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夏至,重庆就会迎来好几天的毛毛细雨,真正放晴的时间很少。雨一直下着,温度未降,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水汽。只要出门一趟,一股股闷热的气息就会扑面而来,渗入心里让人发慌,手臂上、脸上的皮肤会变得黏糊糊的,跟出汗过后一样。
顾芷水站在窗前凝望着雾蒙蒙,瓦灰色的天空,眼睛一无所获。淅淅沥沥的雨在下着,她心里一阵翻腾,五味杂陈。
如果不是因为有约,她绝对不会选择在这样的雨天出门,她应该会坐在工作室静心凝气地雕刻自己的作品。
她双手抱臂于胸前,迎着细雨慢步走在湿漉漉的街上。空气闷热的气息让人难受,这让她一点力气也没有。如果此时有一张床的话,她会一下瘫倒下去。不过还好,她没走多久就到抵达目的地了——一家咖啡馆。
她站在门外驻足了片刻,抬眼望了一下店面,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这好像是高中那会常去的咖啡屋吧,一个噙满回忆的地方。
她站在门口跺脚,整理了一下衣角,抿抿嘴唇希望可以把嘴唇上的口红抿得匀称一些。整理好装扮,她抬脚步入店里。她朝店里四下张望了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那人坐在靠进门位置上,他微微扭转身子,抬眼看了看靠门的方向,他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他的眼神中透着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她对着他粲然一笑,四目相对了片刻。在确认她就是要等的人之后,他嘴里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她会心地微微点头,走了过去。他抿了一下嘴唇,坐直身子,深情地望了她一眼说:“来了,喝点什么?”
“都可以,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她捋了捋前额的刘海,用余光瞄了他一眼,“你约我出来干什么?”
“还记得这个地方吗?”男人看了她一下,用一种微微深沉略带有磁性的声音说。她瞟了一眼他手里的烟蒂,没有说话。他好像知道她很在意他手里的烟蒂,于是很熟练的把烟蒂掐灭放进桌上的烟灰缸里。
“郝建南,你不知道咖啡馆不可以抽烟吗?”她微微调高了一下音量,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习惯了,不好意思。”他摆摆手说。
在他掐灭了烟头之后,她转过头环顾四周,店内的环境更加印证了她进来之前的那股熟悉感,她不由得冷笑了一下,此刻的心情有些愉悦。
“这里不是我们高中那会常来的地方吗?我说怎么那么熟悉。”她噘着嘴说。
“是啊。”,他抬眼看了她一下,粲然一笑,嘴角的弧度控制得很好,不过此刻的他的表情让她觉得有一点变扭,这种变扭又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
这个男人为何会挑选这个地方约会,难道是有什么惊喜么,不,肯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要跟我说,顾芷水心里嘀咕着,心思完全没有在他的身上。
良久,她的目光又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上,一脸疑惑的样子,像是在探寻他今天到底有什么事要对自己说。
郝建南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觉得是时候进入正题了,他的目光坚毅而果敢。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进入今天的正题。
“我们分手吧!”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坦然,目光在她的身上游走,对她的目光还有神情进行一番探查。正如电视剧中的一样,也和他预先想到的一样,她的表情变了,周围的空气因为她的神情都开始凝结了。她的脑子里,血管里的血液,全部都凝结了,只有她的眼珠子在转动着,她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这句话是他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的。
“分手!”她皱了皱眉,反问道,语气中带有吃惊和气恼。她知道,此时的自己,应该像其他女人那样,在被男朋友提出分手的时候歇斯底里的发一顿脾气,然后质问为何分手。
可是,她没有,没有脾气可发。
他看出她还没有完全消化他说的话,于是又重复道:“对,分手。”后面的这个词,他稍微加重了语气,这让她不得不承认他这是认真的。
尽管,她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一些准备,想着今天他也许会说一些比较特殊的话。
他怎么会这么说,难道我做错了什么,或者是刚才说错了什么吗?听到这句话,她有些震惊,愕然,心里微微紧了一下。
“为什么?”她苦笑着问,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心里觉得这么问会显得自己很白痴,也不成熟,这么问就是在自找没趣。
“其实你是喜欢他的吧,”他顿了顿,“我说的是留青山。”一字一句的说,像是害怕她没有听清楚,自己需要再启齿重复说这句伤人的话。
留青山。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像是停止了跳动,一阵发颤。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她没有想到他会再提起。
“你说他做什么,”她注视着他,想要看看他的反应,“我……”她还想辩解什么,但是看到他的目光还有神情,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多余。
“我知道,”他低沉地说,“你心里一直在联系他,有他的位置,”他停顿了一下,思考着下面的话该用什么口吻和什么语气来说,“其实吧,我心里清楚你和他关系不一般。而且,在去青山看你那次,我就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而你也对他有好感。”
听到这一番话,她的心里就像是青山那一条条蜿蜒曲折的柏油路,一圈一圈的,她竟然无话可以反驳他。
她沉思了片刻,抿着嘴说:“想好了,认真的?”
“抱歉!”他低声说。
看着从对面那个曾经熟悉的男人,她的心逐渐趋于平静,像是那绚烂的烟火在漆黑的夜空到处乱窜一样之后,夜空恢复了宁静一般。
“好!”她平复了一下情绪,低声说。
分手的话已经说完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走了。她低头抹了抹一下脸颊,抬头看了他一眼,抿着嘴点点头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坐在座位上,身子背对着她深沉地说了一句,“祝你幸福!”
她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走出了咖啡馆。她抬头看着乌灰的天空,一点点毛毛雨落在脸颊上。
她很想蹲在地上抱头痛哭、泪水连连,想着自己憋闷了许久,心中无法严明的苦楚此刻应该全部发泄出来才对。或许,是她真的觉得自己这一分手,是好事,觉得没有什么可痛哭流涕的,所以,她的泪腺因为没有被刺激到,一滴眼泪也没有挤出来。深藏在心底许久的名字如同墨迹被水打湿之后一点点在心里各处铺开。
雨终于停了。
街上来往的行人已经没有打着伞了。顾芷水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才发现手机一直在震动着,她看了看屏幕上的那串数字,那是一串熟悉的号码。
她轻轻滑开了屏幕,一阵熟悉的中年女声从手机听筒里传来。
“小顾啊,我听建南说你们分手了,怎么回事啊,前阵子不都好好的吗,我和你妈妈前阵子都还说着让你们明年就结婚呢。难道是建南对你不好么,你告诉阿姨,阿姨修理他,你别怕,”女人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多好的一个姑娘啊,我和你妈又都是老相识了,你看你们会不会太意气用事了啊……”
面对郝建南母亲的这一堆话,她竟然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也没有想到他早就跟父母摊牌了。很快,她整理好情绪,在心里默默组织着语言。可是想来想去,她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应付这个打电话的中年女人,也不知道用什么口吻来说话。
此时此刻,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够有一通电话打进来,能够马上挂断这一通电话,就可以不用组织各种语言来回复这个中年女人了。她知道自己最不擅长的就是组织各种很恰当的话语来应付这样的情况。
顾芷水沉思了片刻,期待的电话果然来了。她看了看屏幕,上面显示“宁姐”和一排熟悉的数字——那是在护林站工作的同事。
巧合就该出现在最尴尬最无语的时候,她冷笑了一下。
“伯母,不好意思哈,我现在有一通很着急要接的电话,改天,改天,我去家里跟你和伯父说,好吧?”她拉低了嗓音,对着屏幕温和细语。
“这样啊……那行吧,那你和建南也再考虑考虑。”女人尽管很不舍挂断电话,还想往下规劝她,可是自己又不得不放弃,她只有放慢了语速,希望顾芷水会回心转意。
“嗯嗯,好的,我们会的。”顾芷水满口答应道。
“嗯呢,那阿姨挂了啊,你忙。”电话那头的女人得到了顾芷水这样的回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她轻声叹了一口气。
和郝建南的母亲结束了通话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快要缺氧了,原来自己在说话的时候都在憋气,完全没有呼吸,这种感觉就像是高考结束刚走出考场。稍微恢复了一下情绪,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机上,手机一直在震动着,机那头的那个人很着急,急迫而悲伤地等着手机主人接电话。
“喂——刘姐,什么事啊,怎么想起起来给我打电话,”顾芷水努着嘴说,“那么久了。前几次……”
顾芷水唠嗑寒暄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就传来一阵低沉沙哑的声音,“小顾啊,你可能得来一趟青山了,”电话那头一阵哽咽,她几乎是在忍住啜泣的声音再说话,“刘老师今早过世了……”
手机听筒里的声音还在响着,但她已经没法注意对方下面还准备说什么,她的心咯噔了一下,心里一阵翻腾,气血一下子冷到了极点。在她脑子深处,在另外一个细胞群里,浮现着一张皱纹深一道浅一道的脸。
刘老师的离去,让她不知所措、无所适从,她忽然意识到生命是这么脆弱,说没有就没有。虽然早先就说刘老师已经生病了,也住院好多次了,那个时候,她也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思索了一阵,她对着手机屏幕低声说,“刘姐,我现在已经在去车站的路上了,我估计今晚就会到青山,等我到了再联系吧。”她看上去没有丝毫的表情,但是可以知道她的内心是苦楚的 。
“你来的路上小心点,”夏宁说,“这几天,青山又下雨了。那段路还是老样子,又发生山体塌方了,”她愣了几秒,接着说:“这样吧,等你到了,你说一下,我们让青山去接你。”
听到青山这个名字,顾芷水的身子僵住了,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力,像有了生机和活力,血液也在微微发热,就好像体内突然被注入了什么东西一样。
她想拒绝刘姐的好意,结果电话那头早已挂断了,只留下嘟嘟的声音。
青山要来镇上接我,我没有想到还可以再见到青山,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从听到“留青山”这三个字之后,顾芷水的心里总在回荡着这个念头——他过的好吗?
渐渐地,她的思绪竟然朝着更深一层发展,她在深思:青山是不是结婚了。直到上了火车,她才回过神来——自己与青山再无可能。
傍晚时分,列车停靠进青山站。她漫无目的地看了看车窗外的人,他们来来往往,有的人在笑,有的人神情郁郁,有的人表情有些局促不安。她偶然看到人群中一个小男孩背上的画板,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还在画画吗。
她顺着人流从月台的一边下地道,穿过长长的地下道,来到月台的一边,她在人流涌动下,走出出站口,远远的便看见站在桩子旁倚靠着一棵刺槐的他。
她走近他,凝视着他,眼皮久久没有上下眨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也在注视着她。他有很多话想说,那些话已经在肚子里捯饬了许久,从接到了夏宁的命令之后,他心里狂喜不断,不知道从心底何处涌现出千言万语。
可是这会,他的嘴巴却不听使唤,直到她走进他,他只知道用目光对着她,四目相对,好像他的嘴巴已经不听自己的使唤了,在他肚子里酝酿了许久的话已经到嘴边了,可是他久久都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