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记


候机大厅太大了,高高的屋顶亮着耀眼的白炽灯,把窗外的黑夜分离。功率强大的冷气也吹不走粘稠的压抑,充斥着忿忿的怨气和众人对归途的渴望。

这是滞留在机场的第6个小时。

在通往吸烟室长达500米的通道来往了5次;在书店打烊前看完了一本叫《我不是怪兽》的书;喝光了两大杯温水;挤进围在登机服务台的人群3次,从一位兰州老哥嘴里听到“杂怂”这个词7次。

带着眼罩躺在长椅上,哈欠一个接一个,却根本睡不着。每一次广播中的“叮咚”声响起,就会摘下一支耳机,渴望听到那艘可以带我逃离这里的飞机已经准备就绪。

中印边境对峙进入紧张的局势,军事演习不知道在哪片偏僻的土地上演,从未想过这些战机大炮会真正影响到自己。但来自军方的航空管制让我还在这里忍受着遥遥无期的等待。

又吃了一块发放来安抚情绪的蛋糕,喝了半瓶矿泉水。

分针被一双无形的手拖拽,艰难的向左挪动。闪烁着亮光的栅栏把人围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不敢走出,害怕错过第一时间到来的答案。

但也沉默太久了吧。


凌晨3点17分。

巨大的升力托举着这个百吨重的机械腾空而起,机翼轻微的抖动着,就如鸟儿振翼高飞。引擎发出轰鸣,让我们与地面极速拉开距离,这种速度正用来追逐已经错过的时间,周遭的乘客逐渐在昏暗的灯光下进入梦乡,他们安心下来,我的情绪却随着飞机的攀升逐渐激动起来。

终于要走了吗?

从窗口外望,身下这座城市传承千年,有太多美丽的传说,创造了无数的财富奇迹。它此刻将伟大化成纵横交错的黄色灯火,在黑色的承托下,蔓延到很远的地方,逐渐在天边成一个闪着金边的半圆,与星光交相辉映。

仿佛起飞的瞬间,就进入一条流光溢彩的异次元通道,目的地是另一次伟大的城市。它的伟大之处并不历历在目,却足以用一条概括——我的故乡。

拉回视线,安逸的环境让我闭上双眼,激动的心稍稍平静一些,漫长等待留下的后遗症也烟消云散。

我为什么会如此渴望这次旅程,是回到那些闭着眼都心知肚明的街道,是只能在小小屏幕中见到的家人,还是音容笑貌都熟悉无比的朋友。我并没有准确的答案。

只感觉满心的期待,神往和止不住的兴奋。

好像离开这座城市,才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



人们总是用时间过得很快来形容因为专注在一件事情上,而乐此不疲。

而这一周过得不快不慢。

只有父母和家里的小狗梦露站在路边目送我坐上离开的车,跟一周前迎接我时一模一样。爸爸劝我早点出发,宁可等待,不要错过。当我看到“班机晚点”的指示牌时,我才知道老人的经验是多么准确。

这段等待,比一周前要好受的多,时间减少了1个小时,而我手里有一本关于哲学的书,是王东岳先生的《物演通论》。学习哲学是有门槛的,而我正被远远的阻挡在门槛之外,所有的字我都认识,每一个词语我也了解。但当它们组成一个个句子和段落时,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患有阅读障碍。

所幸我勉强理解了两个我很认同的概念——递弱代偿。递弱是指我们人类相比我们的祖先,自身的能力越来越弱,曾经我们可以抵御严寒和酷暑,在山岭和森林间闪转腾挪,在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中生存。

而代偿是指,我们自身的能力弱化,就用其他的方式来代替,就像盲人失去视力,但他的其他感知会比普通人更加发达。

这两个概念恰恰解释了我这次旅程的感受。


凌晨1点43分,飞机终于起飞。

机场建在偏僻的郊区,飞机在山顶滑过,灯火通明的景象在远处,与航线擦肩而过,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从这里出发。

这一周我参加了宴席,出入了酒局,也在游乐园中被晒得全身通红。每天醒来,父母已经如往常一样外出工作,只留下梦露趴在床边对我摇着尾巴。

打开电脑,完成今天工作中要更新的企业微信公众号。才拿出手机联系一个今天陪同我的玩伴。饮酒到深夜,再拖着酒气回到被窝中,还一时间错愕空调遥控器为什么会失灵,原来是空调的方向与我用惯的那台不同。

飞机落地,走出航站楼。燥热的空气瞬间打湿额头的皮肤,原来这里还是这么热啊。同一天品尝两种空气的感觉有些烦躁,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

当回到我不到10平米的房间中,看到桌上摆着电脑和水杯,墙角堆放着啤酒罐,鞋子零落的散在地上,挂起的T恤被窗外的微风带起,这才是真实的。

接踵而至的就是深深的空虚。


这次归乡,更像是一次游行。

走在走了二十多年的街道,寻找着一丝丝变化,曾经凌乱的门头被统一化,熟悉的餐厅关了门,常年堆放垃圾的地方已经变成平整的路面。

认识多年的朋友围坐在一起,熟悉的声音说出陌生的话题,只能尝试抖着尴尬的机灵。大家的生活都散射出不同的光彩,他们的世界中也没有多少留给曾经的一席之地。

我走在别人的生活中,而这种生活和自己毫无关系,犹如油滴入了水,虽然在同一个瓶子中,但彼此永不交融。

飞回我的世界,懊恼吃饭时滴上书本封面的油点,想起走之前练习了很久的鼓点,绿色的健身卡和白色的办公室门禁放在床头柜。

这才是属于我的世界。


连续的舟车劳顿和休息不足,让之后的两周都被疾病困扰,萎靡的精神也伴随着疾病经久不息。

递弱的说法的确是正确的。我们的身体和精神都无法独自应对过于猛烈的冲击。而需要的代偿,也越来越重要,需要家人,朋友,爱人在夏日走远的现在,叮咛一句。

希望下次飞行的记录中,表现可以达到优良。

不论去谁的世界中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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