什么心愿？为了找你这鬼丫头，还管什么心愿不心愿。”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老父亲终于寻得女儿。可欢喜劲儿还没过，就发现她身边站了个讨人厌的臭小子。

书上是这么描述的：

……见她与郭靖神态亲密，处处回护于他，似乎反而与老父生分了，心中颇有妒意，对郭靖更是有气……

据说当女儿谈恋爱时，当爹的都会有些失落，像是捂在胸口的无价珍宝被抢走。

4

开始时，黄药师根本不给郭靖好脸色。

最直接原因，是这小子愣头愣脑不合自己口味。

黄家一家三口均智慧过人，文事武略，琴棋书画，无一不晓，无一不精，自来交游的不是才子，就是雅士。郭靖与黄家，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所以一想到要将女儿嫁给郭靖，黄药师就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但往深处细细探究思索，你又会发现，这其实也是为人父的一片苦心。

郭靖天资愚钝，乍一看去，并不像能飞黄腾达之人。作为父亲，黄药师当然要仔细把关认真筛选，为女儿的幸福上足保险。

他落拓不羁，视礼教规矩为无物，向来都不把俗世那一套放在眼里。

可为女儿挑选夫婿时，却还是忍不住要划出一条条的标准来：拼武艺、考音律、比记忆力，恨不能全方位考察准女婿。

那一刻的黄药师，终究是落了点俗套的。

并不是有意为难，只是想把最好的一切都推到女儿面前去，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包括爱情和婚姻——这其实也是天下父母的想法。

他们不一定懂子女，但拳拳爱意不容置疑。

好在郭靖最终过五关斩六将，终究还是做了黄药师的乘龙快婿。

事实上，黄药师根本拗不过女儿去，只要她哭闹不休寻死觅活，那铁骨铮铮的硬汉就会立刻软下来，好声好气地哄着女儿，“乖，别乱来，一切都好商量。”

难怪洪七公要笑话他了。

你看啊，当年纵横湖海、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竟被一个小女儿缠得没做手脚处。

洪七公自然不懂。

他终身未娶无儿无女，又怎会晓得父母子女之间的战争，输家永远都是长辈，哪一个不是熄了火认了怂？

无他，唯爱而已。

再强大的武功，都无法攻破这种血缘铸就的铜墙铁壁。

5

事实上，黄药师很早便打算追随妻子而去。

他造了一艘华丽的花船，却故意不把船底的木材钉牢，待上了船出了海，波涛涌来便会船毁人亡。他本打算带着妻子的遗体赴死，再吹一曲《碧海潮生曲》，在万丈洪涛之中潇洒死去。

可又舍不下女儿。

他既不忍带她同死，又不忍将她抛下不顾。最终只能造了墓室安放妻子，要等女儿长大，有了妥善归宿，再来进行这桩壮美的自我了断。

私以为，仅凭这一点，黄药师便能评为金庸笔下最伟大的父亲之一。

同是痛失爱妻，萧远山跳崖未死，却也不曾认回儿子；而黄药师收拾起了满地悲伤，学着在苦痛交织中做“父亲”。

这是为人父母的最基本责任啊。

但黄药师的父爱又何止于此？

书中有那么一段描写，曾看得我鼻头发酸潸然泪下。

黄药师出岛寻访爱女，乘着船吹着萧，逢人就问：“可曾见到小女么？”

海风吹起，想必他的鬓发又白了几根，脸上也沧桑了几分。

旁人骗他：你女儿已经葬身大海了！

他先是身子一颤，随即脸色苍白，复又仰天狂笑，可笑着笑着便放声大哭，唱着曹植的《行女哀辞》飘然远去……

伊上帝之降命，何修短之难哉？或华发以终年，或怀妊而逢灾。感前哀之未阕，复新殃之重来。方朝华而晚敷，比晨露而先晞。感逝者之不追，情忽忽而失度，天盖高而无阶，怀此恨其谁诉？

好在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

黄老邪最心爱的女儿，终究觅得良人生儿育女，最后随夫君战死沙场，过完闪闪发光的一辈子。

黄老邪想必是为她骄傲的，但也必定是伤心的。

我们喜欢武侠，固然是受曲折情节与离奇武功吸引，但也因为书中人映射着滚滚红尘里的芸芸众生，就像身边的每一个你我他。

说到底，江湖就是人与人。

刀光剑影背后，其实都是人心复杂人性难测，以及那些感人至深且亘古不变的人类情感。

比如黄药师对黄蓉的舐犊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