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沈伯时《乐府指迷》云：“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咏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若惟恐人不用代字者。果以是为工，则古今类书具在，又安用词为耶？宜其为《提要》所讥也。

  【问】王国维认为不能用代字的原因是什么？

【批注】

  王国维提倡“真景物真感情”的“有境界”。认为好的作品“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真实情感足以打动人心，真实景物能让人身临其境。用替代字，反而会产生“隔”。他认为欧阳修《少年游》“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翠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这种自然的表达，写景如在眼前，就是“不隔”。到下阕，“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与离魂”，就“隔”了。“谢家池上”与“吟魄”，“江淹浦畔”与“离魂”，不仅用典，还非常巧妙工整，不知道是否用心经营，王国维反而认为“隔”。可以想一下，读到这组句子，读者不是直接感受到“行色苦愁人”，要先理解“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与离魂”的典故，然后才去理解作者表达的感事，是不是反而有点阻隔？

    不知道这是不是王国维认为不必要用替代字的原因。

    替代字与典故运用巧妙，会使作品更有韵味。感觉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亲射虎，看孙郎”“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西北望，射天狼”的典故作用就挺不错的，自己的自信，委婉的心事，豪迈的理想，运用典故表达更含蓄，更有情致。

不过过分雕琢，就另当别论了，记得有人评价辛弃疾喜欢用典，就说他“掉书袋”。

〔三六〕 美成【苏幕遮】词：“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觉白石【念奴娇】【惜红衣】二词，犹有隔雾看花之恨。

  周邦彦【苏幕遮】：“燎沈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住。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②姜夔【念奴娇】：“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

姜夔【惜红衣】：“簟枕邀凉，琴书换日，睡余无力。细洒冰泉，并刀破甘碧。墙头唤酒，谁问讯、城南诗客？岑寂。高柳晚蝉，说西风消息。    虹梁水陌，鱼浪吹香，红衣半狼藉。维舟试望故国，渺天北。可惜渚边沙外，不共美人游历。问甚时同赋，三十六陂秋色？”

【问】“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怎么“得荷之神理”？“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虹梁水陌，鱼浪吹香，红衣半狼籍”王国维为什么就觉得“有隔雾看花之恨”？

【批注】

    周邦彦《苏幕遮》

      “燎沉香，消溽暑”，伴着沉香的袅袅香气，潮湿闷热慢慢消散的，消散的，还有一夜时光吧？怎样的一个夜晚，词人没有言明。“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今天早上，切实体验了一次“鸟雀呼晴”。昨天下了一天的雨，今天早上醒来，天还没有亮，听到窗外还有两三响稀落单调的滴答声，鸟雀叽叽喳喳，想着雨停了吗？如果停了，窗外还有滴答响，如果没有晴，鸟儿又是唱得这样欢？清脆婉转的歌声，透着勃勃兴致。起身拉开窗帘，雨——停了！鸟儿昨天在巢里拘禁了一夜，闷坏了吧，难怪今天这么高兴，早早就放开歌喉。喜欢“侵晓窥檐语”中的“窥”，小鸟在窗外树枝上，或是窗台上，弯着小脑袋，滴溜溜转动亮晶晶的小黑眼睛，向窗内好奇地窥视着。“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晶莹剔透的水珠，在碧绿的荷叶上滚动，太阳出来，水珠消失无痕。微风中，清亮翠绿的荷叶，风姿绰约荷花，挺立在水上，“嫣然摇动”。“举”，荷柄擎着圆圆的荷叶，擎着粉嫩的荷花，在风中微微摇动并不慌乱，让人感觉有种定力。“一一风荷举”，“一一”，“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叶，“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花朵，波光粼粼的水面，画面后，词人的目光拂过一片片荷叶，一朵朵荷花，悠悠流水。“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故乡与游子，“脉脉一水间”。正是这目光的移动，才把词人的思绪引向远方，引向遥远的故乡，引出下阕“故乡遥，何日去”，引出绵绵乡愁。词人不说自己思念故乡亲友，却说“五月渔郎相忆否”，与杜甫“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有点异曲同工之妙。一叶小舟，轻划小桨，划入词人梦中，划入荷花池中，划入故乡温暖中。

  姜夔咏荷花的《念奴娇》《惜红衣》，特别是《惜红衣》，直接写荷的句子不多，荷的形象有点虚化。喜欢“玉容销酒”“嫣然摇动”，粉嫩的荷花，那抹微微的红色，如同粉面酒后的红晕，含媚带羞的荷花，如嫣然羞涩的笑靥，微微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