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几乎从不加班的我，在年底也开始破例了。一到年底，你的生活方式就开始不由你自己，而是由工作来决定。

今天也是稍微加了个班，终于把一份让我头晕脑胀几天的难缠的判决搞定。楼道里没人，路过的几个办公室门缝里都有灯光透出来。我不禁暗喜：我还属于下班早的。出了电梯，径直出了大厅。

走到大门口时，才想起忘记了刷脸签退，又匆忙折回。发现自己最近总会因为加班而忘记签退，曾经特别引以为豪的灵活头脑最近木讷了很多。

办公楼前这高高的台阶好高好长，爬上来我已气喘吁吁。十多年来这个台阶每天上来下去好几趟，爬了十多年并不觉得累，今天面对却有些费力。

也难怪，从早上到现在，我开了六个庭，写了两个判决，全天就靠早餐时喝的那碗粥顶着，这会能量消耗殆尽。

我习惯性地摸出包里的车钥匙按了两下，才想起今天限行没有开车。一阵风吹来，我下意识地紧了紧大衣的腰带，重新裹了围巾，步行回家。

02

走在清冽的寒风中，我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混沌了的脑子也清亮清晰起来。

今天是老妈生日，我一早就提前给妈妈发了红包、订了鲜花、送了祝福，因为早上安排了三个直播庭审，我害怕忘记了给老妈送祝福。

十一点半左右，直播顺利结束。我脱下法袍长吁一口气。正打开手机想给妈妈打个电话，一对老年夫妻高呼大叫地直接闯进了法庭，老大爷因为走得急，差点摔个趔趄。

急忙扶起老夫妻带到办公室，老大爷直呼冤枉：我起诉对方，为何还让我负担一半诉讼费？这50元钱我坚决不承担！我一脸发懵不知他在说什么。说实话，一年二百多个案子，我真的很难一下想起来每个案情。

从书记员柜子里翻找了十多分钟，终于找出他的案卷。我认真看了判决，仔细回想了一下他的案子，对他的案子做了分析：你起诉弟弟要求返还宅院，法院认为宅院各有一半继承权，支持了你一半请求，所以100元诉讼费各自承担一半。

老大爷哭诉：我这个弟弟欺负我多年，你们法院也跟着欺负我，让我承担50元不公。我开始讲法律规定：诉讼费如何分担是法律规定，不是法院随意确定的。老大爷思路一转：弟弟的儿子是黑社会刚判了刑，你们法院这样做是保护黑社会。

老大爷的这顶帽子扣过来吓得我不轻，我陪着小心解释：他儿子不是本案当事人，你弟弟跟你的纠纷跟他儿子是否触犯刑法是两码事。老大爷不依不饶：反正我不承担这50元费用。我终于放弃了说服工作，败下阵来：好吧，你不负担，我给你50元。

老太太急忙推辞：怎么能让你出这个费用，我家老头半身不遂后脑子有些问题，你千万别见怪。说完半拉半扯地拖着老头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03

中午十二点多，我赶紧给老妈打了个电话。老妈正跟邻居们一起过生日，在群里发了一桌子的丰盛菜肴。

我咽了咽口水，发现自己也饿了。但此刻的我最大愿望是想睡一会，我已经累到没有力气去食堂吃饭。

喝了杯热水，准备躺在办公室沙发上大睡一觉补补精力。自从十月份家里装修以来，办公室这个沙发就成了我午间休息的安乐窝。刚躺下手机就响了，设计师说厨房的玻璃隔断订好了，需要付款。

处理完转款已是一点多，大睡一觉看来是不可能了，好吧，养养神也是不错的选择。眯着眼睛脑子里又跳出下午的三个案件。下午没有安排直播，又是法律关系简单的普通民事纠纷，应该会相对轻松一些吧？

但第一个案子就打击了我。上诉人将果树大棚卖给了邻居，几天后老婆反悔，去邻居家交涉不成上吊自杀了。上诉人执意认为这个买卖合同构成乘人之危要求撤销。

看他情绪那么激动，我不由陪着一万个小心。耐心地听他读完几十页的上诉状，小心翼翼进行着庭审，唯恐自己那句问话会刺激到他敏感脆弱的神经。

其实我今年也是神经敏感脆弱，有的案子自以为考虑很周到，但还是会有一方当事人不服。我发现自己办案二十年，越来越不会办案了。所以一看见这种固执一根筋的当事人，心里就有莫名的恐惧。

04

幸好，今天算是安然过去了。我想到这里，突然有些志得意满起来，一天的狼狈化成莫名的惬意。

边走边四下环顾，天幕像被画家的笔一层层地刷了一层浅淡的轻黑，街边的景物好似被蒙上了一层白色的轻纱，在朦胧的月光下美丽极了。

冬日的人行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只听见我的鞋敲击地砖的声音，感觉世界仿佛是自己一个人的。暖暖的路灯光透过树影洒在地上，也投在我的身上。我不由拿出手机，把这份美丽收在视频里分享到朋友圈。

一个朋友评论道：心情不错啊，还哼着小曲！哈哈，原来我拍视频时已经不自觉地哼唱着小曲了。

是啊，夜风虽然清冷，但此刻的安静对我而言是种奢侈的境界。我可以独自享受这静谧的夜色，可以想想自己的事，也可以发发呆什么都不想……

夜色真好！哪怕只是那么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