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的天，似乎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我听着音乐，正好放着林志炫的《烟花易冷》，“斑驳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怎么是这么伤感的词曲呢？

我倒是不伤感，只是有点想流泪，华年三载，我们的心，还可以年轻吗？”跟着红尘，跟随我，浪迹一生。”

此时去看年初的日记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都是性情之下的随笔，也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发生时写下只言片语也非常偶然，并不知道大脑和手怎样互动，最后到底会有哪些文字留在自己的笔记里，或者存下来。事实上，历史的发生是偶然的，文字记载我想也是偶然的，因为思维是偶然的，一如生命的偶然。

事实上，我们是不可能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记载下来的，就像不可能记载这世界有多少原子、质子、中子，它们各在哪里，此时正在干啥。

一回头，这一年要过去了，我还可以重温一下自己的一年点滴，算是自己给自己的礼物吧。

2022.1.11. 农历12月9日，纽约

半夜2:40起来开会。头是爆炸似的疼。却想起Excellence这个词。极致！卓越！

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做到极致，做到更好。这是我自己给自己的要求。如果我可以的话，为什么不？譬如一朵花儿，如果可以全部打开，为什么只开一半或开到九分呢？做什么事情也是一样吧，总是可以做到极致，做到更好才尽兴呢。

我也不怕累，从起床开始，这天就不累了。什么都不做和做很多事，日子肯定照样会过去，但是经历的感觉和留下的记忆却不一样。

看着夕阳西下，夕阳照着面前高低错落、风格各异的房子，然后一一吻别，每天如此，直到灯光取代自然光的痕迹，直到黑夜完全笼罩视线，直到第二天的第一线晨曦，太阳又爬上来，一一抚摸，这些在光轮中渐渐老去的房子，大街，万物，我。

日头一升一落再升起之间，我得到又失去了什么？

2022.1.12. 农历12月10日，纽约

天空怎么可以如此美丽？

让我想起很多年前，我年轻的时候看到的泰国的天空。那时候那颗因年轻而不安的心啊，看着椰子树的叶子在夕阳照耀着的五彩斑斓的天空下摇曳，身在他乡的我却充满了对更远的远方，还有那回不去的故乡，充满了渴望。

我多么怀念那时候的我，虽然我也知道此时的我是如此幸福。而且未来某一天我也会怀念起眼前这个如别人的故事里一样的人，在一条很普通的Chelsea的街上一个很普通的房子里，这面容尚姣好的妇人，她正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夕阳，她将被岁月继续慢慢地催老，她却看着天空，那永远美丽永远捉摸不定的天空，怀念着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和那时那些飘忽不定的渴望。

哎，是什么给了我动力？很多人问我。我想就是天空飘忽不定的云和我们这一瞬即逝的生命啊，倘若不珍惜，我何苦来这趟啊？

其实我不需要很多，随遇而安，就是这里，此时。

宁静。平和。快乐。神奇。

外面的风在狂热地打着。

安娜马上要二十五岁了。岁月啊，你是什么神奇的主宰！我真的不应该太留恋。孩子们长大了，他们不需要我了。他们渴望拥有他们的自由和天空。

他们和我都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和天空。

2022.1.13. 农历12月11日，纽约

时间太少，今晩要赶到纽约州Catskill的山上，早上会多，事情多。

紧张一天，坐到车里开车反倒轻松下来，还是很开心的。迎着夕阳开进夜色里，让音乐响起，感受自由的心飞翔。

2022.1.14. 农历12月12日，卡兹基尔山

清晨的天看不出它的心情。太阳到九点多才露脸，神奇地照着木屋。

去滑雪了！那感觉已经久违。寒风刺骨，领略速度的爽。

是儿子说一定要去滑雪，而且主动预订了滑雪器具和滑雪场的票，车子和住宿都安排好了。老妈休了一天假，一路当车夫。两年多没开过车，七年多没滑过雪的我还是胆颤心惊地期待着。

因疫情管控，滑雪场的票都是预先买好的，人不是很多，但也不少了。可以感觉到这里已经开始进入后疫情时代吧。

我家滑雪最美的肯定是姐姐，她习惯了在阿尔卑斯山滑黑道，觉得我们这样滑雪简直是儿戏。儿子说要重新学习滑雪板，上一次他用滑雪板滑雪是八岁，整整十年啦。今天临阵磨枪，一边找录像学习教材，一边练习，前面几次都是一路摔下去的。

老妈心满意足，平时膝盖走路和上台阶都已经感觉不灵光了，本来是担心已经受不了滑雪板和滑雪鞋的折磨的，结果还是非常开心地享受了这个过程。上山三次，一路像追星一样给孩子们录像，右手冻得快掉了，但是却充分感受到全身老骨头在寒风凛冽中穿刺的自由，真的心满意足，爽。

真的是很开心的一天。

下一次再打起精神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上山折磨自己，不知道又会是何年何月了。

速度，自由，雪，风，阳光，孩子。完美！

火。火一样的太阳从白黑相间的山头沉下去。“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那是罗大佑在《童年》里的问题，唱着听着《童年》过了中年，为什么啊？我现在也不知道答案呢。

2022.1.15. 农历12月13日，卡兹基尔山

昨晚听到风在敲打木屋，室外零下十七度，室内却温暖如春。

美丽和寒冷带来兴奋的撞击。一睁眼便看到阳光照耀着山谷山峰，黑山的山峦在无云的蓝天下，显得庄重典雅。可惜雪只是偶尔的点缀。

到傍晚天上却飘起神秘的霞光。黑暗之前的霞光最美最让人眷恋不舍。

一路艾伦开车回纽约，他已经长大啦。孩子们都长大了。想起去年夏天他被放飞，我和姐姐从塔夫茨回家，一路追着夕阳，我一路浮想联翩。

和孩子们一起的日子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们已经是大人，完全有了自己的主见，自己的生活方式，我未来的路也许和他们的路的重叠会越来越少，更多将是以平行的方式，希望间距不要太远。希望我们遥相伴。

生命早就翻开了新的一页，虽然我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却并不懂空巢到底意味着什么。

远处天边还有一点点橘色，灰色，都被深蓝色的夜渐渐吞噬，黑暗马上就要降临了。姐姐放出熟悉的乐声，他们在前面叽叽喳喳，我第一次坐在车后座，儿子开车，女儿坐在他旁边放音乐，我在写字，七想八想，领略着内心复杂的心情。

未来在哪里，会怎么样呢？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

哎，时光如梭啊，岁月你虽让我们分离但也让我拥有这么多温柔的记忆，我真的感恩你呢。

2022.1.16. 农历12月14日， 纽约

清晨起来，对面的房子和远处都闪着零星的灯光。整理好行装，六点半去机场。外面很冷，心是热的。活着。

直奔机场。天空开始露出鱼肚白，一切静好，四周万物从车边往后狂奔。

在飞机上我的过道座位上坐下，左边靠窗的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他很懂礼貌，带着犹太孩子的帽子，后排是他的父母和四个弟弟妹妹。

过一会儿我们中间坐过来一个优雅的女子，和我年龄差不多吧，她带着一条小狗，名叫Lola。一飞机变得热闹起来。

男孩子很健谈，像个大人一样和Lola的女主人聊天，我很快就知道女人是钢琴家，平时住在纽约，一年一半时间都在巡回演出，还和休斯顿交响乐团一起演奏过。疫情期间受很大影响，现在开始慢慢恢复演出，很兴奋的样子，因为这一次就是去迈阿密做私人音乐会演出的。

于是我也加入对话，聊起也在音乐届的前夫和热爱音乐的孩子。她很大方地给了音乐会时间和地址，还邀请前夫和孩子们一起去。

多么亲切的场景，却又恍如梦境。音乐会，近距离去听音乐会，去后台了解音乐家的人生。哎，那确实是和我人生交集过的轨道呢。

而现在我的人生换道了。我们都往前了，我们做了不同的选择。

惆怅吗？是否有一点？

我在想，有时间的话其实可以写一篇微小说的。

2022.1.17. 农历12月15日， Bal Harbor 巴尔哈柏

手机上的闹钟响起，六点半。昨晚睡得太晚，特意把手机留在书桌上，不起床就不能关掉那讨厌的声音。眼睛挣扎着睁开，目光瞬间被朝霞渐渐沁透的天空吸过去。爬起来轻轻推开玻璃门，站在阳台上，朝霞透过浓墨下的四周一点点展开，天空一点点变淡，然后一个火红火红的红点从海里面升起，一点点变大，一点点变淡，一瞬间抖动似的攀升，一瞬间光芒四射，海被烧成了白色，泛着波光，和斑斓的天空凝在一起，天的尽头和海的尽头，在无限的远方交织。

这一天就开始了。这美好的一天。我站在一个可以看到大海的阳台上，感受着温暖的海风。

我闭上眼狠狠地吸几口，风和海的味道。

我为什么在这里？我知道。但是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一会儿将见到同事，两年没见的同事。有很多要紧的事情讨论。

至于我的人生为什么把我带到了这里，这样一个完全偶然的地方，我的存在。

我不知道。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不写字了。

写什么呢？随便写什么都只能记下一些零零碎碎的瞬间的画面或者感受或者想法，都转瞬即逝，没有任何让它们留下的意义。就是我的一生和你的一生和我所认识的所有人的一生的总和，也连沧海一粟都谈不上，而写那些东西还要花时间，还要占空间，还耽误去尽情地活。

写或者不写，时间都在静静的流逝。有时候有很多想法，觉得可以写下。一拿起手机打字，就觉得自己是庸人自扰，还不如打坐来得清静。

是不是这两年的疫情把自己的脑子烧坏了？从物质上根本改变了大脑的结构？

一切都很好啊。一切都很好。我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活在这个宇宙里，还可以被元宇宙的浪花或是口水溅到。虽然什么都不懂，却也很高兴，因为大家都不懂，都是痴子或盲人，反倒更加嗨。

两年来第一次开面对面的董事会和高层管理会。我们都很小心：带口罩、做抗原、会议室参会人员距离快两米左右。见面时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道是拥抱，握手，还是碰胳膊肘子。

尽管如此，大家很开心能见面。

期待生活和工作尽快全面走向正常。

美国人工短缺。很多人拿了钱在躺平，关了很久了，渐渐开始消费。消费刺激经济，工厂却招不到工人。一场疫情下来，很多人都愿意斜杠，开叉车不如开Uber，去车间工作不如去送餐。这世界走到哪里碰到的问题都很类似，虽然可能爆发的时间点不一样，应对方式不一样。人的底层逻辑多么相通。

昨晚我看到了一轮又圆又亮的月，高挂在平静海面的上空。这两天的月是行将过去的牛年里的最后一轮满月。

而清晨又看到太阳缓缓从海平面升起，天空如洗，庄严而近乎神圣。

在这样美丽无比的新旧交替中，我是一个偶然的存在，多么神奇。

在各个国家和地区被疫情切断分隔的日子里，我能看到不同的世界，又是多么幸运。

2022.1.18. 农历12月16日，Bal Harbor

被闹钟惊醒时会问自己身在何方。这种感觉，如果和孩子们在一起就不会。他们自己来了迈阿密，去爸爸那里了。

我被告知回国的航班取消了。又要延期了。

假如今生我会一直在这里呆下去，会怎么样？

很多人正在经历这样的不确定的人生呢。不知道在哪里留下就是一辈子。不知道在哪里启程，就没有回头路。

2022.1.19. 农历12月17日，Bal Harbor

最美是天边的色彩！

六点起床，七点开会。风、海、天、人、我。

开着董事会，讲的很多东西渐渐听得模糊。毕竟大家在不同的环境生活了这么久，又各自受到各地疫情的煎熬，大家有可能会在不同的频道思考，很多事情讨论起来有可能比以前更加复杂，都是很正常的。

我提醒自己，一方面要保持清晰的思路，无论如何都要保持自己的初心并有的放矢地说出想要表达的观点。另一方面又要去想着他人的感受和实时换位思考。

有时候会问，心和大脑，会选择不一样的路吗？在那时候，哪一个会占上风呢？

2022.1.20. 农历12月18日，Bal Harbor

一天一天里似乎都没什么变化。今天是昨天的延续。

早起。见了我的董事会导师，很开心聊着这两年的工作和生活，也从他的故事中得到很多启示。什么时候开始”退居二线”，即从行政管理者的职位上退下去做监视或独立董事的工作？这是很多像我这个年龄的职场人士，尤其是女性，面临的问题。我想不想再往前一步争取去做一个全球CEO再退呢？这是一个灵魂拷问的问题！

开完董事会后大家陆续走了，每个人的时间都排得很紧，和来时一样匆匆和突然，就像人生一场，不管怎么准备，都无法准备好 - 离场。

不管有多少时间，都是一霎那。

海风，雨后，阳光照耀下，碧绿和翠蓝，真好啊，这稍纵即逝的瞬间。

（未完待续）

湘伟，整理于2022.12.10.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