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之虚 独角戏——

“你们听。”走廊里传来一串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夹着一沓纸的文件夹像是早有预谋,“啪嗒”掉了。

“虽然是个年轻人,但是膝盖不好,关节一定有风湿,有风湿。”

“哪听出来的?”

“捡文件的时候,膝盖发出’嘎嘣’的声音啊,而且啊,今天应该是个雨天。”

“嘘,嘘。听见没有,朝咱们这儿过来了,都安静点啊。那谁,别吃了。”

“你们说是来送合约,还是剧本来的,啊?”

身穿一身白袍,坐在对门位置那把椅子上的女人眯缝着眼睛,朝跟说话人微微一瞥,干净无痕的镜片后一道冷光,接着那对细眼漫不经心的画了个弧度,整个房间刚刚那些声音霎时像被冻住了的碎片,死死地拥向了大地,再也无法运动了。

茶室一隅被珠帘划出个暗室,透过窗外下午四时的日光仍能看出个大概轮廓,约莫两个人正在饮茶,送茶进去的年轻女服务员从中退出,回到“集中营”,一脸狐疑地卖个关子: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是不是啊?

是不是?

我说对了吧,啊?

几个穿着茶庄统一粗制采茶女服装的姑娘连珠炮般发问,年轻姑娘把刚刚走出来的大采茶女围了个扎实,大采茶女一脸沉静,隔了几秒姑娘们预备四散开去时,她才松了口,还别说,真人啊,脸真是小,不过戴着墨镜也遮得太密实了,大半张脸都给盖住了。

切。姑娘们一脸扫兴,纷纷散开,该干嘛干嘛,只剩下大采茶女随时静候,眼睛耳朵死守着那间房里的动静,准备随时待命再杀进去,那女服务员心里暗暗决定再进去一定要个签名。

玻璃外的阳光有点暧昧的爬上白衬衫的领口,又顺着乌黑的发尾慢慢扭到茶色墨镜镜片上,对面的年轻脸庞正好可以借着这个片刻从中读到点什么,或者说只是想要努力试着从中读到点什么,但从表情上看年轻人依然没得到什么答案,毕竟对面坐着的可是在这行混迹10年之久的老手。

白衬衫将一沓纸从公文包里抽出,翻到最后一页,示意年轻人签字,并表示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年轻人原本还有所疑虑,但现在看来似乎对面坐着的人相当有把握让自己红,年轻人抬笔一笔一划拖慢着动作,三个字的名字他史无前例的让他们看起来尽量规整,以示决心,把写好的合约倒转推回给白衬衫。“字……”年轻人等着下文,“还真是难看”,阳光很识相地藏了起来,可年轻人额角仍然有汗珠渗出,“不过,也算是个特点,那今天就到这儿吧,等我电话。”白衬衫动作麻利地跨上burberry的风衣,拎上手包跨出了暗室。“再,再……”气压很低,人家没等他的再见道完,已经消失了,等他慢步到柜台付款,刚刚服务的采茶女们一边回应付过了,一边继续八卦。年轻人往外迈的步子,有点迟疑,他听到服务员口中的女人的闲言碎语,心里像是被利爪狠狠挠过。

你选他做什么?回到车上的白衬衫被来接她的小胡子追问。

白衬衫把皮包扔到后座,甩甩头发,卸掉眼镜。“开车。”

剪辑办公室里,还是上次那个白衬衫,不过这次她换了装,没有上次素净,却仍旧是一副不可违背的感觉。头发也由原来的黑直,换了棕色波浪,多了几分味道,身上的香水霸道地萦绕在周身,释出强烈的控制气味。“这段留下来,对,还有这段,嗯,以及这段,剩下的剪掉放一下给我看一下。”白衬衫站在剪辑师身后,面向着众多屏幕,剪辑师的脑门上不断的渗出汗珠,刚刚女人还没来到剪辑室时,他身上那股欢脱的劲头儿像被瞬间抽走了,刚才还志得意满的以为今天剪辑出来的东西基本能够用上,但看来他想错了,白衬衫的指令等同于在碾压他的智商和对他全部工作的否定,但他不敢对视,更不敢吭声,此时此刻他的深蓝色衬衫已经沤出了一片汗渍,如果不是剪辑室此刻的灯坏掉了,他也许会被白衬衫点着名,然后那女人说不定会仰头眯起眼睛,瞧上他一眼,哼哼一声,让你无法辨别这是否该归类为冷笑,但对于整个电视台,以及辐射范围更广的媒体圈的大多数人来讲,这个女人对你的厌恶,既是给你下了死刑。不过,眼下出来的东西真的能用吗?这样的东西出来,不是将一个人捧上神坛,就是投入万劫不复,这算是眼光独到的判断吗?她知道自己在干嘛么?估计这孩子会被她的失误给玩死,但我算什么呢,咳,管不了了,就这么办吧,按她说的办。

“演艺圈只有两类人,一类是商人,一类是商人的玩物。这两类人可不得了,都吃人,你们懂吗,吃人不吐骨头,但是圈子里头热闹啊,大家扎堆儿往里跳,知道是火坑,也还是跳,跳进去无非为了那么点东西,可到头来呢,回不去喽……可这,不叫演员呐。”电视节目是真花大力气请了影视界的老戏骨来给这场秀增加看点,一个个又都似模似样的按照脚本演着走着,可唯独白衬衫选来的小年轻,他有点离经叛道。

“停!这段给我掐掉,知道他说这话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你无法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是生气还是完全失心疯,一来二去,每次的成品都被推翻重来,剪辑师傅不行就不换,不怕多花钱,只要能陪着她耗,陪着她一遍一遍剪了,再剪,觉得不好,再剪,就这么来来回回,最后出来的效果里,那小子估计要被观众骂死了,可是那话有点智商就不会对着观众这么喷,剪辑师傅在这行也有些年头了,这话,真是那小年轻口没遮拦倒好,关键他觉得那孩子,傻,怎么可能聪明到冒出这么句愣头愣脑的话。咳。

这天下雨,白衬衫的发型又换了,只是不细心的人根本察觉不到,这是节目播出的临近尾声的日子,社交媒体上吵翻了天,网络娱乐版块也在朝着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境况发展,这场早会上就如同冬天里不得防备的大雨一样,让人觉得不爽,可是这女人全程保持一种神秘的微笑,就连中途有人冲进来打断会议,她居然都没有变模样,坐在角落的演员们和剪辑师们脸上的表情一致打着“真叫人猜不透”的字样。打断会议的是投资方助理,近来时候也不再敲门了,看来是借着老板的气焰在这颐指气使。

“黄老板,找你,要你立刻过去,他在办公室等你。”助理说完话,手不自觉的向上推了推镜框。半分钟过去,白衬衫才起身,在座的所有人将助理和她的一系列动作都尽收眼底,她走到门口,像是忘了什么,回头给所有人一个意外的微笑,然后潇洒转身跨出门去了。留下所有人意味深长的面面相觑,毕竟投资人在台里面那有什么办公室呢。

“我和他睡了,就那个年轻演员。”

“啪。”一巴掌结结实实。

“我把他给签了,接下来他不会出现在下面的拍摄里,不过你也签不了他。”

“……”一阵沉默,然后是一连串的骂娘。

从大楼往外走的一路上,白衬衫除了做了抚顺头发的动作之外,脑子里一直在进行设想,哪一种想法更能让对方发怒发癫。

坐进车里之后,小胡子起初一句话不说,双眼直直的看着前面。

“你不说话,我走了?”

“我越来越不明白你了,你是在作死你知道吗?”白衬衫笑着,等着对方爆发,她有把握很快就会发作。

“我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大腕儿,你拍了半天,咔咔都给我剪了,说什么制造话题,行,我都信”,小胡子平平顺顺继续着,期间不时瞥一瞥白衬衫,对方倒是一如近来般冷静,他继续“你找来的那个新人,你把人给搞得很臭,不过。”

白衬衫察觉出小胡子话有玄机,但不想中伏,车内继续沉默,时间走着。

“啪嗒”,小胡子锁住了车门,一辆荧光蓝跑车穿梭在下午3点的城中心,并逐渐远离。车顶棚打开,女人和男人扭作一团,雨水不断的打在两个人的身上,脸上,最后这辆车也和他们一样在公路上扭摆。扭动的过程里,女人的假发掉了,那张惨白的脸任雨水反复洗净,都褪不去自然的粉底。男人前一秒钟的话,也让女人愣了,就这样,车失去了方向。

年轻人推门进来,嘴角挂着演绎的自信。“好了,你们在外边等着,少爷我和这位先生有话要聊,你们可以退下了。”门外站着的一男一女穿着深色不大合身的羽绒服,一头飞雪蔓延的头发,眼神里的仓皇失意统统丢给了门内侧的“先生”。

“哎,哎,我们出去等你,好好和人家聊。”

屋子向阳面,门左侧的墙角和对角摆放了一个玻璃柜和一张高脚的床,床上铺张着白布,和门对角处的桌子挤挤挨挨地躲在一角,“先生”一身白衣,起先是在本上给桌对面的人写点什么,见他进门,打发了对方离开,便从那个角落过来,示意他将门关上再话。

“姑娘你过来,把本子递过来让大家伙签个字。”一身白大褂姑娘手里拿着众人提到过的那个文件夹,傻愣愣直勾勾地瞅着正对门坐着的短发戴眼镜的严肃脸女人,丝毫不敢怠慢似的递上前去,让他们一个个签名,待所有人都签了字之后,短发眼镜女人起身走到座位里最年轻的人身边,俯下身子夸奖他,“你做的很好,你是个好演员。”然后朝大门走去,小白帽姑娘一身呼应着短发女人的白褂飘着追奔过去。

“啪嗒”,门锁住了。玻璃窗旁是一层铁丝网,隔绝着门里门外的人,短发女人和年轻护士站在门外笑着。

数周之后,一男一女沿走廊朝餐厅走,听对话的样子,是一名医生带着实习医生。

“刚刚在窗子外都看到了?”男医生不冷不热发问,身旁的女实习医师猛力点头,一头新染烫过的棕浪打了几个浪花,男医师侧目,眉毛打结继续往前走。

“那以你这几周对他的观察,有什么总结?”

女实习医师大概以为今天仍然是例行检查,观看完病人的“表演”,例行完“巡房”之后就可以开溜,她没想到带她的大夫会突然发难。“我觉得他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挺好……的”,男医师定在那不走了,实习生接着组织词汇:“看得出是一个高智商臆想症病患,能够完整地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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