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上门女婿》(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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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罢年,天渐渐热起来,掐指一算,李涵都五个多月了。这天下午,根生骑着摩托车回到李家庄。夏艳抱着李涵坐在院子里,背对着大门给儿子喂奶,听到摩托车声音从门外响到院子里,然后在她身后熄了火,她想可能是根生回来了,扭过头一看,果然是根生。她直愣愣地看着根生,不明白根生今天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早?以往他都是关了店门才回家,到家天都黑了,在家住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再回西安。根生跳下摩托车,把头盔取下来挂在车头上。夏艳妈也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只鞋底在纳。看见女婿回来了,故意拿着架子没吱声,根生折不过,只是对着丈母娘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夏艳妈对根生见了她不叫他妈很有微词,因而假装没看见根生跟她点头,继续低着头纳她的鞋底。根生也不在乎,跟他媳妇夏艳说,别傻愣着了,赶紧收拾一下,天黑之前咱们赶回西安。

夏艳早就想到西安去了,高兴得腾地一下站起来,问,带李涵吗?这不是废话吗,不带走难道有人帮你带?根生不耐烦地说。夏艳妈听见根生阴阳怪气的话,气得手发抖,针差点戳到手指头上。夏艳神经大条,没觉察到两人的异常。她眼前要解决的问题是谁来帮她抱着儿子,她好腾出手来收拾行李。根生倒是闲着,可是,他很少抱娃,交给他不放心,万一失手把儿子掉到地上打了怎么办?母亲虽然声称她不看孙子,而且她是真的说到做到,几乎没抱过孙子,可是,紧急之处想必她还是会搭把手的。于是夏艳抱着儿子走到母亲跟前,没说话,而是伸手把儿子递给母亲,出乎夏艳预料,母亲没有接手,把脖子一梗,气呼呼地说,我胳膊疼,抱不动。夏艳碰了钉子,嘴上没说啥,心里却是怨恨着母亲,反身赌气似的把李涵朝根生怀里一塞,扭头进了屋。根生知道丈母娘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他接过儿子,只看了一眼,就泛起了厌恶之情,儿子脸蛋上的皮肤皴裂,红中泛青,哪像婴儿的皮肤,简直就是农村老大爷的皮肤。

根生不想跟儿子面对面,他像拿物件一样,把儿子拦腰横着夹在胳膊底下,儿子憋红了脸,惊恐地拿眼睛满院子寻找妈妈的身影。夏艳妈看见根生这样糟践自家儿子,又气又恼,懒得跟他费口舌,把身子连同脑袋一起拧到一边去了,眼不见心不烦,反正是你的儿子,爱咋咋的,关我啥事。

夏艳在房间里捣鼓了半天,拖出来一大堆包裹,夏艳妈用眼睛余光看见了,撇着嘴说,不就是去个西安嘛,用得着拿这么多行李,跟搬家似的。根生听了,认为丈母娘嫌他们从家里拿东西,本想着硬气点啥都不拿,转念一想,他们屋里哪件东西不是拿他的钱买的,凭啥不拿。根生用小眼睛朝丈母娘背影翻个白眼,用河南方言小声说了句什么。

尽管天热了起来,夏艳还给儿子是冬天穿戴,大花棉袄筒在大花开裆背带棉裤里,像个布偶似的。根生用另一只手在胳膊底下一抓,把李涵凌空横着抓在手里,交给夏艳,夏艳这才看见原来根生是这样抱儿子的,一双大眼睛惊讶的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根生不理会夏艳的反应,自己到仓房拿了两只蛇皮袋出来,把包裹一股脑的装进两只袋子,扎紧袋口,摞在摩托车行李架上,用皮带绑好。拍拍手跟夏艳说,抱着娃,上车。

夏艳妈背对着夏艳装模作样的纳着鞋底,夏艳对着母亲的背影说,妈,时候不早了,我们就不等我爸了,我跟根生走了,我爸回来你跟他说一声。

夏艳妈嫌根生没把她放在眼里,赌气没理女儿,根生催促夏艳,啰嗦啥呢,再不走天就要黑了。夏艳看一眼母亲的背影,抱着儿子跨上摩托车。根生从后视镜里看着夏艳坐稳当了,使劲一踩油门杆,摩托车发出一声呜突突的嚎叫,排气筒冒出一股黑烟,箭一样冲出大门,绝尘而去。

夕阳红着脸把金光洒在飞驰的摩托车上,摩托车和三个人的影子在路上移动,像一幅飞跑的剪影。一家三口回到西安,太阳就没影了,路灯亮了。根生把摩托车停在店门口,开了店门,夏艳抱着儿子走进屋。根生随后把行李从摩托车上卸下来,也提进屋。夏艳一看落满灰尘的灶具,有心让根生帮她收拾干净了她好做晚饭,可是看见根生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就没敢开口。还是自己动手吧。想到收拾起来工程比较大,抱着儿子干活太碍事,还是把儿子交给根生抱着,尽管根生那根本就不叫抱孩子,叫夹孩子,也是顾不了那么多了。怎奈李涵换了新环境,哼哼唧唧闹腾个不休,夏艳几次要把儿子交给根生,儿子像藤条似的缠在她的身上,剥都剥不开。根生肚子饿得咕噜噜叫,他不耐烦起来,瞪着李涵,吼道,你再哼哼,把你扔到城河里喂鱼去!李涵虽然是婴儿,也能感受到大人态度的优劣,吓得先是瞪圆了眼睛,继而张开大嘴,哇哇大哭起来。

夏艳赶紧坐在凳子上,解开衣扣,把奶头塞在儿子嘴里,想止住儿子的哭,儿子也是倔强的主,根本就不领情,压根对奶水没兴趣,继续昂着脑袋,身子打着挺,在夏艳怀里哭闹不已。夏艳没遇到这种情况,没辙了,急得也跟着哭起来。

根生大怒,挥舞着胳膊嚷嚷,哭哭哭,你爹死了还是你娘死了?

夏艳也急了,口不择言道,你爹你娘才死了呢。

根生虽然对自己家有诸多的怨恨,可是听夏艳骂他家人,他却是不愿意,上去就扇了夏艳一个耳光,夏艳戴着耳环,根生用力过猛,小拇指穿在了耳环里,不自觉的往下一拉,竟然将耳环和耳垂一同扯掉了。

两人都在气头上,没发现夏艳的半拉耳垂没有了,过了一会,夏艳才感觉到耳朵刺疼,用手一摸,黏呼呼的,一看,是血,吓得忘记了哭,过了一会才又哭嚎起来。夏艳一哭嚎,李涵倒不哭了,愣愣地看着夏艳。

根生知道自己下手重了,可是要他服软,门都没有。夏艳抱着孩子,哭着撕了卫生纸擦耳朵上的血,用了好几张纸血才流得慢了,最后,她把卫生纸粘在耳朵上,以防再出血。

出了这档子事,两人晚饭自然没吃,根生怕夏艳去她二姑家告状,就在当屋杵着,随时准备用身子挡在门口,以免她出屋门。

夏艳却是出乎意料的安静,抱着孩子爬上阁楼,躺下了。李涵哭累了,没再闹,吃着奶睡着了。

根生看见夏艳上了阁楼,这才放心,他饭量大,晚上不吃饭心慌的睡不着,就在屋里翻找吃的,他是气急了,夏艳没来的这些日子里,他就没开过伙,家里哪来吃的东西?

根生自然一无所获,肚子似乎更饿了,像有一只手在胃里撕扯,他锁了店门,把夏艳跟儿子锁在屋里,自己到外面吃饭,天塌下来之前,肚子不能饿着。

第二天,根生没等夏艳母子起床,抢先起了床,反锁上店门,端着只小锅,跑到陕西人开的早点摊上买了豆浆油条,按说河南胡辣汤是他的最爱,而且离得近,考虑到夏艳一直吃不惯河南胡辣汤,他就忍着也没吃。

根生开了店门,屋里静悄悄的,他不放心,猫着腰轻轻爬上楼梯,只把脑袋露在阁楼上,看见夏艳坐在床上给李涵喂奶,他就又爬下楼梯,刷牙洗脸,吃早点。

夏艳抱着李涵从阁楼上下来,平静的烧水洗漱。根生用眼睛余光偷偷朝夏艳看了一眼,这一看,他心想糟了,昨晚光线暗,没看清,夏艳左耳朵的半拉耳垂没有了,成了一个豁口,淤着血痂。

根生不知道该怎么办,赶紧低下头假装吃饭,想对策。

夏艳斜侧着身子,把左胯骨伸出去,给儿子当板凳,用左胳膊环着儿子,让儿子坐在她左胯上,用右手刷牙洗脸,她忽然觉着左腿热热的,不用看就知道是李涵尿了。她没有理会,继续用一只手在脸上来回洗着,洗好后,走到镜子跟前,对着镜子擦拭脸上的水渍。擦着擦着,她愣住了,她发现左耳朵上的耳环不见了,随着耳环消失掉的还有她的半拉耳垂,原本肉墩墩的耳垂,成了一个豁口。她没有大惊失色,而是偷偷看了一眼根生,奇怪的是,她没有怨恨根生,而是想到根生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她打了一个冷颤,随着这冷颤,生出的是对根生的惧怕。

根生低着头,等着夏艳看见自己耳朵缺失后的尖叫,尖叫之后扑过来对他的又打又骂,他想好了,事到如今,他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出乎他意料的是,夏艳并没做出什么应激反应,而是默默的坐在他对面,给自己盛了半碗豆浆,然后把油条泡在豆浆里,用筷子把油条往下戳了戳,让油条泡软,然后夹起来送到嘴里。

根生三下五除二吃了自己碗里的豆浆油条,伸胳膊要抱李涵,李涵看着爸爸,小嘴瘪了瘪,想哭,迅速把脸埋在妈妈怀里表示着不愿意。根生没再坚持,站起身准备营业。

夏艳慢慢的吃着饭,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回娘家?她妈本来就跟根生不对付,无事都要找点事出来,要让她知道了,这还得了,她妈的厉害她可是领教过了。

去二姑家,二姑知道了,她妈也会知道,她不想把事情搞大。

夏艳权衡再三,根生和她妈她都惹不起,这以后的日子还得过,她决定忍了这口气。

夏艳吃罢早饭,收拾了锅碗,左腿裤子上李涵的尿此刻变得凉冰冰的,她没想着换条裤子,而是让自己大腿上的温度把裤子暖干。她把李涵哄睡着,卧到阁楼上,就到门口招呼生意。根生见夏艳没跟他大吵大闹,反而比以往温顺了许多,就自得起来,他想起了陕西人常说的一句话,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真是至理名言。

由于耳朵缺失了一块,时常就有好事的顾客问夏艳是怎么回事。夏艳起先还脸红,嘴里嗫嚅着说是儿子淘气拽耳环拽掉了一块肉,说得次数多了,就好像真的是儿子淘气的结果,心里对豁口耳朵不在意起来,再回答顾客的疑问,就脸不红心不跳。

二姑父最近一直没来,夏艳不放心,在星期天抱着李涵去二姑家,二姑见了她就惊讶地问,你耳朵怎么啦?不会是被摩托车飞贼抢耳环拽坏的吧?

夏艳没想到有这么个好借口,于是就顺着二姑说,大前天晚上我去上厕所,只顾低着头走路,没注意后面来了辆摩托车,当时只觉得耳朵火辣辣一阵刺疼,眼前嗖一下飞过去一辆摩托车,用手一摸,耳环不见了,耳朵黏糊糊的,借着路灯一看,出血了,才知道遭遇了摩托车飞贼。

夏艳没说过谎话,说过以后自己脸颊绯红,忙把脸偎在儿子胸前,掩饰住。

二姑听了,嘴里嘶嘶吸着凉气,感叹道,天爷呀,想想都后怕,以后上厕所让根生陪着你,可不敢一个人去了。二姑说着,伸手接过李涵,李涵乖乖地让姑奶奶抱着。二姑狠狠地在侄孙子脸上亲了一口,跟夏艳说,瞧瞧这孩子,眉眼长得多俊,可惜让老家的风把脸吹成了红苕脸。等会我给你买盒孩儿面,每晚睡觉前用热水给李涵洗了脸,把孩儿面抹上,一个星期就细皮嫩肉了。夏艳答应着。

二姑又说,你都来了几天了,咋今天才来我家,你说,想吃啥,二姑给你做。你一定要吃好呢,吃好了奶水才足,免得半夜三更的起来给孩子烫奶粉,大人小孩都受罪。

夏艳不客气地说,我就爱吃你包的大肉陷饺子,比外面卖的好吃。

二姑听了,说,这就对了,不能像以前我让你吃饭,你总是说不饿。夏艳不好意思的笑了。她也不想假客气,是她妈教她的,说是到别人家吃饭不能傻呼呼的实在,要假意客套一番,否则让人瞧不起。相比起来,夏艳她姐春艳,跟她妈最像,心眼子多,打交道就累人多了。

二姑爱做饭,家里有现成的食材,她麻利的和面剁馅。夏艳抱着儿子站在厨房门口跟二姑说话,夏艳问,我二姑夫干啥去了,我来西安好几天了,一次也没看见过他到店里去,以前他可是见天的去呢。

你二姑夫老家侄子结婚,他回老家了。

我二姑父不上班吗?

你二姑夫上个月退休了。

姑侄俩说着话,饺子很快就包好了,二姑说,喂孩子的人饿得快,先给你下饺子。夏艳没敢再客套说不饿,而是老老实实说,那就赶紧下,我都要饿昏了。二姑麻利的下着饺子,笑着说,我那时候喂孩子,胃是无底洞,一顿赶不上一顿,巴不得一天吃五顿饭呢。二姑这边下饺子,那边调汤汁,一切就绪,赶紧给夏艳端到桌子上,接过李涵抱着,让夏艳痛痛快快地吃饭。

没有李涵在怀里捣乱,夏艳可是吃了一顿自在饭。二姑看着夏艳狼吞虎咽,心里说,真是为难了我侄女,她结婚前像个假小子,当了妈,性子改了不小呢,管孩子也像模像样了。

夏艳妈可不是那么的好骗。自从夏艳被根生接走后,她就跟夏艳爸和另外三个女儿说,谁也不许到西安去,晾一晾没良心的李夏艳,尤其是那个不知好歹的韩根生。对门水芹嫂子想买一件春秋衫,她不知道夏艳妈正跟女儿闹着别扭,鼓动着让夏艳妈陪着她进城一趟。夏艳妈说,一件春秋衫也值得跑一趟西安,还不够路费钱,在镇上买得了。水芹嫂子不依,非要进城买,夏艳妈架不住水芹嫂子缠磨,只好答应了。

两个人吃罢早饭坐车来到西安,就到中午了,夏艳妈以前进城,都是在小姑子家吃饭,农村人舍不得掏钱买饭吃。自从夏艳结婚后,她就不去小姑子家了,到底来自家女儿这里要比小姑子家理直气壮。

夏艳妈照例领着水芹嫂子朝根生的修理铺走,她跟女儿两口子赌气归赌气,吃饭还是照吃不误,跟自家女儿,客气是傻子。

夏艳妈一眼就看见夏艳那只缺了一块肉的左耳朵,她尖叫着,怎么回事?好好的耳朵缺了一块肉,这是破了相你知道吗?

夏艳摸摸耳朵,不在乎地说,不就是少了一块肉嘛,不碍事,大不了我不戴耳环了。我还可以剪个短发,把耳朵盖住,不就看不见了嘛。

我的傻女子哟!我的可怜的女子哟!你的命咋这么苦哟!夏艳妈拍着大腿,扯长嗓子唱戏似的哭诉着。

水芹嫂子不是第一次看见夏艳妈闹腾,可是刚到就来这一出,她还是没有思想准备,心里懊恼着,要知道她这样,就不跟她来了。

根生自知理亏,低着头修理自行车。夏艳见惯了她妈撒泼,也就不当回事。拿张板凳让水芹大妈坐下,抱着儿子张罗中午饭去了。

夏艳妈才不管,她要为女儿撑腰,所以她尽力的表演着。自行车修理铺本来就是公共场所,夏艳妈这一闹腾,呼啦就围上来一大群人看热闹。有个顾客说,老板娘说她的耳朵是被自家儿子淘气,揪耳环时揪掉了耳垂。左邻卖杂货的老板娘说,夏艳说是她上厕所时,被摩托车飞贼抢耳环揪掉了耳垂。夏艳妈止住哭,睁开眼睛,擤一把鼻涕抹在鞋底上,挥舞着胳膊,骂道,放他妈的狗屁!小孩能有几两力气,能揪掉了耳垂,那耳垂除非是泥捏的。说是贼干的,更不可能了,那贼眼瞎呀,她戴的是银耳环,又不是金耳环,明知道不值钱,会费神捋她耳环。

水芹嫂子眼见着场面要控制不住了,站起身子,没打招呼自顾走了,她才不想搅这趟浑水,三十六计 走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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