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琴仙台

陈家的女儿病了,疯病。

疯病分两种,一种是要折磨人的,一种是要折磨自己的。陈家女儿的疯病属于后一种。

陈家夫妇眼巴巴望着刚刚给女儿把完脉的大夫,大夫却一个劲儿的摇头。

陈夫人急得都要哭出来了:“怎么?我孩儿没救了吗?”

大夫还是摇头,皱着眉摇头。

陈老爷抓住大夫的手,坚定的说:“不管花都少钱都要治好她!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大夫抽出被攥得生疼的手,无奈的说:“不是我不给她治,只是从脉相上看,令嫒根本没病呀!”

“不可能!没病她为什么满口胡言,要去山上找什么唱歌的男人?还要绝食!”

陈夫人偷偷拽丈夫的衣角,暗示他不要乱说,毕竟关乎女儿家的名节。

陈老爷也自觉失言,忙拿出一锭银子,塞在大夫手里:“家丑不好外扬,还请您守口如瓶。”

大夫摆摆手:“医者父母心,在下不是那种乱嚼舌根的人,陈老爷不必多虑。只是令嫒这样子……怕是……哎……怕是中邪了吧?”

陈家夫妇心中均是一惊,回想起女儿的症状,觉得大夫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陈家女儿自小善习音律,父母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羽琴。陈羽琴是个爱读书的,自古爱读书的女儿家便容易伤月悲秋,像陈羽琴这样天分极高的女子,便更是如此。

那一天读了“尾生抱柱”的典故,心中总觉得有一缕愁绪难以排解,便随意拨弄着琴弦,不经意弹出个极好的调子,弹的自己心中也情意流淌,忽听得耳边悠悠一阵歌声,刚好与琴声相和。

那人唱的是:

“清溪映明月兮,

松影不可挡;

之子思我心兮,

寄之以瑶琴。

悦兮悦兮,山中天地;

赴矣赴矣,明月清溪!”

那声音如雏鹰初啼,清贯云端,又仿佛和风环绕,就在女儿家耳边低诉。

陈羽琴正值情窦初开的碧玉年华,怎么听不懂他歌中所唱?最难得的是,那唱词正合了她的心境,琴歌互和,一如琴为歌存,歌为琴生。

陈羽琴想追出去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却一个踉跄从琴桌上栽了下来。

原来是一场梦!

从那以后,羽琴便发了痴,逢人便说要去山上寻那歌者的话。

陈家夫妇觉得这太不成体统,几番训诫后,羽琴反而变本加厉,甚至真的背了琴就要上山。陈老爷当然要生气,破天荒给了女儿两个耳光。

然后陈羽琴便开始绝食了,本来清瘦的小脸儿变得越来越苍白,让陈家夫妇好不心疼。

可总不能真的放她上山吧?

陈老爷决定出重金聘请高人来驱邪。

只是高人还未等到,陈羽琴便出事了。

陈羽琴离家出走了。

陈羽琴真的离家出走了!连最心爱的琴都没有带!

因为那个声音又来了:“来我这里,我给你世上最好的琴。”

所以,陈羽琴义无反顾的上山了!

陈羽琴按照那个声音的指引来到一处从来想象不到的美丽风景里。

那里的青山一尘不染;

那里的树木都带着露水的香味;

那里的泉水清澈见底,连游鱼都身泛光彩;

那里的天空湛蓝如一整块宝石,偶尔有飞鸟划过,留下一阵世间未闻的清啼……

“你喜欢这里吗?”

“这里很美,但我喜欢,是因为这里有你。”

许久,那声音没有说话。

陈羽琴便问:“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那人道:“你希望我是什么样子?”

“你是什么样子都好!”

“可是……其实…我没有样子……”

“什么?就算是树精藤怪,也该有个树的样子,藤的样子吧?你…是担心我害怕吗?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人类。”

“不,我真的没有样子,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只是从我有意识起,就在这山里,我没有身体,像风一样自由。但是我也可以变化,就像这样…”

陈羽琴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琴,她笑了,坐下来很用心的弹了一首曲子。

而他,就那样严丝合缝地与那空灵的琴声唱和着,仿佛这琴歌本来就是山中的一部分。

松竹永相伴兮,

琴歌永相存;

碧水如明镜兮,

君心似我心。

青山长留于世,

之子长留青山!

天之高,水之澈,

任他飞鸟游鱼乐!

莫言人生苦短,

纵情山水几曲歌…

陈羽琴在山上的日子前所未有的快乐。

有时候,他是她的琴,任她弹拨抒怀;

有时候,他是一只舴艋船,载她泛舟湖上;

有时候,他是一阵风,在倦意来时,在她耳边低吟浅诉,抚慰安眠;

有时候,他甚至可以是一对翅膀,带她飞,俯瞰他们足迹踏过的每一寸山水;

……

……

只是这样的日子终于到了尽头。

陈老爷请来的高人上山了。

陈羽琴说:“他并没有害我,他只是这山中善良的精灵,为什么要像对妖魔鬼怪一样收服他?”

高人说:“他当然不会害你,但是你会害了他?”

“为什么?有我在,他不是也很开心么?”

高人摇摇头:“他不是属于这里的精灵,他有他的使命,我要带他走!”

“他…究竟是什么?”

“他是青阳子的七魄之一。”

“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青阳子是天庭皇长子,因犯了错到人间历劫受罚,他的七魄被打散,散落到人间。你见到的是其中之一,我现在要将他带走,否则,青阳子无法回归天庭。”

“原来是这样…”陈羽琴很失落,她知道她的梦要结束了。

高人于心不忍,又说:“我可以给你两样宝物,一是长生不老的仙丹,一是修仙问道的秘籍……”

陈羽琴打断他:“我想知道,他还会记得我吗?”

“不会!”

“那我长生不老修仙问道又有何用?我只要一张琴就够了。”

高人讶异,却还是满足了她的愿望,然后还是带着他离开了。

从此这座山上便时时响起孤独的琴声,却从来没有人见过弹琴的人,于是人们给座山起名叫——琴仙台。

陈羽琴不知道自己在琴仙台住了多久,只是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渐渐变得苍老。

也许,在她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点点希望,某一天能盼到他再回来。

带着这雾里星光一般渺茫的希望,有一天,她终于伏在琴上睡去了。

永远的睡去了……

琴仙台的琴声并没有从此消失,也许是她化作了这山上的精灵,是的,她才是属于这山上的精灵。

很多很多年以后,青阳子路过琴仙台,他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会有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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