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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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匕首刺进寻的胸膛。
他像只熟睡的猫,慵懒而乖巧,就这样悄无声息离开了,而我的那把匕首以爱情女神阿弗洛狄忒命名,我用它亲手杀死了我的爱人。
熟悉寻的人都知道,他有抑郁症,我与他的字迹有八九分像,便仿造了一封遗书,警察也看不出真伪,还安慰了我好些时候。
寻慢慢远离我们的世界。
寻很温顺,胆小,敏感,不爱说话,他喜欢一个人待着,独自蜷缩在黑暗里,仿佛被这个世界隔绝。初见他那天雨很大,他一个在雨里跑到一个窄窄的屋檐下,我把自己的黑伞扔给他自己也跑回家了,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喂”。
总是我找他说话,刚开始他会点头,我说,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开口,就拿纸写,全部写下来。
一千张纸条,把两颗心无限拉近。
他是个缄默无言的人,但他的很多话只对我说 ,比如,我爱你。
十八岁时,我们对彼此许下誓言————
共沐春秋,人间白首。
镜子里的人面容皎皎,我舍不得让它衰老。
“在十八岁以前,所有人都会正常长大。”
“但在十八岁时,所有人都会停止衰老,直到他们与灵魂伴侣相遇后,才会一起慢慢变老。”
我渴望永生,又舍不得寻。
可玛门的贪婪之火越燃越旺,我选择了永生。
四天后,是我和寻认识的第三千六百五十天,也是寻的葬礼,南山的阳光很好,没有他讨厌的梅雨季节,我想他一定会喜欢这样温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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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参加了朋友的葬礼。
上一次参加葬礼,还是五十年前寻的葬礼。
照片上的朋友笑容慈祥,但他白发萧萧,眼底是望眼欲穿的沧桑,而我,依旧保持着二十岁的容颜。
我转身离开时与他擦肩而碰
“抱歉”
“没事”
他将一束白玫瑰轻轻放在朋友的墓碑上,隐匿十二月悲凉的风,双手合十似乎在向耶稣祈祷。
我感觉自己开始衰老了,那意味着我遇到了灵魂伴侣。
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是手捧白玫瑰的男人。
咖啡馆里钢琴曲悠长缠绵, 金黄色的阳光倾泻在白色西装上衬出他的温文尔雅,他坐在我面前,有条不紊地品尝咖啡,带着温和的笑容问我是否还满意刚刚的曲子。
“肖先生琴音绕梁,我自然是侧耳恭听。”我不得不承认,肖涣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深邃的海洋,他薄唇微抿,更加显得深不可测。
肖涣素灰色的头发扎在脑后,他像个艺术家,举手投足却又像绅士一样风度翩翩,右耳黑曜石耳钉是声色的张扬,笑容却是如玉的温润。
他倚着墙壁,摇晃酒杯,眼底的万种风情似在岁月里陈酿石榴红的液体,一眼,我便醉了。
“成悲,佛度众人,可只有你能度我。”
“那我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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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止弹奏,起身抚摸我的脸庞,撩开额前碎发,柔软的吻顺势落下。
“悲,你似乎有什么烦恼。”
“如果我伤害你,你会原谅我吗。”
“不,你不会伤害我。”肖涣下颚微扬迎白月,薄唇轻启摩挲黑夜揉碎的温柔。
“可是,我会。”我抱住他接着像杀死寻一样将匕首刺入,妖冶的红浸透雪白的衬衣,腥甜迅速扩散。
我少了一份杀死寻时的犹豫与胆怯,多了一份干净与利落。
“在我渴望永生的贪婪面前,所有的爱都卑微到骨子里,不值一提。”我亲吻他的发梢,为他合上双眸。
“睡吧,我的爱人。”
我像疯了一般肆意按下一个个琴键,嘈杂的乐曲让我有些恍惚,我究竟是悲是喜,我也不知道。
这一次,警察没有安慰我,他们把我送进了卡洛兹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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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听说你杀死了自己的爱人。”对面牢房的女人问我。
我没有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也是哦。”她笑了,鬼魅一般的笑声萦绕在耳边,我不禁后背发凉。
“疯女人。”
在卡洛兹的三年,灰色的墙壁圈出的一角天空是唯一能让我安静的地方。我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我没有衰老,这真是万幸。
可能上天更偏爱我,又让我有了新的灵魂伴侣,一个家世显赫的千金,和我在酒吧里相识。
她眉宇间撒以星辉,溶以山川,缀以春秋岁月,夹着吸烟的手挑起我的下颚,不知轻重的呼吸声落在我耳畔
“先生,借个火。”
这是哪里来的妖精,魅惑众生。
我们每晚都去山顶看星河,她说她喜欢,我想,死在满天星辰下周围还有萤火虫的地方一定很浪漫吧。
我带着匕首去山顶的那晚,她却消失了,此后的每个夜晚她都没有来。
两个月后她家庭发生了变故跳河自杀,正好,我不用动手了。我瞥了眼报纸的标题,为花瓶换上新的玫瑰,继续享受我的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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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匕首藏在一件常年不穿的大衣里。
心底的贪婪之火仿佛被吹熄,我只想和江燃一起耳厮鬓摩,共度余生。
江燃是一切昳丽的化身,他有寻的温柔肖涣的温文尔雅。春秋代序,江海滔滔,深秋的落叶早春的东风皆为他附庸。
他是个谜,是个我解不开的谜。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肖涣的咖啡店,不过已经被他买下了,原来的三角钢琴撤了,换了留声机,放着斑驳岁月的唱片。
“成先生是喜欢我的咖啡吗,天天来这儿。”江燃小心翼翼地擦拭取下的唱片。
“当然喜欢咖啡,不过,我更喜欢江老板。”
“是吗?”他转身逆光走来,含笑欲诉的双眼让我慌了神。
“我对成先生嘛,日久生情。”
他很喜欢小拇指上银闪闪的尾戒,睡觉时也不摘下来,我便买了个和他一样的尾戒,戴在右手小指上,代表锁住幸福,锁住我和江燃的幸福。
他每个周六都要去看一场夜间电影,有什么就看什么即使一部电影已经看了好多遍了,他说 这是习惯,改不了了,我就陪着他一起看,深夜走回家时,街上安静得很,整个世界仿佛只有我和他。
他突然停下脚步,问我“如果爱情女神知道有人用她的名字杀死了自己的灵魂伴侣,会怎么样呢?”
“谁会杀死自己的灵魂伴侣?”
“也是,成悲,抱抱我吧,像电影里那样。”
我搂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颈间,感受他的温暖。这样的温暖不过三秒,腹部传来钻骨髓的疼痛。
我捂着伤口慢慢抬头,江燃手上摩挲着的,是我的匕首。他眼里满是嘲讽,似笑非笑的神情让黑夜也胆怯几分,黏稠殷红的液体悄无声息地蔓延,吞噬地面上岌岌可危的月色。
他蹲伏下身,戏谑的字节荡过齿关
“你死了,真是可惜了你这双勾魂摄魄的眼睛。”
“不过,与永生相比,灵魂伴侣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优雅地擦去手上的血珠,将匕首扔在一旁,笑着离开。
镌刻于刀刃上“Aphrodite”的隐隐寒光刺痛长空,昏云骤然逃散,泠泠白月倾洒。
我费力地想要触碰到匕首冰冷的手柄,蓦然想起自己曾经也用它杀死了灵魂伴侣。
我因它而永生,又死在它的刃下。
真是讽刺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