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5.31】写给姥爷的一封信

今天是世界戒烟日。

是大朋友的儿童节。

而我的儿童节,早就埋葬在我10岁那年。

10岁那年的5月31日,学校组织“六一”儿童节春游。走到家门口,兜里没摸到钥匙,继续前行150米到姥姥姥爷家。

老舅爷开了门,有些欲言又止。

我的目光穿过他,50平米的小屋子挤满了人,我愣在那,不知道要叫怎么称呼(从小对亲戚的称呼就比较迟钝)。老舅爷低下头,双目盯着我,沉重地说:“欣欣,爷爷去世了”。

(注:为何将“姥爷”喊为“爷爷”,是有缘由的。从小我就不会喊“姥爷”,觉得与“老爷”谐音,有一种丫鬟喊地主家老爷的误会,所以执意喊“爷爷”,姥爷、姥姥分别是家中老大,家里阴盛阳衰,姥姥不论在外、在家族和我们的小家,都是一言九鼎,从小宠我上天。所以全家人都跟着我称“姥爷”为“爷爷”)

姥爷在世时,我从未喊过姥爷二字,而他去世了,不论我再怎么呼唤,他也听不到了。

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是我心底的一块伤疤。是爸爸妈妈,乃至全家人,都不知晓的遗憾。

长大后每一年的六一,都有些新鲜的节目,梳着精致的小辫儿,穿着漂亮的花裙子去动物园,植物园,去北京故宫,或是系着蝴蝶结、穿着雾霾蓝的小蘑菇裙子参加小提琴比赛并拿了第一名,以及每年的六一节礼物……甚至在今天,爸爸妈妈依然给我发着红包,而我,每当这个节日都会暗暗忧伤,却也不想扫了他人的兴致。


我从小便懂事,只是没人知道,所以我总说自己是称职的演员。

自6岁起,我就开启了一个演员的生涯,装作没心没肺、装作很开心。

那几年妈妈常驻厦门,我和爸爸一起生活。

我不会洗脸,不会扎头发。爸爸总是用男人的方式,用铁龙头水管的冰水呼噜一下我的脸,洗完也不擦孩儿面面霜。夏天还好,冬天就可怕了,脸皮总是起皮,再加上一头歪歪扭扭小辫儿,总被同学嘲笑。

记得有一次老师将我叫到走廊,问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反问老师怎么知道妈妈不在家,老师说,你是不是又没洗脸呢?我乖乖回答,爸爸给我洗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老师无奈地笑着摇头。


那时学习小提琴,耍着小聪明。

趁着爸爸睡觉,悄悄地将钟表调快1小时,待爸爸醒来时,发现因睡过头而耽误了小提琴课焦心焦虑。我说反正后面还有学生,要不就别去了。爸爸心一横,走!好歹要和老师说下!拉着我提着琴跑步去老师家。

老师家距离我家5分钟,可是要爬7楼,累得要命。到了老师家,爸爸连连道歉,老师说你看错时间了吧?正好上课呢。

那时我仗着天赋,不好好练琴,每次上课时都是应付了事。手里拉着第一行,眼睛却瞄着第二行。

外行人听起来没什么,因为听起来,我比认真练琴一星期的孩子还要拉得流畅,音准基本精准,足以见得我当年的天赋。

可老师火眼金睛,她看得出我在耍小聪明,于是课后打发我到厨房吃饺子,和爸爸道出我的小聪明。爸爸觉得极其没面子,面红耳赤憋着气,狠狠地拉着我出门。害得我纠结了几年,以为爸爸怪罪我吃多了老师的饺子。

记得和爸爸一路沉默走到新民广场,他蹲下来,淡淡地叫着我的全名,对我说,如果你想好好学,家里就继续供你,如果不想学,也不要浪费父母的辛苦钱,不学没人会说你。

他说,你好好想想。之后蹲在旁边沉默。

我脑子一片大乱。当时很小,并不懂得什么是辛苦钱。只觉得自己的小聪明被人识穿的丢人,以及爸爸蹲在那叹气的无奈。

他叹气的样子,好可怜。

这比打我、骂我更扎心。

我怯怯地和爸爸说,我想继续学。

爸爸说,你想好了吗?我点点头。

爸爸说,既然想学,那就好好珍惜。

现在想想,当时更多的应该是愧疚,所以后面很多年,我成长为讨好型人格,总是做让父母开心的事,让他们觉得,我在几千里之外的西藏,工作很强,人缘很好,生活快乐,不用操心。而多年来心灵上的孤独与寂寞,以及我真实的样子,从不说与他们听。


小时候,姥爷会带我去小卖铺,买5毛钱一板的奶片,花“巨额”3.5元买我心心念念的自摸削铅笔,买小仓鼠,并用小木板做小房子给它们,我和姥爷蹲在大玻璃缸旁边,看着两只小仓鼠从两边迎面撞到一起后,一只狠狠收拾另一只,乐得哈哈大笑。我们也会在放学后,坐在街边卖鹦鹉,收摊了骑车载我回家。

铃铃铃,铃铃铃,多么清脆的铃声。

而我,总是高呼着“再响一次!再响一次!”

我坐在自行车横梁的三角形座椅上,那是姥爷亲自为我打造的“专座”,姥爷的手臂环绕在我身后,那是我记忆中最温暖、最安心、最快乐的回忆。

没人知道,我的快乐,随着姥爷的离开,早已不复存在。

没人知道,再无一双手臂,可以将我揽入怀中,给予我回忆中的安全感。

我的儿童节,永远地停留在1996年5月31日。


姥爷的离去,毫无征兆。原本的脑出血,被误诊为脑血栓。打了疏通血管的药后,腹腔里充满血液,直至最后一口鲜血喷出,生命终止。

姥姥说,最后一口血喷在了她的身上。

这么多年以来,我恨透了自己是儿童,恨透了不得不过的儿童节,也恨透了老舅爷,导致我到现在也不想面对他。只要看到他的脸,就想起他当年的眼神,以及那句缓缓而沉重的“爷爷去世了”。


此刻,一个人坐在18楼顶,听着11630的电台,那是乌兹别克斯坦频道,我听不懂的语言。那天的那首歌令我动情,那是追忆故人的旋律,孤独寂寥,正如眼前这片天空。


这座城市,又要归于沉寂。

当黑夜过去,又重归新的起点。


我们活在浩瀚的宇宙里,

漫天飘洒的宇宙尘埃和星河光尘,

我们是比这些还要渺小的存在。

你并不知道生活在什么时候就突然改变方向,陷入墨水一般浓稠的黑暗里去。

你被失望拖进深渊,你被疾病拉进坟墓,

你被挫折践踏得体无完肤,你被嘲笑、被讽刺、被讨厌、被怨恨、被放弃。

但是我们却总是在内心里保留着希望,保留着不甘心放弃的跳动的心。

我们依然在大大的绝望里小小地努力着。

这种不想放弃的心情,

它们变成无边黑暗里的小小星辰。

我们都是小小的星辰。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姥爷,虽然在4月5日《天上,人间》已经描述我们不多的回忆,但依然想要倒带,重来。

这些不多的回忆,是我一辈子的念想,我要将它们,好好珍藏。

上星期在西藏,对着整夜星空,道出了对姥爷的思念。今夜结束前,站在18楼顶,望着即将入睡的城市和灯火祈祷,愿姥爷在天堂幸福快乐,希望听到我的思念,今夜来到我的梦乡。

孙女:欣欣  2021年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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