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来和你道别了

          2015年7月初7,我的爸爸因癌症去世了。还有两个小时就是七夕了,也是我爸爸两年的忌日。

        2015年是我人生里至今最痛苦的一年。那一年下半年的某一天,我和同事在广州出差,住的七天连锁酒店,夜晚,我妈妈打来电话说你爸爸得了肝癌,紧接着说不是肝癌,是肝硬化。我当时就懵了,我问我妈究竟是肝癌还是肝硬化啊,我妈斩钉截铁地说是肝硬化。因为大多数人以为肝癌和肝硬化是一个病,所以我当时心存侥幸,觉得肝硬化或许轻一些,可以救爸爸呢。那夜我很难过,查了很多关于这个病的资料。

从广州回重庆的飞机上,同事睡得很香。我只是看着机舱外,机翼不停地在黑夜的云里穿梭。紧接着雷电暴雨就来了,飞机上的工作人员通知飞机没有办法正常降落只能在空中盘旋,我看着机翼进了云里又出来,飞机在颤抖着。那一刻我有些害怕,害怕见不到我的父母。最后顺利降落了。

回到重庆,我请了假就去了远在安顺工作的父母那里。我带了在超市打的五谷磨坊,还有一些奶。看到爸爸那一刻,真的好难过,他已经那么瘦,脸色已经很不好。我一直劝说不要工作了,我们回家先去治病,那时离过年还有两个月,但是我爸爸说什么都不放弃,想着过年那一万多的年终奖。都怪儿女不争气啊,如果我们能干点,都不至于让父母还在外奔波,为了钱身体也不要了。 我无论怎么劝说都没用。后来我又说那我们去这里的大医院检查,爸爸说他会去,让我先回去上班,我听了,那时我真的回去上班了。现在想想真是后悔至极,为什么不坚持带他回去呢。

最后爸爸还是没有等到过年就回家了,可能是身体真的扛不住了。然后他说回去住院,把身体养好,那时我的心终于安下来。现在想想,当时我对那个病并不是完全知晓的,我以为真的就是慢性病会养好。

等到过年时,我坐汽车回家,他来车站接我。看到他瘦瘦的,有时候说话,他好像听不到了。他一直说头晕。我的心又沉重起来,爸爸看着很不好的样子啊。但是因为过年三爸他们都回家了,家里很热闹,他很开心,没有说哪里不舒服,只是脸色不好外,我们也没有多想。我拿了些钱给他,想着他肯定觉得不上班没有安全感,手里有点钱会有安全感的,那一年弟弟也给他们一些钱。于是我又去上班了。

到了四五月,我的工作出现了变动,我辞了职,自己注册了一家公司,给一个客户在工厂做产品。那时我已经认识我老公了,我们俩坐三趟公共汽车才能到达偏远的工厂,不断打样生产,到最后交货。松了一口气之后,我又回家去看爸爸。看到爸爸那一刻,我惊呆了,他的脸色可以用黑来形容。一夜我都没有睡好觉,第二天一早,我便强烈要求跟我去市里最好的医院检查。那时爸爸听说我觉得他脸色很不好,他也跟着我去重庆检查了。

到了重庆,我们去西南医院检查。医院里人山人海,现在想想真的很对不起爸爸,我们没有车,要走很大一段路才能到去医院的公交车站。因为医院太远,那时我又没打车。我为什么当初不打车去给爸爸看病啊,他都生病了,我却还要他受那么多罪。我也不懂可以在网上挂号,经常是去了才挂,常常爸爸都要空腹等很久做检查。现在想想我很多地方都没有做好。

西南医院检查结果下来,考虑肝硬化,肝ca。我是一个学英语的,竟然一开始没看懂肝ca。医生说有两种方案,一种是做切割手术,另一种是换肝。我爸爸听到这里就知道病情很严重了。等到大家都出了医生办公室,我又走进去,问医生我爸爸可以活多久,医生说他们怎么知道呢,可能一两年吧。当时我头快晕了,只有一两年!怎么会只有一两年了,却还要忍住什么事也没有出来见我爸爸和男友。然后我爸爸说你看,到处检查都是这个结果嘛。晚上回去我查了ca,就是癌症的简称。把我男友送到楼下时,我再也忍不住哭起来。我说那个ca就是癌的意思,他说其实肝硬化和癌都是治不好的。

紧接着我开始查询关于肝癌的一切。加了肝癌群,里面有两位西南医院很好的医生,告诉我还要查一样东西才能确诊,我又抱着侥幸,心想说不定没得呢。那时我劝说爸爸先把切割手术做了,因为换肝一下要很多很多钱,我们承受不了,而且还会产生排异性,很多医生说其实意义不大。我爸爸却怎么也不肯做手术,一方面他有些害怕手术,一方面他还没有消化这件事,他只是想回家。于是他先回了家,送他去汽车站时,看见车启动走远后。男友带着我回去,路过地下通道时,我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他只是抱着我。

我因为没有上班,所以整天在屋里查治疗方法。有时候又会大哭起来,觉得绝望,那时我还没有告诉我妈妈我弟弟,我怕他们也非常担心。后来我又查到一种介入手术治疗法,相当于微创手术,可以消灭一部分肿瘤。于是我给爸爸打电话,说我约到一位教授我们可以做微创手术。希望他能上来我们去检查。 这次他同意了,很快就上来了,见到教授之后,教授说你这个不能做切割的大手术了,肝胆科不知道是谁说可以切割。你们家在哪里,我推荐你们去一个离家比较近的地方找一位医生。于是他写了三峡医院一位介入科的医生的电话。三峡医院也是一个三甲医院里我们家比较近,于是我爸爸同意去三峡医院了。但同时我还是去西南医院介入科问了医生情况可不可以做介入,医生说你这个肝功能太差了,不能做介入了。我的心已经跌入谷底。

但既然爸爸同意去三峡医院治疗了,我们就回去吧。那时我还没有告诉我妈爸爸已经得了晚期癌症了。我怕她受不了,之前手术的事情我爸爸也说不要告诉我妈,我想他也是怕她担心吧。但是我告诉了我弟弟,我实在承受不住压力,告诉弟弟后,他也十分难过想回家来,但是他怕爸爸会怀疑什么,也不知道找什么理由突然回家。

但是后来我的前老板跟我说必须要告诉我妈,比较她才是和我爸爸一切生活多年的人,她知道怎么照顾他,也要给时间她去学着告别,我觉得很有道理,很难过地告诉了我妈。去三峡医院找到那位医生,医生说因为肝功能太差不能做介入,要先把肝功能调好了再做,于是我们办了住院,这又给我们燃起一丝希望。

住院期间,妈妈经常在外面的走廊里哭。我走过去时,她又抹掉眼泪。后来她又说,还好你跟你弟弟还健康。我们在医院里煎熬着,爸爸在医院里总睡不着,一听到他说晚上又没怎么睡我就特别着急,因为睡觉才会养肝。但是我不理解他,他已经那样了,不是他想睡就能睡着的。每天早上医院的费用单拿来,我都不想让他看,我怕他有思想负担,怕他觉得花了我的钱。但是那时候我真的已经不在乎钱了,我只想他能好一点。我怕钱不够,也到处借钱,在这里要谢谢我的好朋友,谢谢弟弟,谢谢晓华姐。也谢谢我的老公,那时的男友坐很远汽车来看我的父母,始终对我不离不弃。

住院期间,我的胃口越来越差,不愿意吃医院的饭了,看着就犯恶心。跟我妈说想吃医院楼下的酸辣粉,然后突然醒悟月经也已经十多天没来了。我妈妈说可能是怀孕了。我觉得天都要塌了,我这个时候怀孕我爸爸怎么办啊。 我买了试纸测了,心里百感交集。妈妈说他在医院照顾爸爸就好,让我先回重庆检查,等要做手术时,我再回来看爸爸。我觉得也好,那个时候我也特别自私吧,在医院真的是很窒息。在回重庆的汽车上,我一路吐,觉得很难受,等到下车了,我蜷缩在那里走不动了,男友找到我,把我带回去了。

然后我们去附近的医院检查了,我确实怀孕了。医生打B超时,说这么年轻个姑娘怎么长了这么大个肌瘤。当时我头又嗡了一下,看到检查单,上面有写着我的子宫畸形,为双角子宫,意思是我的子宫中间有个格子,把子宫分成了两部分。医生说先怀吧,等到五六个月时再看能不能顺利了。一切都是命吧,那时我们男友坐在医院里沉默着。回去之后,他有不想要孩子的想法。我明白他犹豫也是常理,但是我是坚决不会放弃的。之后的早孕反应,也是痛苦至极,每天什么都吃不下,吃下一点就吐,全身无力。

妈妈打来电话,说爸爸再怎么都不住院了,没有一点效果。而医生也告诉我实在没办法做手术了,于是他们办了出院手续回家了。 在这里我想提一下,那个让我们做2.2万一次生物细胞治疗的医生,你的医德真的很不好,如果你也知道这个医术是骗人的。

我想住了二十几天的院,怎么也能让我爸爸坚持一下,下月去再去复查。然而还没到一个月,爸爸的病情就严重复发了。我弟弟找了借口说回老家看看拉材料的车怎么卖,爸爸也没起疑。天气很炎热,爸爸非要和弟弟一起去看车,结果晚上回来就腹痛难忍,被弟弟背到就近的县中医院了。我幺爸给我打电话说你快回来吧,你爸爸恐怕不行了。当时我觉得很突然,爸爸回到家不是一直很稳定吗? 第二天男友便陪这我坐车回家。在医院病床上看到爸爸,泪水一下就出来了。爸爸说,你这个女娃子哭什么哭,爸爸只是体内积寒了,没事的啊。那个时候我更加难过。同时我的几位叔叔都来了,他们在商量后事了,医院又下达了病危通知书。但是那时我爸爸还能下地去上厕所,又能吃一点东西。他跟我说这个医院不好啊,他要换医院。然而我的叔叔和弟弟却联系了老家的乡镇的医院,在没跟我和我妈妈商量的情况下约了回去的救护车。当时我真的好伤心难过,我觉得他们放弃了我爸爸,又觉得他们不尊重女性,却没和我跟我妈妈商量就做了决定。而我爸爸却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我对爸爸说如果他们要将你转去老家医院,你千万别去啊。然后我爸爸说为什么要把我转去那个医院,是让我等死吗? 当时,我好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去了医生办公室,看了爸爸病情,又给三峡医院的医生打电话问该怎么办,他说只能就近治疗了,没有别的办法了。和妈妈弟弟商量后,我决定告诉爸爸他的病情,我不想瞒着他,到最后都知道怎么回事。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只知道当时我说爸爸是癌症,紧接着自己哭起来,弟弟号啕大哭起来,爸爸却说你们哭什么啊。我知道是癌症啊,恶性肿瘤就是癌症吧,我看了出院书上写着的。然后我们出院回到了家。

回到家不久,爸爸突然很不舒服,呼吸不过来,疼痛难忍,那个时候看着就好像是他最后的时候了。他跟我说他会给我投梦,问我怕不怕,我说你是我爸爸啊,你是我的根啊,我为什么要怕啊。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爸爸说让他回老家吧。于是他们喊了救护车。我赶快去最近的药店问有没有吸氧的机器结果都没有。

就这样夜里我们回到了老家,住到了老家的医院。老家在高山上,夏天空气凉爽。比在县城里环境稍微好一点,又是一个人一间大病房。来了很多爸爸的亲人朋友来看望他。然而他每天极度痛苦,他的腹部越账越大,一口东西也吃不下去了,只能靠营养液了。但是挂营养液使他的肚子更大,我的叔叔们商量说不要挂营养液了。我更加难过,这意味着我的爸爸就这样等着死去了。然而挂着只会让他更痛苦,有几次他都让妈妈去买药,让他自己走了吧。没有挂营养液后,爸爸却吃下了一次饭,人的求生欲望有时候也很强吧,他说知道没有挂营养液了,所以要吃点。虽说他有时候难受得想死,但是烧好时他又想活着,因为他舍不得我们。

就是这样十多天过去了,每天夜里弟弟和小幺爸都守着爸爸。有一天夜里,弟弟打来电话,说爸爸喊你们快来。我和妈妈知道是爸爸不行了。来到医院看着他眼睛不能转动了,说话也说不清楚了。然而我却不能靠近他,我的叔叔们说因为我怀孕了,所以我不能靠近爸爸,不然他不好走。我就坐在那里,看着我爸爸痛苦呻吟,直到最后一口气拉着亲人的手,坐着起来去世了。 从此,我的爸爸再也不会说话了,再也不会等这我回家了。我痛苦得几乎要昏厥。

我的亲人们,将爸爸把衣服穿好,抬出了医院,后事也是叔叔和姨夫帮忙料理的。

已经过去两年了,这两年里,每两天我都会想起爸爸。这中间我不断查询,人死去就去哪里,他还会不会和我们有联系。

同年的10月我和老公扯证了。没有办婚礼。庆幸的是我的宝宝一直很顺利健康地怀着。在次年的二月出生了,是个很可爱的男宝宝。这两年来,我很少在家人面前提起我爸爸,甚至也不敢看他的照片。然而日复一日,那些过去的伤痛并没有带走,也没有被我消化。

两年后的现在,我成为了一名焦虑症患者。我一个人带孩子,其中辛苦自不必说。我的身体开始出现了紊乱,然后焦虑让我开始疑病。每日头晕让我难受不已。

现在想想,这两年来,我从来没有和我的爸爸正式道过别。我也从来没有真正的想要重新开始生活。今天我将所有不敢回忆的都回忆一遍。想起爸爸曾是一位潇洒的人,聪明的人,擅下象棋,斗地主。特别爱抽烟,一日两包,这也是他身体造成了很大影响吧,怎么戒都戒不掉。

爸爸,这两年来我很想念你,就好像你还没走多久。爸爸,然而我也要过新生活了,我可能要学会放下你了,学会去接受你已经不在的事实了。爸爸,谢谢你,爸爸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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