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睢蔡泽列传（二）

范睢见秦昭王

秦昭王屏退左右，宫中再没有其他人，他直起身子向前说道：“先生有什么来教导寡人呢？”范睢说道：“唯唯。”不一会，秦昭王再次直起身子向前说道：“先生有什么来教导寡人？”范睢回答说：“唯唯。”连续重复三次。

秦昭王直起身子问：“先生这是不想教导寡人吗？”范睢回答说：“臣我不敢这样。臣我听说当年吕尚为遇到周文王，作为渔父到渭滨垂钓。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他们交情不深。彼此交谈后周文王载回封为太师，因为吕尚谈论的问题很高远，所以周文王收功于吕尚而称王天下。如果周文王和吕尚交情疏远，双方交谈又不深入，那么周朝就不会再有天子之德，周文王和周武王也就没有机会成就帝王之业。现在臣只是一名羁旅之臣，和大王交情很疏远，只是一厢情愿地想匡正君主之事，并且身处大王的骨肉亲情之间，愿意效愚忠却不知道大王内心的想法。这就是为什么大王三次询问，我却不敢回答的原因。臣并非是有所畏惧而不敢直言，臣我知道今天刚刚把话说完，也许明天就会被诛杀于朝堂之上，但臣我却不想逃避。大王如果相信臣我的话，即使赴死也不值得臣痛苦，逃亡也不值得臣担忧，就是漆身生疮，披发癫狂也不值得臣羞耻。何况五帝那样圣明最终不免一死，三王那样仁慈不免一死，五伯那样贤德不免一死，乌获、任鄙那样有力不免一死，成荆、孟贲、王庆忌、夏育那样勇猛不免一死。死亡是人不能逃避的，要处之泰然才行，如果多少对秦国有所帮助，这就是臣的最大愿望，臣我又有什么害怕的呢！伍子胥被装在口袋中逃出昭关，夜行昼伏，赶到陵水时没有干粮可吃，只好匍匐前行，袒露身体下跪叩头，后来在吴国闹市上吹笛乞讨，最后振兴吴国，辅佐阖闾成为一时霸主。假使臣的计谋得以实施，能像那伍子胥一样受到使用，就是把我加以幽禁，终身不能见人，臣又有什么担忧的？箕子和接舆当年漆身生疮，披发癫狂，却对君主没有什么用处。假如臣我也和当年的箕子一样，只要对圣贤君主有所补益，这是臣我最大的荣幸，有什么可羞耻的呢？臣我所担忧的是，臣无辜而死，天下的忠臣看到我尽忠身死，会全都闭口裹足，都不再投奔秦国。大王上畏太后严厉，下受奸臣迷惑，平时居住在深宫之中，不离保姆的双手，眼看要迷惑一生，没有人帮助大王走出迷途。这样继续下去，大了会让宗庙覆灭，小了会伤及大王自身，这正是臣我最担心的。穷辱之事和死亡之患，臣我一点也不畏惧，如果臣死而秦国大治，这正是臣死贤主重生。”

秦昭王直起身子说道：“先生这话从何说起呢！秦国地处偏远，寡人我又能力不足，有幸先生辱尊驾来到这里，这是上天专门派人来赐教寡人，以保存我先王的宗庙。寡人能够受命于先生，这是上天恩赐我的先王，所以才没有舍弃孤王。先生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事无小大，上到太后，下至大臣，希望先生全部拿出来教导寡人，不要再怀疑寡人。”范睢赶紧叩拜，秦昭王也进行回拜。

范睢说：“大王的国家，有四塞为固，北面有甘泉、谷口，南面有泾水、渭水，右面有陇、蜀，左面有关、阪，军兵百万，战车千乘，有利就进攻，不利就退守，这是天赐的王霸之地。百姓害怕私斗而勇于公战，这是成就王霸的根基。大王在这两个方面全部具备。凭借秦国兵强将勇，车骑部众，用来进攻诸侯，这就像用韩国的猛犬去捕捉瘸腿的兔子，王霸很快成就，只是手下大臣尸位素食。秦国已经闭关十五年，不敢出兵窥探山东，这是因为穰侯对秦国不忠，大王有所失策。”秦王直起身子说道：“寡人我愿意听听先生的计谋。”

范睢感觉谈论时间一长，左右有很多偷听的，他开始害怕，就不再敢谈论秦国国内的事情，而是先谈论外面的事情，以观察秦王的反应。

范睢进前说道：“穰侯计划越过韩国和魏国进攻齐国的纲寿，这不是个好计谋。如果少出兵则不能击败齐国，多出兵则伤害到秦国。我猜测大王的想法，是想少出兵，却让韩国和魏国派出全部兵力，这事本身就违背常理，也很不义。现在诸侯之间没有真正亲近的，越过别人的国家而去进攻另外的国家，这事可行吗？这个谋划也太疏漏了。当年的齐闵王向南进攻楚国，破军杀将，开辟土地方圆千里，可是到了最后，齐国连尺寸之地都没有占领。不是齐国不想占领，而是当时形势不允许。诸侯看到齐国疲惫，君臣不和，联合起兵伐齐，大败齐国。齐国辱将败军，把责任归咎于齐闵王，都责问齐闵王：‘这是谁出的这个计策？’齐闵王回答：‘这是田文子所出的计策。’大臣起来作乱，田文子被迫出走。诸侯攻打齐国之所以能够取胜，这是因为齐国伐楚而壮大了韩国和魏国。这就是所谓的给贼寇军兵去盗窃自己的粮食。大王不如远交近攻，占领寸土就是大王的土地，能获得尺土也是大王的领地。现在背离这个策略前去攻打远方，不是太荒谬了吗？当年的中山国土地方圆五百里，赵国独自吞并，马上得到了现实利益，天下没有人再去抢夺。现在的韩国和魏国，所处的中原是整个天下的枢纽位置，大王要想成就霸业，就必须亲近中原国家作为天下枢纽，然后再威胁楚国和赵国。楚国强大您就亲近赵国，赵国强大您则亲近楚国，楚国和赵国一起亲近，齐国肯定畏惧。齐国畏惧，肯定会侍奉秦国。齐国一旦依附，那么韩国和魏国马上就能征服。”

秦昭王说：“我很久以来也想亲近魏国，但魏国是个变化不定的国家，寡人不能亲近。请问如何亲近魏国？”范睢回答说：“大王用谦卑的言辞，送去重金交往魏国；如果不行，就再割地贿赂；再不行，就派兵进行讨伐。”

秦昭王说：“寡人我恭敬地听从先生之命。”马上下令封范睢为客卿，谋划军事。最后听从范睢的计谋，派五大夫绾进攻魏国，攻占怀邑。以后两年，又攻占魏国邢丘。

范睢劝说昭王：“秦韩两国的地形，相互交织在一起，就像刺绣一样，难以分清。秦国对于韩国，就像是木头内部的蛀虫，是人的心腹之病。天下如果没有变化罢了，如果一旦有变，能祸患秦国没有超过韩国的吧？大王不如先控制住韩国。”

秦昭王说：“我当然很想控制住韩国，但韩国肯定不听，那怎么办？”范睢回答说：“韩国怎么敢不听呢？大王派兵攻占荥阳，那么巩县、成皋的道路就不通；向北切断太行道，韩国上党的军队就不能南下。大王一旦兴兵攻占荥阳，整个韩国就会一分为三。韩国预见到要被灭亡，怎么敢不听从？如果韩国听从，那样王霸之事就可以考虑。”

秦昭王说：“好。”马上派出使臣前往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