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晴天 第七章:第一次约会

2007.6.25 星期一 商城外国语学校 晴

原定于六月底的校内商赛将在27号,也就是周三的大课间,在商外总校和分校同时开始。

虽说两个校区分属于不同的领导班子管理,但是在名义上,他们拥有同一个校长。

两校区只相隔一个街口,从总校西门出去,可以直接看到分校的正门。

几天前,莫尚清就知道程慕瑶要去分校做宣讲,毕竟她刚刚接任社长,与原先分校的副社长并不熟识,只在王世卸任前有过一面之交。程慕瑶此次前去,是要给分校的社员们交代一下商赛的细节,也好让他们认识一下她这个新社长。

“啊?我也要去?”莫尚清得知自己也要去的时候,有点吃惊。他刚刚加入商学会不到一个月,无论是按资历还是按职务,程慕瑶都没有理由带上自己。

“对啊,你、我,还有张正。”程慕瑶回答得简单干脆。

上午第二节课下课后,会有一个二十五分钟的课间,程慕瑶专门去高二一班找莫尚清。

他刚下了地理课,班主任陈添格还没从教室里出来,如果不是刘越言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有人找,莫尚清都不会发现后门还站着一个人。

两个人转过后门的楼梯拐角,上到了二楼。露天平台被阳光笼罩着,走出南教楼,程慕瑶的脚步放慢了些。

“可是我没有假条诶。”莫尚清说道。

那时候的莫尚清已经能够熟练模仿陈添格的签字,但是他手里没有假条,所以还是不能随便出校门。

在商外,假条经由班主任签字后,还要到德育处盖章,方可生效。

“喔,这样啊。”程慕瑶略微思忖,又接着说:“没关系,我让我们班主任多开一张给你,反正德育处也不知道你是几班的。”

“你们班主任这么好啊?”莫尚清有点吃惊。

在商外这种规矩分明的学校,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班主任能代开假条的。即使与陈添格多些熟识,他也从未向班主任提过这样的请求。

“因为我们关系好啊~”程慕瑶轻轻一笑,眼眸中流露出狡黠。

莫尚清不是没有调查过程慕瑶,不过不是出于这忌惮,而是出于好奇。

杜小七在发觉莫尚清身边的这张新面孔后,也曾在QQ上有意无意地问起过她。当时莫尚清并没有在意,但是事后转念一想,连杜小七都查不清楚的人,身份的确不寻常。

杜小七只知道程慕瑶转来商外的时间,至于她的家世背景和社会关系,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

莫尚清查过她之前就读的贵族学校,他问了几个朋友,都说查无此人。没有人知道她之前是文科还是理科,也没有人声称与她同学过。整个商城,似乎与程慕瑶的过去不存在任何交集,她像是凭空出现这座城市,又凭空出现在商外一样。

中午放学后,陈添格到班里来,给了莫尚清一瓶杀虫剂,嘱咐他在午休时间喷一些杀虫。高二一班的窗外就是灌木丛,夏天蚊虫多,同学们不胜烦扰。

“后黑板上的白纸,晚上放学的时候让值日组的同学揭掉吧。”陈添格走过后门时又补充了一句。

“好。”莫尚清应声答道。

士琢,除了月考卷子,我还想说点别的。上次见面仓促,有些话没对你讲。

这些日子常常精神不济,做什么都没力气,长此以往,怕是要神经衰弱了。你还好么?上次见你,你还是红光满面的。看来你很适应现在的学习强度,当然了,你一直挺擅长数学的,这点我真羡慕你。

今天下午,我要陪社长去分校做宣讲。本来也没我什么事,就当去散心了。最近有点累。

每天闷在学校,跟一个大鸟笼似的,一周只能出去一次,来回路上折腾折腾,也只能在家歇大半天。周三家长可以来探视,但也只有一个小时,美其名曰“探监日”。

我可能真的不适合集体生活,这不怪别人,是我的问题。还好舍友们都还不错,除了那个胖子——我跟你提过的郑瑞,他有点不讲卫生。失眠是常事,虽然早上很困,但晚上经常睡不着。我在给你写信之前,就有一阵想趴在桌上睡觉,吃完午饭尤其如此。

对了,小七去查了那个无由酒吧,但什么也没查到,很奇怪。按理说杜家的地盘,不应该有这种事的。注册无由酒吧的店主是个外地人,小七只在南十里街商会的登记表上查到了他,我不觉得他是酒吧真正的主人。

小七没去问杜老爷子,她也觉得这件事蹊跷,就算问了,也是招来一顿责备。这事情恐怕还是和严不二脱不开关系,我越来越觉得,那个服务生就是他安插在杜家饭店的人,替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但我还是想不明白,服务生来定风波买酒喝,到底是什么意图。

好了,我可能真的要睡一会儿了,本来想随便写几句,没想到写了这么多。你中午也多休息,午安。

莫尚清把月考卷答案和给好友的留言一并塞进信封里,他是心血来潮才写下这些的。

下午大课间,莫尚清准时到中教楼的宣传栏前,程慕瑶和张正已经等在这里了。

“伸手。”说着,程慕瑶塞给莫尚清一张假条。

“你还真把假条弄来了。”他扬起嘴角冲她笑着。

程慕瑶回身冲他笑笑,“那可不。”

“这是我第一次开小差去分校,以前都是补课的时候才会去。”莫尚清走在通往西门的主干道上,身边的走读生骑着单车,络绎不绝。

“还是我们国际部自由,你们管得太严了。”程慕瑶笑说。

分校与总校是几乎一模一样的画风,唯一明显的区别应该只是门牌。总校的大门口是国学大师季先生的亲笔题词,到了分校就换成白底红字了。

黄昏时候的城西区虽然车流熙熙,但人行道上却没什么人。三个人从西门出来,穿过十字路口。

莫尚清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掏出手机解开锁屏,拉下通知栏。今天是:6月22日。“也不知道龙哥那边有没有准备好。”他心里暗道。


曹铭玺今天难得回来得早,从城东区曼哈顿到中原区,骑摩托起码要花二十分钟。

也难怪他下午六点就回来了,他昨天晚上去参加了“骑行俱乐部”的聚会,在迪厅一直玩儿到很晚都没有睡觉。今天上午送走朋友后,打算在城东区简单吃点东西,早点回来睡个觉。

“哎老板,来两碗牛肉面!”曹铭玺坐在小面馆的矮凳子上,招呼着老板点菜。

手机消息栏有十几条未读短信和好几通未接电话,他平时用QQ比较多,忙的时候不愿意看短信,闲下来又只顾在社交平台上和朋友们打趣聊天。

未接电话里有莫尚清的名字,他想着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事情,不然好友不会在工作日打电话过来,于是随手拨了回去。

听筒传来无人接听的女声,曹铭玺便作罢。

他直起身子看了看厨房,牛肉面还没有做好,他催促两声老板,便开始翻看收件箱。

头几条未处理的信息是房地产广告和通讯公司的对账单,他继续往下翻,看到了莫尚清的来信。

“老曹,叫你的兄弟查一下定风波对面的无由酒吧,我想知道他真正的店老板是谁。小七在商会查到的是个外地人,估计是替头身份。”

时间是6月21日周日晚间,也就是莫尚清周日返校的时候。

曹铭玺看短信没回过神,服务员端上来冒着热气的牛肉面,“大兄弟,你的面。”


淡淡的天光照进屋子,龙懿坐在酒馆最里面的沙发上翻看画册。虽是白天,但门帘遮住了大部分的日光。酒馆纵向布局深长,坐在远离橱窗的位子,还是要有壁灯的照亮才好。

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龙懿拿起来看,是来自曹铭玺的一条新信息:“晚上七点我去酒馆找你。”


分校教学楼的走廊更暗一些,莫尚清站在走廊的一端,望向依旧被黄昏笼罩的操场,两边楼梯不时有经过的学生上上下下。

他不很清楚自己在哪栋楼,跟着程慕瑶在分校的校园里左拐右转,他没有花心思记路线。

程慕瑶在会议室做完宣讲后,她还要跟分校的几个社员交流一下具体事宜。莫尚清没有跟着一起听,他想出来逛逛,毕竟不常来这里。

这里是商外初中部的所在地,算起来自己在分校补过几次课,还没有好好端详一下这座校园。他没有走远,程慕瑶与社员们交谈的时间不会太长。

分校的建筑比总校稍显老旧,莫尚清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先建成的。但是哈弗红是一样的哈弗红,与黄昏的阳光对接起来的剪影,几乎还是一模一样的颜色。

程慕瑶走出会议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她给最后一个社员交代完事情后才收拾东西离开。莫尚清中间回来过几次,但他也只是在会议室门口朝里面看了看,见她还没结束,也就没有打搅他们。

程慕瑶拎着电脑包出门,正准备给莫尚清发消息,扭头看见他站在走廊对面。黄昏的颜色照在莫尚清身后,只映出深色的人影。远处有零星的高大建筑,太阳正在一点点下沉。

“我来帮你。”莫尚清伸手接过她的提包。

程慕瑶也没推让,把包交给了他。

“你等了很久吧。”她一边走着,身子不自觉地往他那里靠了靠。

“没有啊,我一直在分校里转呢,以前没有好好逛过。”莫尚清说话很轻,语速不快。

“嗯,今天来分校交代完事情,我才算放心了。分校的社员们很多不清楚情况,王世走之前,社团的活动策划还没做完。”程慕瑶有点累了,说话也没力气。

“王世去哪儿了,走得悄无声息的。”莫尚清问。

“听说是转校了,好像是去了上海。”程慕瑶答道。“我没见过他,我转来的时候王世已经走了,是我姐跟我说的。”

“商学会的口碑一直不错,你也不用太操心。分校的社员还可以吧?”莫尚清宽慰道。

“还不错,分校的副社长挺靠谱的。”

两个人走出教学楼,莫尚清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张正呢?怎么没见他跟你一块出来。”

“哦,他们七点有测试,我让他先回去了。”程慕瑶回答。

“清哥,你们今天的晚自习重要么?”两人走到分校门口,她突然问道。

“怎么了?”莫尚清没明白她的意思。“晚上没有班主任的自习,我几点回去都行。”他说。

程慕瑶笑着看他,说道:“那你现在别回去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那是你们第一次一起吃饭吧?”女孩莞尔一笑,说道。

“是啊。”莫尚清脸上也泛着笑容,他还没从回忆中抽神出来。

酒杯里摇晃着人群的倒影,似乎一切都是虚幻而不实的。

“那家饭店现在还在么?你有回去看过么?”女孩问。

他迟疑了一会儿,心里早已知道了答案。“之前我让商城的朋友回来找过,已经没有了。”莫尚清这样说。


南十里街的夜色渐浓,店家门纷纷亮起了门牌。并不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和车辆穿插交错。

曹铭玺骑着他的雅马哈机车,见缝插针地从人流中穿过。

曹铭玺是“铁三角”中年龄最大的,也是家境最殷实的。三个人走在一起,他那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和健壮威猛的身材总是夺人目光。

此时的他,眼神困倦浑身疲乏,但又不想回家,所以索性去酒馆喝两杯解解乏。

晚上七点一刻,曹铭玺终于到了定风波酒馆,天色已经暗下了半边。

他把车停在门口的人行道,阿次正在橱窗前涮洗抹布。看见曹铭玺来了,阿次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用干抹布擦了擦手,过来帮曹铭玺推车。

“曹哥,后面有车库,老大新租的,俺给你停过去。”阿次接过车把,笑呵呵地说。

“小心一点,扶稳了。”曹铭玺也不忘嘱咐一句。

酒馆里的灯没有全部打开,曹铭玺掀开帘子进去的时候,只看见龙懿坐在最里面的沙发上,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在翻着一本书。

“坐。”龙懿见他来了,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左手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

曹铭玺什么都没说,就挨着龙懿坐下。

“阿次,去拿一瓶小麦啤酒,再拿两个杯子。”龙懿看得出来他面色困乏,便对阿次吩咐道。“今天气色不好啊,路上累了吧。”龙懿又转头问曹铭玺。

“没什么,昨天跟几个兄弟喝了点酒,玩儿得晚了。”

龙懿拿出一根烟,给曹铭玺点上。片刻间,酒馆烟雾缭绕。

曹铭玺嘬了一大口烟,舒缓了些许倦意。

“尚清把无由酒吧的事情都给你讲了吧?”龙懿问道。

“嗯,他跟我说了,照片我也看了。”曹铭玺点点头。“我来就是想商量商量这事。宝马车是严家的,服务员也是伪装的,无由酒吧又没有来历。傻子都知道不对劲了。”

“我想让你进去看看,里面是做什么的。”龙懿吐出一口烟,接着说:“我和尚清都在杜家饭店露过脸,既然无由酒吧可能和严家有关,我们就不方便现身了。”

曹铭玺知道龙懿的意思。在酒馆这件事上,如果他们两人都不出面,那么就只有他了。阿次初来乍到,陈士琢又与涉事双方素无瓜葛,没人比自己更合适了。

曹铭玺面色不改,又抽了一口烟。“我去。”他说。

“无由酒吧的老板是一个老人,看起来应该快七十岁了。每天早上六点,他都准时来酒吧开门。”龙懿拿出几张照片,说道。

“怎么?这家酒吧不是24小时营业的?”曹铭玺有些好奇,他拿过照片来看,是老人的相片。

“不是的,我让阿次去盯了,晚上十二点左右就会关门,早上六点才会开门,确实不像其他正常营业的酒吧。”龙懿答道。

“一个年近七十岁的老头。”曹铭玺喃喃道,看照片却也有些入神。

照片上的老人,发鬓确已斑白,可是腰身挺直,气宇不俗。

“这家酒吧原本我们都没在意,可是那天尚清提醒我之后,我就觉得它不简单。”龙懿坐直了身子,靠在沙发靠背上,继续说:“无由酒吧名义上的老板只有不到四十岁,而且从没出现过,一直是这个老人经营着酒吧。”说着,他拿出一张记有时间的简表交给曹铭玺。“这是我让阿次记下的,他一天的行踪都在这里。”

曹铭玺接过来打眼一看,“只有一天的么?”他发现时间表上只有昨天的日期。

“尚清周六晚上才跟我讲的,我周日就吩咐阿次去记了,所以就只有一天的。”龙懿解释说。

“这老头挺奇怪的,一天到晚都在酒吧里做什么啊。”曹铭玺嘟囔。

“问题是这酒吧也没什么生意,很少有人光顾,也不知道怎么维持到今天的。”龙懿想了想,又补充说:“老人不常出门,我以后会把他每天的出行情况发给你,我们找找规律,然后安排一下时间。”

“什么意思?”曹铭玺没听懂。

“据我们观察,这老头没有伙计,店里就他一个人。他出门时候也不关门,有时候一走就是个把小时。你最好等他不在的时候进去,不然束手束脚。”龙懿解释说。

剩下的时间里,两人推演了具体细节,毕竟是关乎酒馆,也是可能牵涉严家的要紧事。

“我们需要这么小心么?我现在就可以进去看看,我还不信那老头能拿我怎么样。”曹铭玺性子急,他在抽完两根烟以后,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在广东的时候听说过类似的事情,水深得很。”龙懿打住了他,告诫道。

“如果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应变不了的话,就及时出来,千万别逞强。”龙懿不忘叮嘱一句。“尚清那边也在找人打听,我们做两手准备。”

熟悉曹铭玺的人都知道,他重情重义却又脾气火爆。如果不事先说好,又没有人在事上阻拦,说不准要出什么变故。

晚上快八点,曹铭玺准备要走。阿次进来打开所有的灯,通常到了晚九点,酒馆里的客人就会多起来。阿次见状,出门把曹铭玺的雅马哈推过来。

曹铭玺快到门口的时候,看到吧台的酒柜旁挂着一幅酒旗。“进来的时候没开灯,现在才看到,这是你画的吗,龙哥?”他推开吧台的隔板,走近了看。

酒旗是用旧色的帆布做的,旗面所绘,是定风波开业那天,他们在酒馆门口拍摄的合影。

龙懿站起身,见他手捧着酒旗端详,笑笑没有作声。

“曹哥,车停门口了。”门帘外传来阿次的声音。

阿次掀开帘子进来,正准备招呼曹铭玺,却看见他手上捧着的酒旗。“这是老大画的,曹哥你看,上面还有俺呢。”阿次凑近了些,手指着酒旗上站在最左边的自己,笑得憨厚可爱。


中州师傅豫餐馆里,座无虚席,上一桌客人还没走,下一桌的客人就在一旁早早候着了。这家豫菜馆位于城西区的美食街,门面不大,装潢也普通,生意却很热闹。有的客人从城东区开车跑到城西区,就是为了尝一尝“中州师傅”的正宗豫菜。

说到城西区的美食街,莫尚清并不陌生。去年年底,他和杜小七帮几个外地来的年轻老板盘下了这里的几家商铺,两人各分了一些股份,尽管不多。

美食街鱼龙混杂,不少地头蛇小混混四处收取保护费,许多商户都会找有实力的家族作靠山,代价是一些分红。

莫尚清和程慕瑶选了二楼的一个双人桌坐下,这里相对安静些。

实木桌子颜色浅淡,少一些古朴,多一些雅致。茶水即刻就被端上来,菜还没有上齐。

两个人先吃些凉菜,聊会天。莫尚清的心思不在吃饭上,所以漫不经心。

“我想问你个问题。”他说。

“嗯,你说。”程慕瑶点点头,嘴里嚼着菜。

“你是怎么当上社长的?你转过来才没多久,王世就把社长的位置给了你。”莫尚清夹了一口菜,继续说:“高二没有其他人选了么?”

程慕瑶笑了笑,没有立即回答他,她在斟酌语言。

“当时高二是有几个人选,不过都没我合适。”她笑的时候两颊有酒窝,莫尚清觉得好看。“再说,这不是有我姐这层关系嘛。”程慕瑶挑了一下眉毛,他看在眼里。

“我也知道,你们平行班的人挺忙的,国际部还稍微轻松一点。所以学校里活动,很多都是我们在组织。”程慕瑶说的没错,历任商学会社长都是国际部的。

“你谈过恋爱么?”莫尚清这次没有提前打招呼,而是直接问了。

“你猜。”程慕瑶反问。“你看我像谈过恋爱吗?”

莫尚清笑了,他没听出这话的意思。“你这到底是疑问句还是反问句?”

“有什么区别么?”程慕瑶问。

“疑问句是不明所以,反问句是明知故问。”莫尚清放下筷子,接着说:“换句话说,反问句的答案就在问题里。”

程慕瑶向后靠了靠,体会到其中意味。“我好像懂了。”她笑说。

“我猜你谈过恋爱。”他道出了自己的判断。

“我那句话是反问句。”她得意地说。

莫尚清笑着摇了摇头。“我真是服了你了。”他说。

“看来是我对自己的形象判断有误,你居然觉得我谈过恋爱。”程慕瑶夹了些凉豆腐到碗里,刚刚只顾着说话了,都没怎么吃饭。

“那你呢?你谈过几次?”过了一会儿,程慕瑶也好奇起这个问题来。她轻靠在座椅后背,双手捧着白色的瓷杯,微微颔首。

“两次。”莫尚清淡淡说,仿佛毫不在意。“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一个人久了,也都习惯了。”在经历了“长达”一年的单身生活后,他渐渐习惯了这种日子。时间也是一种惯性。

“恋爱成本高于收益,又没有值得托付的人。”程慕瑶的话里带些遗憾,但也无不洒脱。“为我们的单身生活干杯。”她举起茶杯,里面只剩下最后一口。

莫尚清的茶杯满满当当,但在碰杯之后,他还是一饮而尽。

“你都没问我有没有谈过,就问我谈过几次恋爱。”莫尚清嗔笑一声,又给彼此添了些茶水。

“我看人很准吧。”她洋洋自得。

“那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他接过话茬,问她。

“没有。”程慕瑶没有再卖关子,回答地直截了当。“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一定会有。”她缓缓道。

“就算是搭伙过日子,也得找个有共同语言的。”想起父母形存实亡的婚姻,莫尚清很早就有了这样的感触。“这个世界太无聊了,一个人生活最多是孤独,两个不投缘的人在一起简直是种煎熬。”

“你也是,单亲家庭?”她小心翼翼地问。

“那倒不是,不过我爸我妈在家都不怎么说话,连架都懒得吵,跟陌生人似的。”莫尚清自嘲一笑,他早就释然了。“你是单亲家庭啊?”他反过来问她。

“嗯。”她点点头,承认地很大方。

“我爸在我小时候就离开家走了,我也记不清是几岁,反正就是上小学那会儿吧。从小到大,我妈一个人照顾我。”程慕瑶缓缓道来,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你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莫尚清就是随口一问,他想岔开话题。

程慕瑶却愣了一下,恍惚间收回了眼神,低头加菜。“对啊,我独生女。”这次她没说实话。

“啊,屋子里有点热诶。”她用手摸了摸脸,似乎意识到脸色可能有些不自然。

莫尚清看她还穿着白色套衫,而自己只着短袖就已经汗流不止。“穿这么厚,外套脱了吧。”他笑说。

“啊,不要,我里面就穿了一件吊带,这里客人好多。”她双手托着丰润又精巧的下巴,羞赧地摇了摇头。


“她那个时候特别可爱,你不会把她和‘社长’这个词联想起来,甚至会觉得她是个害羞的小姑娘。”莫尚清喝掉了杯中的果汁,这回他们没有点红酒。

“大叔,你还挺温柔的嘛。”段雨辰还是不改口。

“还叫我大叔,你见过这么年轻的大叔么?虽然我也快奔三了。”莫尚清的后半句话在戏谑。“感觉离十八岁刚毕业那会儿还没几年呢。”他笑笑,把玻璃杯放在桌上,没有再续杯。

“好了,以后不叫你大叔了,显得怪老的。”段雨辰笑道。“你是比同龄人看起来年长,但也没那么老,就别伤春悲秋了。”


“您的土豆炖粉条。”围着花围裙的服务员小碎步走过来,端上盘子。

程慕瑶先夹了一筷子放进碗里,她有些迫不及待了。“吃啊,别客气。”见他不动筷子,她说。

莫尚清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土豆炖粉条会是一道“招牌菜”,这家饭店的格调一点都不俗。他加了一块土豆放进口里,然后改变了看法。

“我每次来,都点这道菜。”程慕瑶不一会儿就吃了小半盘,还在不停往碗里夹菜。“其实土豆和粉条都是很普通的,他们家的调料有配方。”

“美食街我也挺熟的,我有朋友在这儿,但是不怎么来吃饭。”莫尚清只要来美食街,一般都是和杜小七一起。“路口那家重庆火锅,他们老板跟我关系不错。当年他的店,还是我和小七帮他拿下来的。”

“倒是听说这边有点不安定,地头蛇比较多?”程慕瑶初来乍到,只顾着找好吃的,对当地情势不太熟悉。

“现在杜家的人在这边,还好一点了,以前乱。”莫尚清还记得杜小七对自己讲过,当年美食街就是一个大号的城中村,无照经营和随地摆摊司空见惯。“后来,还是杜家买下了沿街的十多家店铺,美食街的环境才慢慢好起来。”

“杜小七,杜家的二小姐,居然叫你哥。”程慕瑶早就对这一事实感到不可思议了,只是现在才感叹。

“这也不要紧,外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学校里,也只有班主任和几个校领导知道,她又不抛头露面,所以很低调。”他答说。

“你平常不常出来吃啊,要是换做我,早就把周围的餐馆都吃遍了。”程慕瑶看他不停地往小盘子里夹菜,应该是被学校食堂刁难坏了。

“平时比较忙,周六中午放学才能出校门,我都直接回家了,最多到国贸坐坐。”莫尚清答道。

“你们可够惨的,以后周末有空了就来找我,我知道商城好多好吃的饭店。”程慕瑶停了一下筷子,看到莫尚清在用筷子扒饭的样子,像是好久没正经吃过饭似的。她有些情不自禁。“对了,回去以后,我给你找点空白假条,你不是会模仿你们班主任签字吗,以后你出门就方便了。”

其实莫尚清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班干部如果要去德育处申领假条,是需要班主任签字的,更何况这种事一班都是班长来做,其他学生想要冒领假条,几乎没有机会。

直到两天后的大课间,程慕瑶把一沓厚厚的空白假条交到他手上,他才又一次提醒自己,程慕瑶可不是个普通学生。

“我去,你哪儿弄的?”莫尚清的眼神像是在看外星人。而程慕瑶则是素面朝天坦坦荡荡,她手里的这些假条加起来比陈添格的都多。

“学生会的人给的,我让他们开会的时候帮我顺出来几张,”程慕瑶看起来毫不在意。“没想到他们拿多了,拿了这么厚一沓。”

“虽然我周末也没什么时间,但有空了一定找你。”莫尚清说这话的时候,知道后半句的可能性极低。

“哎,这家店选的歌也太老了吧。”莫尚清听到了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这歌比我年龄都大。”

说完这话,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我问你啊,你跟路佳凝关系不是不错嘛。”

“嗯,怎么啦?”程慕瑶刚刚吃了一口凉拌豆腐皮,抬眼看他。

“学校的广播站是不是来新人了?”

“为什么这么问啊?”

“前几天校广播站放了一首钢琴独奏。”莫尚清一边吃饭,一边问。“曲子是改编的,不过水平很高,加了些个人风格在里面,我挺喜欢的。”说话间,莫尚清还是流露出艳羡。莫尚清微笑的时候,嘴角的左边要比右边弯得更加明显一些。

“没有吧,我没听我姐说起过啊。”程慕瑶一时也没有想起来,她印象里根本没有这个人。

“你听到的,是谁的钢琴曲?”校广播站每天大课间都会播放一些流行乐,她甚至在脑海中把巴赫卡拉扬和理查德•克莱德曼的名字都过滤了一遍。虽然她话上这么问,但也没真的指望莫尚清能说出来到底是巴赫的《小步舞曲》还是克莱德曼的《Love Story》。

“是周杰伦的,《晴天》。”莫尚清可没想这么多。

“啊?”程慕瑶抬起了头,脸上表情哭笑不得。“那个,是我弹的啊。”

“你会弹钢琴啊。”莫尚清有些吃惊,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女孩儿,不由心生欣许。

“对啊,从小学的,在家不怎么弹,都生疏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很漂亮,我那天还专门在广场上听完了才走。”莫尚清喝了一小口茶。茶水中所用的茶料,是当地的特产毛尖。

“广播站的录音带里没有这首歌,琴师当天又有事不在学校,我就临时帮我姐充个数。”程慕瑶对这件小事并不太在意。

有时候,校广播站会遇到一些生僻的曲子,录音带里没有的,就只能由学校的琴师亲手弹奏出来。

“我当时一听就知道这不是录音带,是人弹出来的。”莫尚清对音乐十分敏感。“我对周杰伦的歌太熟悉了,但是我听你的弹奏,从第二个八拍开始,就加上了黑键调音。”

“你也会乐器么?”程慕瑶不无好奇地看着他,问。

“之前学过一些萨克斯,现在都快忘了。”莫尚清不好意思地笑笑。

时针指向晚八点一刻,城西区本来就不热闹,入夜之后更显冷清。 美食街却是人声鼎沸,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仿佛整个城区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似的。

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屏幕,莫尚清打开锁,看到一条来自曹铭玺的消息。他心里想着酒馆的事情,便立刻打开来看。

曹铭玺发过来的是一张照片,莫尚清点开大图,像是在辨认着什么。程慕瑶也没作声,只是偷瞄他的手机。

他先是什么都没说,把图片存下来,然后把手机留在照片的界面,递给程慕瑶看。

她歪着脑袋,端详着手机屏幕,不知所以。“这是…你们的合照?”她看见几个陌生的面孔,只能认出莫尚清。

“这是龙哥自己画的,做我们酒馆的酒旗。”莫尚清觉得这更像是一幅画作,只不过用的不是油画纸。

程慕瑶顿时明白了大概,她的嘴角牵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龙懿这张手绘的酒旗,线条苍劲有风骨,又不失写实本色。莫尚清一直保留着这张照片,无论他以后换了多少部手机。

那天,他们九点多才回到学校,莫尚清旷了三节晚自习。他把程慕瑶送到国际部门口,就直接上了二楼的玻璃房。

在经过南教楼走廊时,莫尚清还是事先侧身贴在楼道口,望了一眼走廊尽头的办公室。他心说陈添格应该是提前下班,回家哄孩子去了。但还是稍稍有些担心,他想看看陈添格是不是还在办公室备课。不过还好,两个办公室的灯都已经灭了。

莫尚清明白,即使老班默许他可以不在班里上自习,但是旷了一整夜自习课的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他们之间的这点默契,两个人都把握得适当妥帖。莫尚清可以有一些特权,也可以做一些稍逾规矩的事情,只要大方面不出错,陈添格就会当作没看见。

当然,莫尚清也能领受陈添格的人情。身为劳动委员,每次去保管室领取学习用具,他都会多报几个人数。领回来多余的作业本和校刊,他就直接放在陈添格的办公桌上。班主任刚刚有了小孩,莫尚清觉得,小孩子长大了肯定会用得到这些。

商外的作业本是学校自行定制的,封皮印有商外的照片和校训:“团结,求实,创新,奉献”。这些作业本,莫尚清平时也是不拿来用的,到了毕业的时候,家里的书柜塞了很厚的一摞。


夜里十点多的南十里街,开始了杯影阑珊与歌舞升平。与白天的少人问津完全不同,夜里的酒吧街是一副浮夸矫饰的模样。

吧台后,阿次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时不时地留意对面无由酒吧的动向。龙懿有时候看阿次忙不过来,也会到台前帮帮忙。客人不多的时候,他大多是在阁楼里画画,或是一个人在最深处的单人桌上敲电脑。

“阿次,你去把那几桌收拾收拾。”龙懿指了指刚刚离席的几个卡座,桌子上胡乱放着好些啤酒瓶。“这边我来招呼。”他拉开挡板,走到吧台后面。

橱窗外的街道上已是灯火亮丽,龙懿透过身旁的小窗,望向斜对面的无由酒吧。

老人就一个人站在酒吧门口,独自抽着烟。从他的脸上,竟看不到一点点被岁月吹打的憔悴。

没有人在无由酒吧的门口停留驻足,甚至没有人会多看它一眼。对于大多数追求喧嚣刺激的年轻人来说,只有酒精与美女才能让他们提起兴趣。

龙懿心里想着过去的事情,试图从现实中找出一点相似。老人好像是向定风波酒馆望了一眼,转身回了屋子,关上了门。


下一篇:第八章 无由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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