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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送走在最后一波来家里的人，冬花终于有时间静静了。

最早来的是小五的姨姨。她好事远近闻名，以前没有张栋敏，这个姨姨在婆婆面前一直说这家媳妇这样了，那家媳妇那个了，明明是人家家里的秘密，偏偏她就都知道！常常把小寨村一个没有儿子，自己男人把生了儿子的三儿领回家和自己一起住也不敢说啥的媳妇挂在嘴边，好像她冬花明天就要和她一样。那股幸灾乐祸的表情冬花想起就想骂她祖宗十八代，可她的祖宗十八代里不也有小五的？都是想想算了。姨姨盘腿坐在炕头，喝着水，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后，话里话外夹枪带棒。

“冬花啊，不要以为儿子生下来就万事大吉了，你要养他，还要好好养他。养好了旁人不会说你好，但凡有一点不是都是你当娘的不是。就像昨儿的事，我看啊就怨你，人孩子想玩手机你就让他玩，你倒好还把门给锁了。要是有个好歹，吃亏的还是你和孩子，人小五可一点亏都不吃！

是啊，要是张栋敏没找到，你就撺掇小五和我离婚，小五怎么会吃亏。

“什么叫吃亏的还是孩子和冬花啊，孩子又不是冬花一个人的。孩子不是找回来了么，还说那伤气的话干啥，我看冬花也好受不到那里去，孩子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她能不心疼？再说了，冬花那么做也不是为了他么？也不知道是谁当初不要命的给小五生了个儿子！”

“小霞！”冬花看小霞说话又没把门，有点急，慌忙打断了她，自己第四胎的秘密只有她知道。要是让小霞给秃噜出去，又是无穷尽的麻烦。她也知道小霞是为自己出头，感到不值。话是难听，冬花却很暖心。

后来是自己的亲大嫂。对这个海霞大嫂，冬花是同情的。没嫁给大哥之前吃了不少苦：每个月都要把钱给不争气的弟弟，稍晚几天，弟弟就会到她上班的地方大闹一场。当爹的也是，不给闺女做主就算了，自己还软如无能。一边说是自己挣不下钱养不了儿子，一边吹促大嫂快点把钱给儿子。好不容易嫁给大哥，想着过几天好日子，没想成怀的前几胎都没有保住，白白拖垮了身子。养了好些年才给大哥生了一儿半女。和自己不一样，大嫂的儿子是老二，老大和老三是闺女。生老三的时候大出血，把子宫给摘了，大嫂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身体更是不好了。一年四季手脚都是冷冰冰的，冬天更是近不得人。

“大嫂，快上炕暖和暖和吧”冬花顺手把毛毯盖在大嫂腿上。

“多少年了，没事。”大嫂有气无力的吐出几个字来。冬花听着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看着大嫂没有血色的脸和嘴唇，冬花有点出神。大嫂的话听不出好坏，话里话外的都挑不出毛病，还是一样的周全。冬花每次听大嫂说话，都情不自禁的想到大嫂是在和自己交代后事。尤其是在住院的时候。住一次院，交代一次，每次都是同样的话，反复的说。冬花感到很疑惑。这个时候最应该交代的不是丈夫和婆婆么？后来自己结婚了，才知道大嫂的苦心。大嫂年年纪轻轻就走了，大哥一定还会在娶，只是年份长短的问题。后妈进门了，咋会真心对她的孩子好？婆婆眼光短，只会维护跟前儿的人，又咋会用心待前媳妇的孩子？只有自己这个姑姑，会念在姑嫂的情分和同为女人的份上，善待孩子。毕竟太多的事迹传说告诉她，姑姑待侄子再不好，也比后妈强。

冬花浑身没劲儿，像一滩没骨头的肉。失焦的看着天花板。

电话响起。

“冬花啊，今天后晌书包厂发工资，你去的时候顺路带上我，咱一起。”

“好。”

是啊，今天要发工资，这是少有的可以自己随便花的钱。上个星期答应老大张小敏给她换个书包。说来这孩子从小到大没给自己太大的麻烦，自己忙着照顾弟弟妹妹，小敏也没过分哭闹让自己烦心，好像早早的就懂事。说下来，是个好孩子，除了学习。

是啊，自己昨天怎么就想到死了呢？可笑！即使日子不像外人看着那么光鲜，即使小五对自己不像从前，即使常常拆了东墙补西墙，即使这世道对女人有太多的不公，那她也不能死。自己才不会轻易的死了给新人腾地方，让后妈不亲不热的对自己的孩子，那可都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在看看这大瓦房，宽凉台，高院墙，那个没有自己的心血，为什么要便宜别人？想的美，即使死也要死在这里！

冬冬花满了力气。她要和小五斗，和婆婆都，和好事儿的人斗，和天斗，和地斗，让他们都看着，自己要一天比一天好，今天要比昨天好！

06

今天是张晓敏回来的日子，明天是小五的日子。书包和酒都准备好了。灶台上的袅袅锅汽儿陪着冬花。冬花在想怎么和小五交代，事发后给小五的电话只是简单的说了说，小五一听孩子找回了，一句忙把电话挂了。冬花想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怨自己？不怨？不怨是不可能的。回来和她吵一架？打她一顿？这些年小五还没有打过她。婆婆后来有没有再给小五打电话，打电话又说了什么？自己妈给没给小五打电话，他们又会说说什么？小五一直挺在意她爹她娘意思的，小五会不会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不和自己提离婚？冬花越想越烦。下炕穿鞋走到凉台上。

今天又是个没风的太阳天。

凉台上堆了3桶一共是4亩地的玉米。黄灿灿亮的的冬花有点睁不开眼睛。其中一个还也有点往东倒，看来这几天该找人把它给退（方言，把玉米和玉米芯分开）了，在跳（方言，卖了的意思）。这几天的玉米有9分？不应该前几天听说涨到1快了，要不在等等？说不定过几天还能在涨点也说不定。自己辛辛苦苦了一年，能多一分是一分。紧挨着凉台韭菜地旁边，冬花埋了一白面袋儿的核桃，一个冬天皮早就烂好了，张晓敏前些日子就说想吃，自己舍不得，想着再等等小五或者是过年的时候人齐了在吃。现在也没什么舍不舍得的了，这次就挖出来，吃了算了，也别委屈自己和孩子们。南房的房檐下挂着可多干货，有豆角丝，西葫芦丝，杏干儿，梨儿干等等，好几十样，挂满了整个南房。这都是冬花整个夏天和秋天收下的。豆角丝和西葫芦小五爱吃，用水泡发后和土豆，豆腐，五花肉一起炖，下酒最好不过。杏儿干啊，梨儿干啊。都是给孩子们弄得零嘴儿，杏儿干是夏天晒，梨儿干是秋天晒，晒得是时候要一直看着，不能让蝇子啊，虫子啊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一个劲儿的在上面。南房里还有自己腌的白萝卜，白菜，豆角和各样小菜。最得意的还是装在罐头瓶里的酸菜，那是春天刚犁过地还没种庄稼的几天自己抢来的。这种菜晚几天和早几天都不行，早了水太多保存不了那么长时间，晚了菜太老吃着不好吃，也就那么几天。重要的是每次都要早上特别早去，赶在早饭的时候回来，不能耽误上午的农活，也多少人愿意去。冬花也累，只是小五和孩子们喜欢这口，冬花每年都回去，累是累点，冬花觉得值。明年的的春天就不去了。

“妈。我回来了。”大门的门道的传来张小敏的声音把冬花拉了回来。

“恩？路上冷不冷？今儿比上次回来的早了啊。”冬花接过张小敏的书包，缝了两次的书包带，破的地方再也压不住了，线头和边角布露在外边，好像在嘲笑冬花：来啊来啊，我就这样，你能把我怎么样？你不能把我怎么样！但是我能把换了，改了，做成屁垫子，永远坐在屁股下！

“不冷，妈。下个星期老师让交50块钱，买卷子用。”小敏还不知道昨天事，看着脸色不好的妈妈，小敏有些害怕，说话都小心翼翼。

“恩，知道了，后天我和你一起去，给你看上的书包买了，再给你买双鞋，咱以后不穿做的了，不好看。”

“妈。”小敏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书包说了好久妈妈菜答应。鞋不是不想要，只是从小到大，她一直穿做的鞋，虽然不好看，有时还有点不跟脚，但她也知道爸爸挣钱不容易，养6口人不说将来还要给弟弟娶媳妇，用钱的地方多。妈妈一直说能省点是点，这次却大方的给她买鞋。

“怎么？不想要啊？”小敏的反应冬花看在眼里，她一把把孩子搂到怀里，“不能不要，以后咱再也不穿做的鞋了。”

“恩。妈你是要走了么？”以前听班上的同学说他妈走的时候就给他买了好多东西，然后悄悄的走了。

“想啥呢，妈不走。今天妈要发工资了，高兴。”冬花慌乱的答道。“妈给你做了你好吃的小米山药粥和调酸菜，多吃点”

“恩。”听妈妈说不走，小敏放心了。妈又不是头一次发工资，哎。不想了。“妈。张栋梁和张明敏去哪了，今儿是星期天。”

“他们都去你姥姥家了。吃完饭你咋家做作业，做完了你要想去也去，顺道看看你大舅和大舅妈，你大舅妈昨天还念叨你了。”

“恩。”小敏答应道，之前妈妈狠不能一直让她在家学习，学习，连看电视都要提前说。今天怎么主动让去姥姥家。妈妈最关心的是学习成绩，只有高分她才会高兴。其实小敏一直想和妈妈说不是她想学，是她实在跟不上，老师讲的自己努力理解和学习也只能弄懂一半，考大学是远远不够的。她不想上了，想去学一门手艺，她想和妈妈说她想学糕点制作。可她不敢，因为妈妈说过，让她无论如何都有考上大学，其他的免谈。更不会让她去学糕点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