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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摊牌
当夜，墨渊让长衫吩咐厨役小仙们置备酒宴，款待来昆仑墟作客的东华，连宋，折颜，白家众人。白浅让人寻来后山上同小童子玩儿在一处的阿离，引他拜见了白家长辈。
狐帝狐后自是欢喜，同时也遗憾。这孩子终归要成长在九重天那种压抑呆板的地方。阿离被夜华教养得很好，乖巧又讨人喜欢，一众长辈甚是疼爱他。有了众多的亲人，有娘亲，有小伙伴，阿离也觉得昆仑墟的日子比九重天有趣得多。
晚宴上，白浅带着阿离挨着白真坐在最下手。白真见阿离软萌可爱，就逗着他饮了几口甜甜的果酒。阿离小孩子家，酒量极浅，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有。不一会儿果酒的酒劲儿上来，阿离便迷糊地扎进白浅怀里撒着娇，让娘亲抱。
白浅怀里有稚子，身旁有师父，亲人，师兄，整日在昆仑墟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心下甚是畅快，不觉也多喝了几杯。当初她全心全意的爱着夜华，与他浓情蜜意之时，她很向往嫁给他，与他厮守白头。虽然天宫的规矩甚多，气氛沉闷，周围相与的神仙们也都不讨她欢心，但她也愿意为夜华抛下以往散漫逍遥的生活，与他在九重天相伴。
如今前尘过往都了然于心，悲伤的往事让她锥心刺骨。一切与天宫有关的记忆都让她心头疼痛不止，透不过气来，九重天与夜华都让她避之不及。她觉得如此这般在昆仑墟的日子自由自在是最好的。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她清修了十四万年，除了逍遥道，竟然于佛法的领悟上，也是有所进益的，着实是出息了。
白浅略回头，望向远处的昆仑墟山脉，心头怅然。十四万年，她心中的归宿竟是这昆仑墟。夜晚的暖风徐徐缠绕在她身侧，温柔缱绻的撩起她的发丝，拂过她有些发热的脸颊，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松木香。白浅伸出莹白纤细的手，想抚一抚那风。原本缠绵在她周围的风却一转不知去向。白浅微醺，开心的勾起粉色的唇瓣，心中暗叹，连昆仑墟的风都是有趣的。
白真见自家妹子在夜宴上多喝了几杯，一直在身边跑神，便挨近了悄声问：“怎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爱说话。”
白浅回头对四哥白真一笑，轻声道：“当年在青丘守着师父的仙身，日以继夜，从不曾懈怠。七万年剜心取血，也不见师父醒来，没个盼头，甚是绝望。后来又是凤九……青丘虽是家，可对我来说，却有许多伤情的记忆，让人心里不痛快……那九重天里，夜华的软弱、素锦的阴毒、乐胥的轻蔑、天君的昏聩，我是一刻也不愿意待在那里的。想来想去，也只有昆仑墟的日子最无忧无虑，有师父护着，师兄们宠着，我着实被娇纵得不像话。”
白真听了反倒有些气恼：“阿爹阿娘说的对，在你心里，师父比爹娘兄嫂都重要。难道你的这些哥哥们对你不好么？你哪次做了坏事不是四哥去帮你顶雷的？”
白浅被他挖苦得有些急了，瞪了他一眼道：“四哥！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是想着，这次退了婚，便长长久久的留在昆仑墟，跟着师父学学道法。”
白真怀疑地看着白浅道：“真的？难道不是因为退婚了，老脸上挂不住，跑来昆仑墟躲着的？”
白浅懒得理他，拿起一杯酒饮了口：“我白浅又几时理会过别人说些什么了。不过，你告诉折颜，这次退了婚，不要再给我莫名其妙地给我又订一桩其他的婚事来，否则我拔了他的凤凰毛！”
“他这次不敢了，否则不止你不饶他，你师父也不会放过他！”白浅莫名其妙地望了一眼远处端坐的墨渊：“师父？”转念一想，也对：“师父向来护着我！”见团子在怀里睡着了，白浅抱紧他圆滚滚的小身子，对白真说：“我带团子回去睡了。”说罢悄然化了一缕烟雾回了自己院子。
第二日早膳过后，东华帝君与连宋先返回了天宫，着手修补结魄灯。白奕夫妇二人返回了青丘封地。折颜、狐帝狐后与白真随即也起身去往凌霄宝殿，找天君退婚。白浅则一如往日携了团子和几个小道童去后山打扫鹤园，喂仙鹤，顺便带孩子们瞧瞧新破壳的小仙鹤有没有睁开眼睛。团子手里抱着一颗皮球，打算帮娘亲打扫完以后和小伙伴们在后山练武场蹴鞠。一上午的时间，被他们安排得满满当当。
昆仑墟今日天气甚好，天空碧蓝如洗，一丝云也没有。一缕暖风像昨夜一样在白浅身边缠绵围绕着。干完了所有的活儿，白浅用手帕抹了抹额头的微汗，打算趁孩子们去练武场玩耍的空档，躲去桃林的树上躺躺偷个懒。
白浅刚刚跃身坐在树杈上，一阵黑色烟雾就在她眼前凝聚了一个高大的玄色身形，转眼间太子夜华已站在她面前。夜华这十年寻白浅而不得见，其实心里已暗暗有了个不敢确认的结局。今天正在洗梧宫紫宸殿处理政事，突然被天君召见，说狐帝折颜上神来访，请他去作陪。他当时就有些心慌，赶到凌霄殿时，正见折颜上神对高坐在宝座上的天君说道：“当初你们退了我们一次婚，如今我家小五对夜华不甚满意，我们也来退一次婚，不如这婚事还是作罢吧”。
夜华听闻此话，一时间五内俱焚，愣在当场。若不是三叔连宋及时唤了他一声，他差点就失了天族太子的威仪。天君对青丘本就打算通过联姻而拼命拉拢的，自是不肯轻易点头同意退婚。他原本盘算着，若是在场人多，他们自是不好意思将退婚的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提，毕竟女方声名闺誉还是要紧的。于是且压下退婚的话题不谈，忙招来九重天上地位十分尊崇的十来位真皇、真人并二三十位品级最高的灵仙，陪伴狐帝夫妇一行四人歌舞饮宴。
夜华见此情形，找了个由头忙避了出来，片刻不敢耽误地赶到昆仑墟寻白浅，若是白浅本人能回心转意，那么退婚一事也就可以翻篇不提了。
原本平和柔缓的微风在夜华落地的一瞬间陡然变得疯狂肆虐，席卷着林间的桃花瓣飞舞盘旋着飞上了天。白浅拢住被吹乱的长发，坐在桃树上俯视着夜华，对夜华的突然造访感到无所适从：“夜华……你……”
夜华脸色阴沉，见到白浅后又气又急，眼中竟涌出泪来：“浅浅，为什么？为什么要退婚？”
白浅从树上跳下，理了理衣袖，稍稍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夜华，自从我忆起了三百年前的过往，我就一直在思量我们的关系。因为我始终没想明白，所以才不愿见你。”
夜华上前握住她的胳膊：“那现在呢，你想明白了，就去与我退婚？！”
白浅并没有躲避他，目光坦荡地直视夜华的眼睛：“夜华，当初在东海赴宴之时你与白浅初见，除了惊讶白浅与素素相似的容貌外，你并没有对她多关注，反而白浅的疾言厉色让你有些反感。而后你复又折回来听到她与少辛的谈话后，才对白浅紧追不放。夜华，这是为什么？”
夜华沉默无言。
白浅继续说道：“白浅自是有许多与素素相似之处，右手腕内红莲业火的伤疤让你确认了白浅就是曾经的素素。可是夜华，那只是巧合。当年素素被诛仙台吞吞噬后，连灰烬都没留下。素素死后，我在诛仙台下恢复了仙身，我手腕上的伤，正是诛仙台下的刀兵之气所伤。我虽保留着素素当初的记忆，但实则与她仙凡有别。如果知道这些，夜华，你还会对青丘白浅感兴趣吗？”
夜华颤着声音道：“不管你是凡人素素，还是青丘白浅，我爱的，自始至终都是你。”
白浅摇摇头：“夜华，我曾化身为素素，但素素并不是白浅。她在跳诛仙台之前曾告诉过你，‘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从此以后我们就两不相欠了’。她从不说谎。……你爱的素素，在她跳下诛仙台的那一刻就已经灰飞烟灭了，如今在你面前的，只是青丘白浅。”
夜华将白浅紧紧的抱进怀里：“我爱的自始至终都是你。明明青丘白浅亲口说要嫁给我的，你不能失言。”
白浅被他抱在怀中，并不挣扎：“夜华，无论素素还是白浅，都曾真心爱过你……你用苦肉计留在素素身边，让她爱上你，嫁给你。而你，一次次的从她身边莫名地消失，让她苦等，你可曾真诚待过她？……她被天君带上天宫后，受尽折辱，你不相信她，更亲手挖了她的眼睛赔给了陷害她的人……夜华，你可知，她宁愿你牵着她的手，陪她一起赴死，也不愿你以这种残忍的方式保护她，牺牲了她的尊严和人格……你们拜东荒大泽成亲的时候，她说过，若是有一天你负了她，她便弃了你，永不相见。你可还记得？”
夜华缓缓地放开了白浅，白浅自他怀里退出一步继续说道：“而白浅单纯得只是爱你。你在凡间与素素成亲时，你在拥着素素浓情蜜意时，你可曾记得你已经与青丘白浅有了婚约？当你正妃未娶，却已与素素生下阿离的时候，你又将青丘与白浅的颜面至于何地？这些白浅本并未在意，不过是前尘过往。而白浅却因喝了忘情药，从不知你爱她只是因为她曾在历劫时化身为凡人素素……夜华，她们都曾真心爱过你，她们要的，是坦诚相待，互相信任，祸福与共，永不伤害。”
夜华眼中噙着泪水，看着眼前迎风而立，仙姿卓越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三百年前从诛仙台上跳下的那个背影，同样是那般骄傲与决绝。原本抬起手要拉住她，却始终还是放下了。他知道，这次，他将永远地失去了她。
白浅背向夜华，闭了闭眼：“至于为救我师父，你折损的那五万年修为和一条手臂，是我白浅欠你的。你无论何时何地，你都可以来向我讨要，我等着。”
夜华沉默了良久，不再说话，退了两步，以法力唤来座下天枢星君，遣他去寻回了在别处玩耍的阿离，不由分说地牵着阿离返回了天宫。
白浅看着阿离哭闹地被夜华带走，她顿觉浑身无力，腿脚有些软得站不住。她背靠着一棵桃树，缓缓的蹲坐在地上，她有些想哭，却只心口发酸，没有眼泪。她舍弃了这段孽缘，却也没留住唯一的爱子。
环绕在她身边的微风骤然狂躁起来，吹得她鬓边的长发飞舞，遮住了她的眼。伸手将长发刚刚扶住，风已停了，却见面前一袭墨蓝衣衫立于面前，正是师父墨渊。
墨渊蹲下身，疼惜地看着她，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捋顺，手臂揽上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胸前。“难过为什么不哭出来！”墨渊声音有些沙哑。
白浅摇摇头：“都过去了……哭有什么用……师父怎么在这儿？”
墨渊没成想白浅竟然在这样的时候还这么的冷静自持，她的问话让他有些意外，却也不想再回避她：“我担心你。”
白浅心头暗暗一惊，难道刚才师父一直都在？那阵始终缠绕在身边的风，难道……白浅不敢细想。她退出墨渊的胸膛，扶着身后的树干站起身，缓缓走出桃花林，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墨渊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直到亲眼看着她走进院子，进了房间把门从里面反锁上。
那一日，直至太阳落山后，昆仑墟掌起了灯，狐帝夫妇、折颜、白真才从天宫回到昆仑墟，带回了加盖过天君宝玺的退婚文书。折颜将退婚文书递到墨渊手上，什么话都未说，跟着狐帝夫妇两人进了殿，落了座。
白止端起小道童奉上的茶，一口就灌进了肚里，一脸怒色，怎么都压不住火气。狐后也面色不悦，并未规劝白止。白真落了座后仍一脸愤懑，灌下一口茶，将茶杯重重的落在案几上：“天君这一家人真是一丘之貉！专会造谣生事，毁谤算计！多亏小五不用嫁进那种地方。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折颜只是端着茶杯叹气。墨渊心知这次退婚并不顺利，在天宫中定是受到了刁难，他并未主动开口问，只等着折颜说。
首发于2017-07-21
修改于2018-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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