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山下有营盘

罗浮山下有营盘

2004年春夏之交,一辆老旧的衡山牌大巴车,载着我们十几个青年军官和全部行囊,从广州上元岗出发,驶出了繁华的广州城区。我们都是2002年从全军各院校毕业分到广州某大队,大队当时准备扩编成旅,多接收了几十名院校毕业生。两年之后,扩编计划搁浅,为了消化多余的军官,不得不将我们这批多出的排长交流到其他兄弟部队任职。这辆车上的十几个人,交流到驻罗浮山的某师。车辆从元岗营区出发的时候,全体官兵都列队在道路两旁,敲锣打鼓欢送,按理说战友离别是伤感的,我们这些人脸上却不见得有几多离愁别绪,毕竟是被人“扫地出门”了,也就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我的内心多半是彷徨,毕竟要离开熟悉的环境,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去重新认识一帮陌生的人,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这两年算是白干了。

大巴车上了高速我便一路瞌睡,直到下高速车子经过匝道的减速带我才醒过来。下了广惠高速,收费站顶上赫然立着三个大字“罗浮山”,到了目的地了。不远处一座大山横在眼前,那山山体庞大,并无奇峰林立,远远地望去,感觉不是连绵不绝,也不是孤傲峻立,而是温和地,恬静地,羞涩地横卧在那里,只见山间云雾缭绕,给人一种气象万千的感觉。出了收费站,是一条笔直的大路,后来才知道那叫罗浮大道。当年的罗浮大道不像如今这么宽阔平整,边上也没有景观带和度假村,只是一条普通的柏油路,路的两边是大片的芭蕉林和草莓园,稀稀疏疏地坐落着几个小农家乐饭店和卖特产的小商店,店门口大都立着“山水豆腐花”“罗浮天然蜂蜜”的招牌。车行驶了几分钟便离开罗浮大道,一拐进小道,便可见前方几百米处,有一个顶部悬挂着八一军徽的营门,想必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了。八一军徽上的红色油漆显得有点黯然,围墙墙体依稀可见部分脱落。门前有个小转盘,白色瓷砖砌的围栏,里面种着些花草。左侧有一面小矮墙,大概两米多高,白色墙面上有红漆印刷着的标语“视人民为父母,把驻地当故乡”。内侧的警卫室和小岗亭,也给人一种年久失修的感觉。整个大门都略显破旧和普通,只有那两侧魏然屹立刺刀上闪着寒光的哨兵,给人一种肃杀之气。进了大门,一条笔直而干净的柏油路,两侧各一排参天大树,我叫不出树的名称,目测估算树龄都在几十年以上,树干笔直挺立,高耸入云,整齐划一,气势雄伟。

车上了个陡坡,在天蓝色玻璃装饰的司令部大楼前停了下来。交接手续很快就办好了,我和李宜涛、郭志华一起被分配到师直侦察营。车子把我们三人和行李拉到营部,便扬尘而去,顿时有股被彻底抛弃的感觉。营部就在路边上,是一栋三层的小楼房,灰色麻石粘贴的外墙,天蓝色的房门。左侧有攀登训练墙和一大片杂草地,后面则是盛大而茂密的山体。营部楼和山体之间还有一排一层小平房,后来才知道那是全营的家属房,是用一个废弃的车炮库改造而成的。据说家属房门窗四面透风,由于紧挨着后山,老鼠光顾那是再寻常不过之事,蛇爬进到家里也并非稀奇。罗浮山一年中大多数时间天气闷热,蚊虫肆虐,这种家属房居住条件之艰辛可想而知,即使是这样简陋的家属房,也只有副营以上的军官才一人分配一套,其他三个连队一个连队分两套,每个连队军官加上已婚士官人数都在十几人以上,而家属房却只有两套,已婚的军官士官家属来队都得私下商量下时间,跟现在错峰出行一样,赶上过年过节家属来队比较多,根本没地方住,得住到五六公里外的镇上去。

先到营部一楼左侧的值班室报了到,接待我们的营部值班员,一个很精干的小伙子,语言非常精炼,除了“到”和“是”,几乎没有别的多余的语言,这个小伙子叫张术,是营部文书。营部文书领着我们去见了营长。营长姓周,个子不高,大概一米七左右,也不显壮实,一身掉了色的迷彩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比较空荡,气色不是很好,给人的感觉就是长期缺少睡眠或者营养不良,甚至脸上都有点脏,跟起床没洗脸一样,有点不修边幅。这是第一次见周营长,这以后一年中,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周营长是全营战士最怕的人。他无处不在,每一个哨位,每一个车炮库,每个连队的干部宿舍或排房,甚至老兵可能聚众酗酒和打牌的每一个隐秘场所,都有可能突然出现他的身影,他甚至在连队点名的时候偷偷潜伏到排房里的小包裹库,偷听战士熄灯后的谈话。他也无时不在,全营官兵酣睡的每一个深夜,他都可能拉响全营紧急集合,每一个午睡的中午,他也可能集合全营去挖草皮。他的理念是:人不能闲着,有训练就搞训练,没训练就搞劳动,人无事就生非。因此,他一度成为战士心中的“阴影”,战士背后都称他为本.拉登。全营都知道周营长有两件宝,喇叭和秒表,都是随身携带,秒表用来卡时间测试体能训练成绩,小喇叭则别在手臂上,随时随地可能吹响全营紧急集合。其实他还有一件宝,就是他的大砖头手机,当时虽然没有智能手机,但很多制作精美的小手机都已经上市了,周营长却依旧搬着那部跟砖头一样的诺基亚手机当个宝,而且一用就是好多年,生活上的节俭由此可见一斑。他经常穿着部队配发的八一大裤衩和老式解放胶鞋活动在篮球场上。只要出门,肯定要带军帽,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见到机关的少尉小参谋,也毕恭毕敬地敬礼报告,他说参谋再小也是代表机关。周营长精力非常旺盛,他是全营睡得最晚的一个,其他干部都是排着班晚上起床查哨,他的班不用排,不定时地查哨,在哨兵意想不到的时候他都会出现,甚至会在半夜趴在臭水沟里用战术动作潜伏到哨位上去“偷袭”。多年以后,当我得知已经荣升为副旅长的他身患肾衰竭时,我用文字这样感慨:我没有亲眼见过传说中的英雄,凭心而论,他是我身边一个真实的英雄,他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然而他对军队的热爱,对使命的忠诚,对岗位的坚守,至今让我深受感动和教育,他是用生命在坚守。

我被分到的二连,又叫装甲侦察连。二连也是一栋三层的小楼,大体结构和外观与营部相差不大,一楼左侧是官兵活动室,里面摆放着台球桌,活动室里有两个单间,分别是副连长、副指导员的宿舍,一楼中间是排房,最右侧是卫生间和水房。二楼左侧是会议室和连长指导员宿舍,中间是排房,右侧没有卫生间,是一个平台,上面焊接了晾衣杆,主要供官兵晾晒衣服,平台的外侧还有一个大蓄水池,连队没有供自来水,营里自己想办法在每个连队楼顶修了个蓄水池,然后用管道将山里的山涧流水接到蓄水池,简单的过滤沉沙之后,供官兵洗澡洗衣冲厕用,做饭和饮用水则完全依靠饭堂右侧的那口水井。连队饭堂是单独的一栋一层小平房,饭堂前侧有训练用的单双杠和攀登杆。三个连队大体布局都差不多,每个连队门前都有篮球场,一连和二连并排而立,三连在二连后面,二连前面是一条水泥路,路一端连着营里的车炮库,一端延伸到四号门直通外面的公里。水泥路下面是一个小操场,跑道一圈大概是四百米。操场左侧有一大片菜地,菜地外侧的山脚下有一排猪圈,营部和各个连队都有自己的菜地和猪圈,官兵训练之余都要种菜养猪,那年代部队伙食费不高,官兵只能自己动手自给自足来改善伙食。

在连部会议室,见到了连长李庆军,李连长典型的山东大汉,魁梧而结实,国字大脸,虽然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依然能看出下颚和腮帮子上的胡根茬子。后来也逐渐得知李连长的光荣革命史。毕业于武汉大学,特招入伍后代表军队参加国际侦察兵比武获得奖牌,战士私下称之为“猎人”,曾经在一次手榴弹实弹投掷训练中勇救投掷失误的战士而被炸伤,因此荣立三等功,作为“全军优秀大学生干部”代表备受师首长赏识,是侦察系统的旗帜性标杆人物。连长给我简单介绍了连队的情况,然后安排我到一排负责排长工作。当时一排有排长,排长常冬鹏已经作为副指导员的提拔对象,正借调在机关工作,我正好去填空补缺。一排排房在一楼中间,按照军队基层官兵“五同”的要求,排长是没有单间宿舍的,必须和全排战士住大排房。侦察营的宿舍设置略有些特殊,每个排房左侧都有一个小包裹库,平时上锁,用于存放官兵的战备物资和行李,包裹库外面有个小房间与排房一门之隔,正好可以放下一张书桌和一套上下铺的床架,这个小房间由排长带一名战士住,书桌也就成了排长的办公桌。常排长白天借调机关上班,晚上还要回连队住,所以我还暂时只能住大排房。几个战士帮我把行李帮到了房间,一班长林超帮我选了一个靠窗户又正对门口,通风又透光的下铺位置,并掏出我背囊里的被褥帮我整理床铺叠被子。这让我既受宠若惊,又特别感动,要知道在我们原来的大队,驻城市的兵都比较屌,不好管理,班长就更屌了,新排长下到连队要开展好工作,首先要和班长搞好关系,战士不一定听排长的,但一定听班长的,所以班长一贯有“军中之母”的称谓。我初来乍到的,他是老班长,我是老兵“新排长”,他亲自帮我叠被子让我一下子感受到罗浮山人的厚道,也多少冲淡了些突然到一个陌生环境中内心的彷徨与孤独。

到连队的第一天,主要就是熟悉新环境,到处走走看看,没事和几个班长扯扯谈。二排长戴斌,三排长李建平,司务长谭斌意,都是湖北人,对我这个老乡自然是格外关照。一排长常冬鹏当天不在,没有见到,只听说是国家队的退役运动员,曾获得皮划艇亚洲锦标赛冠军,长得黝黑高大威猛。戴斌比较白净,中等身材,看上去比较匀称协调,眼睛不很大,眉毛却不是一般的浓,显得特别精神。李建平身材偏瘦,一脸络腮胡,皮肤较黑,说话细声细语很斯文,据说是侦察营学历最高最有文化的排长。谭斌意长大五大三粗,脑袋脖子一样粗,说话大大咧咧,做事风风火火,一看就是为人很豪爽的那种。到了午饭时分,我跟着一起列队,到饭堂门口唱歌,然后开饭。伙食比较清淡,说是两荤两素四个菜,其实很难找见几片肉,菜分量也不多,军官单独坐一桌,菜不够吃的话连部通信员会到炊事班加菜,战士的桌上就未必了。伙食标准与原大队是没得比了,大队是特种军种,又驻守大广州,伙食费自然要高出很多,早已实行自助餐。开饭没几分钟,便有战士餐毕离开,这显然与他们生长期、大训练量的应有食量不相符。我一碗饭没吃完,陪坐了几分钟,便也走出了饭堂。只见许多战士三两个一群地结伴穿过菜地,朝那头的猪圈走去,也有些正从猪圈出来走在返回的路上。经过打听才知道,猪圈里不仅养了猪,还有一间废弃的猪圈里面开了小杂食店,卖些烟、啤酒、饮料、方便面和小零食之类的东西。由于部队驻扎在山区,无法满足随军家属工作安置的要求,师里便默许部分随军家属在营区里开小卖店,赚些外快补贴家用。营区里的小卖店极大地丰富了官兵的业余生活。部队驻守大山脚下,远离城市,连去最近的小镇也六七公里的路程,孤独与寂寞可想而知。侦察营训练强度更大,管理更严,伙食和营养又跟不上,官兵在结束一天的训练后,能偷空几分钟猫到小店,泡一桶面,嗦两口纸烟,再来上一口啤酒,嚼上两颗槟榔,一天的疲劳与压抑便烟消云散了。下午和排里战士一起浇菜地的时候,我和几个班长一起去了小店。小店夹在两个猪圈之间,货架上东西不多,开店的嫂子长得皮肤白皙,颇有几分姿色,后来听战士讲是通信营的副营长在阳江海训期间挂上的当地妹子,后来就给娶了回来当老婆。他们请我喝了冰红茶,又买了些瓜子花生之类的边吃边闲聊,冰红茶挺冰挺爽口的,瓜子花生也香,只是闻着边上飘过来的阵阵猪屎味,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到了晚上洗澡的时候,才发现连队连热水器都没有,时值春夏之交,山区气温还比较低,蓄水池里又是山涧里流下来的水,浇在身上透骨地凉,好在谭斌意对我特别关照,吩咐炊事班给我专门烧了两桶热水。待到熄灯战士们都上床睡觉后,连长喊了所有的干部到他房间喝酒,算是给我接风。炊事班长从小店买了啤酒和花生、麻辣小鱼仔、泡椒凤爪等下酒的零食,七八个人一人一个小板凳,围坐在连长房间的地上,怕营领导查铺,灯也没敢开,打着手电筒照明。喝了一个多小时便散伙休息,我走出连部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二点了,外面一片漆黑,没有路灯,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不远处的四号门岗哨亭发出微弱的昏黄的光,听不见汽车轰鸣的马达声,只有田地里的蛙声一阵一阵彼此起伏。躺在床上,我脑海里一阵阵浮过广州上元岗营区的灯火通明、霓虹闪烁和车水马龙,如此安静的夜晚,我竟失眠了。

从此我便开始了罗浮山的生活,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罗浮山人。军营里永恒的话题是那些可爱的兵,他们青春年少,激情向上,特别是这些大山里的兵,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与浮躁,更加朴实无华。一班长林超,是湖南益阳人,体格健壮,很具湖南人的特点,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搞训练很能拼,练就了一身好本领,耐力和爆发力兼而有之,五千米越野和游泳是强项,带兵方面既有经验也有耐心,深得士兵喜爱和拥戴。三班长甘露,是贵州人,来着茅台酒镇,人如其名,性格比较温和,略带一点腼腆,就像甘醇如露的茅台酒一样,滋人心肺,谈不上健壮,但非常精干,身体灵活性、柔韧性都很好,攀登和捕俘格斗是拿手好戏。两位班长给了我非常大的帮助,有他们在,排里的工作开展很顺利,基本没让我操心。一班有个兵叫方飞,是林超带的新兵,来自湖北利川,是我的小老乡。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瘦瘦的挺精神,入伍之前比较调皮,偷鸡摸狗的事估计没少干,人灵活聪明会来事,学东西也快,但油嘴滑舌,我们对他是既爱又恨,所以没少打骂他,他也终于在打骂调教之下成长为新的一班长。一排管理风格比较宽松和谐,这与我这个排长还有几个班长的性格有关。二排则不然,戴排长管理上要求非常严格,威信也非常高,排里有个班长叫郑壮华,广西人,长得五大三粗,性格简单粗暴,管起兵来三句话不合就拉到小包房一顿揍,二排的小包房经常会传出交响乐般的节奏,连队的刺头兵也一般都放二排。郑壮华个性非常强,发起倔来别说连长指导员,营长敢打他他都得还手,但他就服戴排长,在全营戴排长是唯一打他他不还手的人。三排的情况和一排大体相似,三排长李建平,还有班长付勇俊和吕科,都是唐僧级的人物,做战士思想工作很有一套,哪个兵要是犯了事,几个人把你拉到排长房间里给你唠叨上两个小时话都不带重样的,绝对说到你心服口服打心底里发誓下次再也不犯为止。三排后来又来了个新排长,叫刘明星,江西井冈山的,长得短小精悍,但样样都拿得出手,人称“小钢炮”、“跑不死”,长跑起来可以从天亮跑到天黑,不到一米七的身高,篮球场上却是主要得分手,手枪打得百发百中,还写得一手好文章,是不靠颜值靠才华的典型代表,后来娶了一个厦门大学的高材生。一般来讲,炊事班作为后勤部门,是个管理稀松的单位,二连恰恰相反,炊事班管理甚至严于班排。司务长谭斌意是个有情怀和抱负的人,自己出身于老侦察连,受过不少苦,抓训练管理都很有一套,炊事班每天都是要先完成训练任务,再回来做饭。谭斌意个性非常强,他的地盘听他的,炊事班的事情连长指导员说了不一定算,他说了必须算。那时候我们几个排长加司务长都是湖北人,年轻气盛又血气方刚,经常抱团起来一起对抗连长指导员,也经常私下里开个小会出谋划策,搞个小老乡聚会笼络下人心,在当时看搞得跟北戴河会议一样神秘而隆重,现在再回头想想,只剩下呵呵地一笑而过了。

军营是相对封闭的,却不是与世隔绝的,营区周边,总活跃着这样一群人,与官兵相交甚密,打着各种各样的交道。比如那些穿梭于营区与长宁之间的黑面的司机们。由于营区到镇上没有公共交通服务,出行只能靠这些黑面的。他们只要官兵需要,一个电话,不论白天黑夜刮风下雨,随叫随到。他们给军营提供了特殊条件下无可替代的服务,也是军营养活了他们,只要营盘在,他们就在,长期的岁月中形成了这种唇齿相依的融洽关系。长宁镇上有个叫阿强的小杂货店老板,经常骑着他的电动车来回在营区通往长宁的路上,给官兵送来各种日常生活用品和真真假假的军用物资,有时候也送炒粉田螺之类的夜宵快餐,还能提供照相冲洗照片之类的服务。他跟每个人都搞得很熟,既可以付现,也可以记账。有战士在他那里买了几年的东西,到退伍的时候才一次性付钱。几年时间,阿强在镇上盖起了小洋楼,电动摩托车也鸟枪换炮换成了小汽车。四号门外面有一个小卖店,店老板养了几十只羊,人称羊老板,不过到现在我还搞不清他究竟是因为养羊叫羊老板,还是因为姓杨叫杨老板。总之这是一个神通人物,很多兵没事就爱往他那里跑,买点吃的喝的,吹吹牛皮,他能帮忙解决许多问题。据说他也当过兵,和某副参谋长是同年兵,一个车皮拉到部队的,经常在饭桌上和营长教导员觥筹交错,和连队的主官是好牌友,所以在战士的眼中,这个羊倌能量不小。他老婆和女儿骑着电动车往营区送货的时候,哨兵不但不阻拦,都恨不得给打个敬礼。

侦察营负责师部四号门的岗哨执勤,四号门的外面有一条公路,下山的一端通向长宁镇,上山的一端可以到黄龙观和华首古寺,这条路是官兵们最喜欢又害怕的一条路。喜欢之处在于,这是营区通向外界的必经之路,遇上没有重大任务的周末,战士们可以请上两个小时的假,坐上黑面的到长宁镇上逛逛超市,看看街上穿得花里胡哨的妞,再买上喜欢吃的点心水果带回来,月黑风高的夜晚老兵们还可以从这条路偷偷溜出去,去他们想入非非的任何场所。这条路上分布着食为天、黄龙小庄、观鱼台餐厅等大大小小的吃饭喝酒场所,官兵偶尔也会结伴吃上一顿大餐,喝几杯小酒。赶上女朋友或家属来队,还可以在路边的华胜山庄开个房间,过上几天云里雾里的神仙日子。战士们又特别害怕这条路,因为这是痛苦的长跑训练的御用跑道。出了四号门往山上走,到华首台大概是2.5公里,一来一回正好是5公里,周一周三周五是轻装跑,周日早晨就要背上背囊枪支等全副武装跑。从四号门往上大概三四百米的平路,有座桥叫黄大仙桥,战士戏称为“干部桥”,每次早操长跑训练跑道这个位置,军官们便不再愿意往上跑,站在桥上压压腿或干脆坐在桥上聊聊天,“干部桥”因此而得名。过了桥就是连续上坡,一直到华首台。坡度都在40度以上,背上几十公斤的行囊搞这样的爬坡训练,痛苦是可想而知的。每次以连或排为单位一起跑,训练尖子跑最前面开路,班长们在最后面压阵,体力较差的战士则被几个班长用背带绑着拉着跑,一路跑一路口吐白沫,这条路不知道留下了多少战士们的汗水。基层部队训练管理是严兵不严官,这个从“干部桥”现场可以看得出来。自从一个叫焦守亭的副参谋长接管直属队之后,军官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焦副参谋长专门抓军官的训练,每周三下午,他都要组织直属队所有的军官到师部大操场进行体能测试,五千米长跑是必考科目,不及格的还要组织补考。

我在侦察营呆的时间并不长,大概一年左右,后来我调到了警卫连,再后来我离开罗浮山去外地学习了三年,最后又回到罗浮山前前后后呆了好几个单位,直到脱下军装,算是永远离开了罗浮山。常言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侦察营的官兵也是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跟那大海的潮水一样,来时汹涌澎湃,退时悄无声息。如今,连营盘都不是铁打的了,随着军改大幕徐徐拉开,一声令下,整个营盘都搬离了罗浮山,移防到另外一个遥远、繁华却又陌生的城市。我坚信那些战友离开的时候眼睛是湿润的,我们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留在那山里,一代一代的侦察兵在那里洒下的热血和汗水,滋养了这片土地的一草一木,融入了大山的灵魂。人走了,营盘也不在了,只剩下魏巍的罗浮山依旧静静地驻守在那里,守望着这片热土。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闲暇的时光里只有一个人静静地吟唱那首“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59,015评论 4 362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67,262评论 1 29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08,727评论 0 24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3,986评论 0 205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52,363评论 3 287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0,610评论 1 219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1,871评论 2 312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582评论 0 19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4,297评论 1 242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0,551评论 2 246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2,053评论 1 260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28,385评论 2 25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3,035评论 3 236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079评论 0 8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841评论 0 195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35,648评论 2 274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35,550评论 2 270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